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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石松(上)

    疼。

    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裂开了,血液四处飞溅,经脉逆流,四肢抽搐。

    好疼,好渴……我要死了吗,救命,救命……

    水,我要喝水,我要……谁能给我一口水?

    水……啊,是谁?

    石松拼命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一时有些模糊。他努力挤了挤眼,才看清眼前的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而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女孩手中端着一碗汤,正在一勺一勺往他嘴里递。

    “你……”石松抓住女孩的手,声音却嘶哑如鬼叫,“你是谁?”

    他现在太虚弱了,内力流失,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因此,女孩轻而易举地摆脱了石松的手,又将他的左手放下,安抚地拍了拍。

    她盛了一勺汤,送到石松嘴边,说:“啊——”

    石松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开嘴。

    他的味觉还没恢复,嗅觉却恢复了大半。一勺汤喝进嘴里,一股辛辣的腥味瞬间涌入鼻腔,逼得他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将汤吐出去。

    看着面前的女孩,他忍了又忍,才没吐出来。

    “小妹,请问,”石松倚在一堆茅草上,努力支起身子问道,“这是哪里?”

    女孩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就让石松浑身的痛苦和躁动消失殆尽。

    无他,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和他的妹妹珊瑚长得太像了。

    石家标志的深黑色的长发,两只杏儿一般滴溜溜的大眼睛,连左撇子的习惯,都和石珊瑚如出一辙。

    如今,珊瑚是不是正在家里,和家里的姑姑们玩游戏?她会不会忽然想到自己,幼小的心儿为他一痛?

    痛觉如同缠人的阿佑藤,密密麻麻缠满石松全身。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捂住心口,几下都没抬起手。

    石松挣扎一下,向右滚去,瞬时浑身失去力气,颓然倒下。

    石松的右侧,只有血痂遍布、骨肉腐烂,被草草包扎起来的半个肩膀。

    他的右臂竟然不知所踪!

    石松只觉得呼吸困难,身上的冷汗将衣物黏在身上,更是滞重黏腻。他的耳畔响起尖锐的杂音,眼前发黑,失踪的右臂也一阵一阵发疼。

    就在这时,女孩走上前,说道:“这里是芽夏村,麦芽的芽,夏天的夏。”

    芽夏,芽夏?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村子?

    石松心中一紧:这芽夏二字,恐怕并非“麦芽”与“夏天”,而是指“崖下”!

    天旋地转,他竟到了山崖之下!!!

    石松用左手按住痛觉剧烈的太阳穴,努力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

    一个词不停地出现在他脑海中——武林大会。

    他想起了人声鼎沸的道路,想起了一身华服的女孩儿,还有身负武器、面上写满了兴奋的武人。他也十分兴奋,不仅因为武林大会时隔六年重新开启,也因为,他今天是来寻找自己的朋友的。

    ……朋友?

    他后脑又是一阵剧痛,一道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啊,对了,他的朋友。石松想到,必定是徐竹琛了。

    白衣白发、红瞳耀眼的徐竹琛。

    他还记得临出发前,徐竹琛与他比武。竹琛持刀,石松执剑,二人将自己最熟悉、最擅长的武器让给对方,出招虽说毫无章法,倒也是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竹琛,”石松用拿刀的方式握着剑,挡下徐竹琛的一击,“澜河以北,恐怕就没有眉川这样好吃的菜肴了。你说,这次谁输了,就去金满堂请客行不行?”

    徐竹琛将黏在脸上汗湿的头发拨开,笑道:“这么想请我吃饭?”

    石松攥起拳头说:“谁请谁还不一定呢!”

    他已经忘记了那场比试是谁赢谁输,只记得那一天,金满堂为了给他们二人践行,做了一桌子好菜,色香味俱全,吃得他们二人都拍着肚子喊“此生无憾”。

    可竹琛为何没有和他一同赶到禹城呢?

    原来是兰夫人留住了她,要她处理些账目之类的工作。石松的确想等着她一起走,可耐不住禹城还有要事,便提前一步出发了。

    要事?

    禹城有何要事?

    是什么事吗?还是……什么人?

    石松只觉得头颅好像被谁割开了一块,雪白的天光漏了进来,好像有什么人站在他身前,而他十分快活。

    是谁呢?

    一身月白色的衣服,熟稔得仿佛与他打小相识的那个人。

    身上有清甜香气的,学什么都十分迅速的那个人。

    脸上写满了痛苦的,被所有人征讨的那个人。

    拉住他的手,夺走他的内力,将他狠狠推下山崖的那个人……

    石松心中一阵抽痛,无数过去的记忆,属于过去的美好片段从他脑海深层泛起波涛,拉扯着、强迫着他去回忆。

    他看到竹琛和韩令比试轻功,二人的身影如穿花蛱蝶,轻盈飘逸;他看到三个人坐在草丛中假意“传功”,竹琛和老韩都做出了痛苦的神色;他还看到远远的地平线上落下来一轮红日,他策马奔驰,竹琛和老韩的马在他身边,三个人大声唱着歌,追逐落日。

    他看到无数过去,那些碎片最终定格在韩令脸上——将他推下山崖的那张扭曲的脸。

    老韩,韩令,你为何如此?

    石松颓然地向上看去:这间屋子是储存柴草的柴房,他身下垫着的是柔软且泛着潮味的枯草,左手边上,是一摞一摞木柴,扎成捆堆放着。石松头靠墙躺在门的正前方,有不知名的虫子闻到血腥味,在他空荡荡的右臂处焦急地爬来爬去。

    石松咽下口中苦涩的血腥味,郑重地对小女孩行礼道:“小妹,我乃眉川石百川之子石松,多谢小妹救助。”

    他单臂行礼,看上去滑稽无比。女孩也学他的动作,说道:“我乃禹城芽夏村的珊瑚。”

    石松一愣,忍不住笑道:“那真是缘分,我家有一小妹,乳名也唤作‘珊瑚’。”

    珊瑚点点头:“对呀,就是因为你老是在梦里喊‘珊瑚’,我猜珊瑚对你很重要,所以才给自己取名珊瑚的。”

    石松看她满脸认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珊瑚,我会像对待我妹妹一样对你的。”

    珊瑚看着石松,想了想,说:“那好,你先把这汤喝了。我急着走,不能被阿爹阿妈发现。”

    石松便伸出左臂,捧起木碗,大口喝了一口碗里的汤。

    这汤极腥,还带着一股骚臭味,凉了之后,更是让人难以下咽。石松喝了两口,将碗中的肉片嚼了两口咽下,忍不住皱起眉头问珊瑚:“这是什么肉?”

    珊瑚背着手站在草堆旁,笑道:“我阿爹打的豹子肉,不好吃,但是饱肚子。”

    石松听了她的话,便捏着鼻子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腥气萦绕在他口腔鼻尖,逼得他险些吐出来。

    珊瑚看他喝完了一整晚汤,满脸都是欣赏。她收回木碗,转身要走。

    石松有些急迫,连忙伸手拉住她,问道:“珊瑚,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珊瑚站在房门边,笑着说:“明天再来,我告诉你。”

    珊瑚走后,石松小心地从裤腰带的夹层里摸出两袋膏药——那些随身携带的瓶瓶罐罐,估计早就摔了个粉碎,不过这两袋金疮药,还是完好无损。

    石松出门前,父亲特意给他换了这条腰带,还告诉他,在危急时刻,这腰带真的可以救他的命。

    现在想来,多亏了父亲深谋远虑。若是没有这两袋金疮药,石松就算在芽夏村醒来,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腐烂。

    现在只有一只手,石松便用牙齿咬住布袋一角,将布料缓慢地扯开。他的动作很小心,生怕那药粉洒出来一点。

    等到打开布包,石松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布包里面放着一层油纸,油纸被捆得十分坚固,粗粗的红绳让人十分安心。

    这是父亲捆的,虽不美观,但有一种朴素的温暖。

    母亲去世后,父亲好像一夜间老到举不动刀。之后,父亲有意无意地承担了母亲在世时的工作,无论是做饭还是替孩子收拾行囊,都做得一丝不苟。要不是父亲的手艺还是一样差,石松都要怀疑,父亲是不是被母亲上身了。

    但不是,母亲已经去世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石松还记得母亲去世那天,天空没有如同话本一般变成阴郁沉寂的样子,而是一反常态的晴朗美好。母亲躺在病床上,呵呵地喘着气,脸上挂着笑容。但那笑容无论怎么看,都是强弩之末。

    “松儿,松儿……”母亲握住他的手,温和但坚定地说,“你一定……不能放弃,一定要振兴家族。”

    石松看着母亲——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令他鼻头一阵酸涩。

    “一定。”石松攥住母亲的手,“一定会的。”

    珊瑚不喜欢舞刀弄枪,立志要做眉川的第一位“女状元”,父亲年纪逐渐大了,裂岸刀到底对身体有损害。要实现母亲的愿望,还是要靠他自己。

    石松咬咬牙,在药粉上吐了口吐沫,狠下心将药粉盖在伤口上。

    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昏过去,他努力保持自己的理智,又在伤口抹了一层药粉。

    石松眼前一阵发黑。黑暗中,他看见了两个孩子,是幼年时的竹琛与韩令。

    “后来呢后来呢?”他看见自己拽住韩令的袖子,恳求道,“玫瑰花、板栗糕、蟹黄酥,都给你了,把故事讲完吧。”

    韩令抱着装满糕点的包袱,刚打算逗逗石松,一抬头,看见徐竹琛抄起手,一双血红的眼睛微微眯着,手在脖颈出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韩令浑身一抖,开始继续讲:

    “舞姬却发现,侠客的脸上,纵横着一行行血泪。一道一道,如同烈焰灼伤,留下的蜿蜒疤痕。

    “原来,她跳了一夜舞,他流了一夜泪。

    “舞姬感念侠客的知遇之恩,便拿出自己的家当,当天便与侠客离开了紫熏楼。

    “数年后,舞姬回到紫熏楼,买下楼房,却送给当时的楼主。在那位楼主因劳累离开后,舞姬继承了紫熏楼,将她的女儿作为继承人培养。

    “她的女儿十四岁时,舞姬因病故去了。

    “也就在那时,侠客重新出现在紫熏楼。他收敛了紫熏楼主的尸骨,亲自扶棺送葬。后来,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侠客,再也没有见过舞姬的女儿。”

    眼见石松还眼巴巴地等待后续,韩令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讲完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徐竹琛微不可察地一笑,石松却疑惑地皱起了眉。

    “就这样?”

    韩令点点头:“就这样。”

    石松重重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遗憾道:“这个结局明明不算结局……唉,太无聊了。”

    第二天正午,珊瑚如约而至,手里还是捧着一碗汤。

    石松乖乖将汤喝完了——这汤比昨天更不新鲜,腥气大到发苦,用了花椒辣椒还是遮掩不住。石松喝完,只觉得牙齿都裹了一层苦腥味,边喝边庆幸,从小到大他都没吃过豹子肉。

    珊瑚坐在一堆柴草上,麻布做的衣服不怕脏,反正也看不出究竟脏成什么样子。她伸直了腿,伸长两只小手去够自己的脚尖,险些从柴火上掉下去。

    “你叫什么来着?眉川对吧。”珊瑚摇摆着两只枯瘦发黄的腿,仰头看着柴房的房梁,笑道,“你真的很命大,我姐姐出门的时候看到你,就把你捡回来了——她说你很沉!”

    石松笑道:“我不叫眉川,我叫石松。”他扭过头不去看珊瑚的小腿,又问道:“那我被抬回来时……就已经没有右臂了吗?”

    他本以为珊瑚会否认,没想到珊瑚相当诚恳:“不是,你那时候右手只是断了,但还在你身上。”

    石松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恐怖的猜想,他颤声道:“难道……你们后来?”

    珊瑚看着他,不明所以:“什么后来?”

    石松看她眼神单纯,实在不像是能够毫无负担地吃人的人,便稍微放下心来,转而问道:“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父母为何不让你在外面多待?”

    他小时候,和韩令徐竹琛三个人,别说偷偷溜出家门,就是策马跑出几千里,把卓玉槐逼得亲自追捕三个人的时候都有。

    说起来,卓姨作为一代名捕,真是好身手。一手提一个一手抱一个,马屁股上再绑一个,三个少年不费吹灰之力就带回家。

    珊瑚坐在高高的柴草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像一潭盛着月亮的湖。

    “因为阿爹阿妈说过,”珊瑚的声音天真无邪,“如果偷偷跑出门,就会被别人做成‘豹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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