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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四章 火坑

    傅镇卿在衙门挨了板子,被司南司北给抬了回来。

    谢氏第一时间将何无恙请上门,为傅镇卿诊治。

    府衙的杖刑谁也不敢防水,这五十杖,那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傅镇卿身上。人抬回来的时候,面如金纸,感觉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何无恙医术高明。

    这种太医都不敢打包票的外伤,他内外施针,给出了三种药方。

    第一剂药下去,傅镇卿的脸色就已经好许多,趴在床上,能够看到呼吸的起伏。

    谢氏坐在床边喜极而泣,傅嫣和傅长健大为高兴。

    傅长健更是喜滋滋说:“何大夫,你就是我傅家的大恩人啊!”

    何无恙温声道:“傅二公子言重了。很多人在衙门里都熬不过去,他却能硬生生挺回家,说来说去,还是傅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不管怎么说,何大夫为我、为我父亲都看了病,这恩情咱们不能忘。”

    “傅二公子,你的病需要多多休息,不可将安神药给断了;至于尊上,他按我开的药方服药、再佐以秘制金疮药,不出一个月应该就能下地了。”何无恙看了看外间阴沉下来的天,起身拱手,“时候不早,医馆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在下先行告辞。”

    傅长健忙在前为他引路,“何大夫,来,我送你。”

    “有劳。”

    何无恙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傅长健看他目光,好奇问:“何大夫,黑灯瞎火的你看什么呢?”

    “噢,怎么今天四小姐没有在府上?”

    “你说傅娇那个白眼狼?”

    提起傅娇的名字,傅长健咬牙切齿。

    一看这架势,何无恙眼神一暗,迂回着问:“傅四小姐是二公子的亲妹妹,二公子缘何如此生气?一笔写不出个‘傅’字,都是一家人……”

    “谁跟她一家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傅长健目呲欲裂。

    他许多话不吐不快,便对何无恙一股脑儿的倾诉,“何大夫,你是不知道,那傅娇自打被绑架后回来,整个人性格大变!天天不是跟家里人不对付,就是在外面晃悠,一直黏着我大哥。我大哥呢,也不知怎么回事,着了她的道,被迷得啥事儿都听她的,简直可气之极!”

    傅长健喘了喘气,拍拍胸口,“别的事儿也就算了,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被革职吗?为什么被罚成这样吗?全都是因为傅娇她去衙门告状!”

    这案子秘而不宣,京城里鲜为人知傅镇卿为何被革职。

    他一个八品监丞跟人无仇无怨,许多同僚都以为他是得罪了上司被整治,并没有想过是傅镇卿自己犯了罪。

    包括何无恙都是这样想的。

    傅长健气呼呼道出内情:“傅娇她亲娘是个娼妓。当年不知道用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我爹,被抬进府里做姨娘。这男人嘛,都喜新厌旧,更不可能钟情一个娼妓,我爹呢,就用了些手段让她生病,病着病着就死了……这也不能怪我爹啊!结果倒好,傅娇那臭丫头,丝毫不顾及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直接将爹给告了!”

    他这么说,何无恙也猜出七八分真相。

    傅娇是个什么人他还算清楚,绝不会故意去污蔑。

    傅长健如此气愤,盖因以后好日子都没有了,他也当不成傅家光鲜的二公子。

    走到门口,何无恙朝傅长健道:“傅二公子,在下告辞了。”

    傅长健还想辱骂傅娇,但是看何无恙好像兴致缺缺,他不好继续向一个外人吐槽,只得作罢。

    另一边。

    傅嫣去给傅镇卿熬药。

    谢氏搬来凳子,默默守候在傅镇卿身边。

    她才痛哭过一场,眼圈还红红的,泪痕未干。

    烛光映照,谢氏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冰冷。她侧身坐着,冷冷地凝视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傅镇卿,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七色芙蓉十分珍贵。

    府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曾经的丫鬟红月祖父是苗疆人。红月为了巴结她这个祖母,将老家这支珍贵的七色芙蓉悄悄赠与,以备不时之需。

    大元朝严禁有毒植物流通。

    故此,红月不敢声张,谢氏也不敢声张。

    当初看到七色芙蓉谢氏还十分害怕,紧张地想要给销毁,结果想到此物神奇的药效,她还是留了下来。果不其然,有了用武之地。如果不是把人逼到绝境,谢氏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用七色芙蓉害人啊。

    七色芙蓉给陈姨娘用了之后,只剩下了一支。

    这一支,到底是给傅娇,还是给……

    谢氏幽幽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枕边人傅镇卿苍白的脸上。

    “吱呀——”

    就在这时,傅嫣捧着药推门而入,打断了谢氏的思绪。

    “母亲,给父亲上药吧。何大夫说过了,父亲的伤,必须一日三换。等七日之后,再一日两换。”

    “嗯,你放这儿吧,我来伺候。”

    傅嫣还未出嫁,不好看自己父亲的光身子,这些事只有谢氏代劳。

    她今天也累一天了,傅嫣放下药,转身的刹那定住脚步,咬牙道:“母亲,我跟你提的事,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语毕。

    傅嫣离开房间。

    她本想回自己院子,结果半道上,差些和傅长健撞个满怀。

    傅长健一到晚上就跟游魂野鬼似的,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傅嫣心里也烦躁,忍不住语气重了些,“二哥!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傅长健闷闷不乐。

    傅嫣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教训他,“如今爹被革职又重伤在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大哥不管事,我翻了年要出嫁,以后只有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再怎么游手好闲下去,这个家迟早要散!”

    “晦气!”

    傅长健瞪她一眼,“臭丫头,你究竟会不会说话?有这么诅咒自家人的吗?”

    “难道我说错了?”傅嫣恨铁不成钢,“家里能指望的,就你一个人了!二哥,你清醒一点吧!”

    傅长健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你以为我不想?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看着房梁上,总有东西挂那儿!这样子,你敢睡吗?睡不好,别提做事了,干什么都没精神。”说到此处,傅长健看清傅嫣头上别了一朵浅粉色的月季绢花,心头一悸。

    他气急败坏地将她头上绢花扯下,扔出去老远,“以后不许在我跟前带粉色的绢花!看着就烦!”

    傅嫣捂着鬓发,指着他背影大喊:“你简直莫名其妙!”

    *

    *

    傅长健心跳飞快。

    每当夜幕降临,那房梁上好像总悬挂着那村女的尸体。

    估计傅娇和雁姬也没想到他如此不禁吓。

    一次心理阴影,从此心神恍惚。

    今天也是这样。

    原本喝着何无恙的安神药已经好了许多,晚上辗转几个时辰,也能浅睡一会儿,可方才看到傅嫣头上别了朵粉色月季绢花,那淡忘的记忆又清晰浮现。

    村女悬梁自尽的时候,头上就别了朵粉色月季绢花。

    她舌头伸老长了,面色发青,衬得那绢花愈发娇俏粉嫩。

    “丹蔻。”

    傅长健一回屋,便抱着自己的同房丫鬟,瑟瑟发抖,“今晚不许离开本公子半步。”

    丹蔻脸色不太好。

    她表面上答是,内心却在一个劲儿的大骂。

    以前还觉得做傅长健的丫鬟清闲,自从他被梦魇了,随时发病,整夜整夜的折腾她。他睡不好,她一晚上更别想休息。

    傅长健的手搂着她的腰,丹蔻白眼翻了又翻,却还得尽心尽力伺候。

    她都听说了。

    老爷在外面犯了罪,如今已经不是官儿了,而是罪民!比她们这些丫鬟奴才还要卑贱的罪民!

    跟着这样的人家永远都过不上好日子。

    丹蔻越想越绝望。

    整个傅家,她长得最盘顺条亮。而且,她也不是丫鬟命,家里算有些小钱的商户,当初进入傅家伺候傅长健,也是因为想着可以当个二少奶奶。眼下这二少奶奶肯定当不成了,丹蔻盘算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二公子,奴婢今日收到信娘生病了,奴婢想离开一段时间,回家照顾娘亲……”

    “不行!”

    傅长健已经习惯了丹蔻,别的人陪着他不放心。

    何况丹蔻与他待得时间最长。

    他每晚被梦魇吓醒,丹蔻在旁边估计都听到他做的亏心事。万一丹蔻走了,嘴巴不严,岂不是要把他的事儿全抖搂出去?

    傅长健将丹蔻抱得死紧,眼神极端可怕,“丹蔻,你不许离开我!”

    “好,好,二公子,奴婢就随口一提,奴婢绝不离开你……”

    丹蔻怕他发病,轻轻抚摸他的背。

    但内心已经做好决定。

    这一晚,被粉红月季绢花刺激到的傅长健,果不其然又梦魇了。

    梦中,被他玷污害死的村女老汉,满脸血刺呼啦的找他索命。那村女掐住他的脖子,厉声质问:“你姨娘都可以沉冤昭雪,你父亲也认罪伏法,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逍遥?”

    “傅长健!杀人偿命!你也要被官府抓去!”

    “傅长健你的罪证在哪里?”

    “……”

    傅长健喘不过气。

    他哭喊道:“别杀我,别杀我,证据太多了!拔你们舌的不是我,是京城里的打手,新辉镖局的镖师啊!你去找他们索命!你去找他们!”傅长健两手乱抓,想要拜托村女和老汉的桎梏,“当年我才十七岁,我是被怂恿的啊!怂恿我的有赵侍郎的儿子,还有你们村的黄员外……你去找他们啊,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为什么……”

    傅长健在床上又哭又叫。

    一直没睡着的丹蔻听见他嘴里的话,眼珠子转了又转,良久,才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给摇醒,“二公子!二公子!你又做噩梦了!”

    “什么?”

    傅长健迷茫地睁开眼。

    屋子里灯火通明,丹蔻那张艳丽年轻的脸蛋在他面前晃悠,将他一下拉回现实。

    丹蔻蹙眉,“二公子,你看清楚了,是奴婢啊。”

    “丹蔻……丹蔻……”

    傅长健一把抱住丹蔻,呜呜哭泣,“我真是受够了啊!”

    丹蔻将他搂进怀里,一边轻轻拍背,一边柔声套话:“二公子,你给奴婢说说,到底是什么梦让你这么难受?你在梦里总哭着说不要找你索命,究竟是谁找你索命?”

    她问完这句话,觉得有些唐突,便作出解释,“奴婢听说呀,总重复做一个梦,是因为有心结。你将这心结说给奴婢,梦里那东西就不会总找你一个了,说不定会来找奴婢,这样奴婢就能帮二公子分担……”

    傅长健一想似乎有点道理。

    他这些日子胆战心惊,十七岁背负的人命压得他呼吸困难。

    如果丹蔻能帮他分担,那再好不过,可是丹蔻值得信任吗?这些话能给丹蔻说么?

    傅长健迟疑地看向丹蔻,丹蔻的眼神却十分诚恳,“二公子,奴婢身子都是你的,你还担心什么呢?奴婢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携手共渡可好?”

    “丹蔻……”

    傅长健心里的疑虑彻底落地。

    是啊,他和丹蔻这么多年了,人家年纪轻轻跟了他,以后也是要做他妾侍的。对于自己的枕边人,傅长健再不隐瞒,将当年那件荒唐事说给了丹蔻听。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傅长健抓住丹蔻的胳膊,尽力解释,“这真的不怪我,我没有让人拔他们的舌头!是那些镖师擅作主张。而且事后我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丹蔻,你知道这一百两银子他们能用多久吗?他们这些庄稼户,几辈子都花不完!是他们自己想不开,与我无关!”

    到了这个时候,傅长健还在冥顽不灵的推卸责任。

    丹蔻一颗心扑通狂跳。

    果然!

    果然傅长健害死了人!

    她就知道,这种重复做梦的人,一定是亏心事干多了。

    “二公子,别怕,明天奴婢去寺庙里帮你祈福上香。晚上做梦,我梦见她了一定帮你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绝不会再缠着你了。”丹蔻一边说,内心一边梳理整个事件。

    她暗暗打好主意,一定要脱离傅家!

    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大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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