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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帝心如铁,必要的牺牲罢了

    天色昏沉,雨势未消。

    朝殿一片死寂。

    群臣面色各异,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崔阁老开出什么条件,能否打动陛下?

    他们相继注视着丹墀下单薄的身影。

    可惜了……

    你为何偏偏是第一呢?

    哪怕是榜眼、探花,门阀皆能容你,唯独状元不行!

    后悔吗?

    如果时间倒回清晨,你会在殿试卷上倾尽全力吗?

    对于一介庶民而言,能考上进士主政一方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何苦爬上山巅,那里的风景根本不属于你。

    殿外彷徨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一位瘦削的青衫老儒匆匆赶来,匍匐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板,声嘶力竭道:

    “陛下,臣罪大恶极!”

    满殿骇然。

    来者正是国子监的大儒李相为,同时还有另一层身份——

    会试主考官!

    妙哉!

    听闻声音,女帝和崔怀贞恰好一前一后从偏殿走出。

    姬扶摇悄悄瞥了一眼顾平安,那双清澈的眼眸再无光芒,她很快转移视线,面不改色坐上御座。

    能走到今天,状元郎岂是愚钝之人?

    可纵然猜出又何妨,这是朕的决定!

    牺牲你一人巩固皇权,你的牺牲无上光荣!

    女帝调整情绪,冷声问:

    “何罪之有?”

    李相为心如刀割,一想到全家性命都系于他人之手,又如何能违背对方的意志。

    “微……微臣滥用职权,营私舞弊,开考前主动泄题给顾平安,微臣甘愿引颈待戮,向大乾读书人谢罪……”

    “这是证据。”

    李相为跌跌撞撞跑向丹陛,朝宫婢递去折叠好的宣纸。

    满朝文武垂手低头,三百进士大多幸灾乐祸,极少数寒门士子感到悲哀。

    庙堂第一课,残酷而血腥。

    以至于分明没有鲜血,却又手持一把利刃,狠狠插进状元郎的心脏。

    顾平安一如既往地沉默,不做辩解,反驳没有丝毫作用,他只是觉得很冷。

    这是来自他体内的一种冷,一种与生俱来带着宿命感的寒冷,这就是穷人的命格。

    女帝展开宣纸,纸上空无一字,她瞬间勃然变色,怒斥道:

    “无视王法,公然舞弊,此举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传诏,将李相为革职,打入天牢!”

    话音落罢,御林军冲入朝殿,将李相为拖拽出去。

    与其说拖拽,更不如说李相为自己主动爬出去,他羞愧到了顶点,从始至终不敢看那个年轻人。

    女帝见势,语气再无半点温度,寒声道:

    “顾平安,你太让朕失望了!凭借卑鄙无耻的手段站在这里,连朕也险些遭你蒙蔽!”

    “亏朕还对你寄予厚望,不曾想竟是一个狡诈恶徒!”

    “革除会试成绩,剥夺状元功名,秋后问斩以儆效尤,不重典不足以震慑天下,谁敢再走歪门邪道,顾平安便是下场!”

    无情的声音在殿内响彻,门阀重臣如释重负,终究还是控制住了局面。

    顾平安如遭雷击,此时此刻,比绝望恐惧更难以忍受的是对自己人格彻头彻尾的凌辱。

    “你可要辩驳?”女帝死死盯着他。

    顾平安笑了笑,轻声呢喃几句,环顾金碧辉煌的殿宇,以自嘲的口吻说道:

    “记得七岁时,一个打完猪草的傍晚,我拖着猪草,娘亲抱着捡来的柴火,告诫我说,‘平安你不能枯烂在泥里,一定要走出去,你要独自走很远很远的路。’”

    “就在那一年草原蛮子南下,村里的壮丁都被拉去战场,我爹回来时只剩一抔骨灰,我娘也病倒了,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痛哭流涕。”

    “我很听话,可这段路真的太苦了,因为没有束脩,大冬天我只能趴在私塾窗台,手掌冻僵也不敢动一下,其实身体的折磨不算什么,我最委屈的是,衣服破破烂烂,没有娘亲给我缝补了。”

    “所幸后来我学会做木雕,夜里干活白天读书,平常累了就去爹娘坟茔前坐一坐,山野两三方斜斜的暖阳,足以让我感到满足。”

    沉默了很久,顾平安摇头失笑:

    “你们以为我在诉苦博取怜悯吗?”

    “不,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漫漫求学路是个笑话,轻舟已过万重山,我对得起曾经努力过的自己,我无愧于爹娘的祈盼,纵然尊严肉身倾覆,我依然为自己感到骄傲。”

    满殿压抑,诸多官员悲恸动容,甚至潸然泪下。

    少年立志出乡关,十年寒窗赴黄泉。

    他从来没有错。

    错的是荒唐的朝政,错的是御座上的帝王。

    女帝悄悄攥紧了拳头,又陡然松开,脸颊的哀容一闪而逝。

    如果她是二十七岁的普通女人,她会羞愧难当。

    可她是山河帝王,皇帝就应该铁石心肠,优柔寡断又岂能统御苍生黎庶?

    必要的牺牲罢了!

    待朕创造一个辉煌的盛世,自会为你翻案,让你在九泉之下瞑目。

    有谏臣再也按耐不住怒火,双眼通红咆哮道:

    “黑白颠倒,正邪易位,陛下听信小人诬陷之辞,与指鹿为马又有什么区别!”

    “非但不遏制门阀嚣张气焰,反倒推波助澜,何其无耻又无能?”

    “天下万民的耳目,又岂能轻易蒙蔽?天良不可丧,人心难永欺,顾平安虽死英明不坠,陛下此举则遗臭万年,一辈子都要为今日而付出沉重代价!”

    一石激起千层浪。

    霎时。

    “附议。”

    “附议!”

    “附议!!!”

    几十个官员悍不畏死,堂堂正正出列。

    “放肆!”女帝怒拍御案,语调森森:

    “若是纵容舞弊者登顶金榜,朕才会悔恨终生,立刻将顾平安打入天牢,朕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顾平安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你是不敢看我吧?你很清楚自己的内心有多么肮脏。”

    说完主动走向殿外御林军,没有惶惧,亦没有颤抖。

    他撑起了最后的高贵与尊严,同时也用一种平静的嘲讽表达了对女帝彻头彻尾的蔑视。

    姬扶摇脸色难堪到了极致,满朝文武大气不敢喘,余光目送着那个被押解的身影。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朝殿同时响起高亢的声音,随即应和者众多,门阀官员发自内心地敬佩陛下的非凡魄力。

    至于舞弊者?

    要怪就怪自己不自量力!

    但凡聪明一点,就不该觊觎状元之位,否则怎有杀身之祸?

    这是命中一劫,怪不得旁人。

    姬扶摇余怒未消,抬手抓起那叠殿试卷,直接撕烂封弥线,扫了片刻。

    “状元崔彻,傍眼澹台煜,探花王叔同。”

    “退朝!”

    随着女帝离开,殿试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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