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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极夜(中)4

    月上中天时,一地的鱼骨已经被清扫干净,两人吃饱喝足,惬意非常。

    徐竹琛吃过晚饭暂歇片刻,照常去门外练功。冰天雪地之间,最适合她这冰雪功体。但见她化冰雪为剑刃,迎着漫山飞起的雪花,且歌且战,身影与山风飞雪融为一体,悉数化作山巅冷傲的雪白。

    她愈舞愈疾,冰雪做的利剑开始逐渐承受不住她的内力。眼看面前的一片雪地几乎被她翻覆,她一手按在剑身上,颂唱道:

    “望夷宫中鹿为马,秦人半死长城下。避时不独商山翁,亦有桃源种桃者。

    此来种桃经几春,采花食实枝为薪。儿孙生长与世隔,虽有父子无君臣。

    渔郎漾舟迷远近,花间相见因相问。世上那知古有秦,山中岂料今为晋。

    闻道长安吹战尘,春风回首一沾巾。重华一去宁复得,天下纷纷经几秦。”

    肖楝正披着袍子出来埋鱼骨,看到她一个收势,漫天飞雪竟逆行上飞,便知道徐竹琛的功力又精进了。她走到徐竹琛身前,调笑道:“王荆公的诗词千千万,你怎么总爱这些‘反诗’?长安战尘,桃源宁静,那你说,我们是在长安,还是桃源?”

    徐竹琛丢掉手中碎剑,将肖楝肩上有些滑落的袍子提上去,整理好,望着天边说道:“天下士人皆爱长安,只为求取功名。我独爱隐居桃源里,离开樊笼,反归自然。”

    肖楝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天边月轮半盈半亏,盈盈发着光。她又想起徐竹琛给她想的字——“肖山月”,不由得莞尔一笑。

    “王荆公亦有诗云‘径暖草如积,山晴花更繁。纵横一川水,高下数家村。静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归来向人说,疑是武陵源。’竹琛,你的武陵源,竟是这凄清冷寂的青夜雪峰吗?”

    徐竹琛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在你身边,就已经是避世的桃源。”

    二人说笑着走回木屋,屋里火炉正暖。肖楝又扔进去两块煤炭,给窗子留了细细一道缝,这才脱下衣袍靴子,钻进暖融融的毛毯被窝里。

    窗外风声大作,极光璀璨。徐竹琛洗过澡,没多久便呼呼大睡。肖楝侧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在冰湖遇到的那个男子,究竟是谁?那人似乎有话要告诉她,可为何他一见到徐竹琛,便跑开了?

    在树林里回想起来的记忆,是她一直未曾清晰看到的画面。如今鲜明地出现在她面前,一点一滴,生动的疼痛如同就发生在昨日。

    那明明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该忘记的、烙在骨血里的记忆。可为何直到在彼时彼刻,才真正将起记起?

    她不愿意怀疑徐竹琛,可魏王幡带着笑意的“骗子”二字仍然响在她脑海;竹琛为她传功时,那种带着寒意的快慰,究竟是襄助,还是欺瞒?

    肖楝听着床头滴漏的滴落声,意识反而更加清晰起来。时间在流逝,极光散去,黑沉沉的夜幕压下来,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索性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开始穿衣束发。待到穿好厚厚的衣袍,她又捡起星陨,别在腰间防身。万事俱备,临出门前,她看了一眼徐竹琛——她睡得正熟,似乎因为身边的热源离开了,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将被子掀翻了一角。

    肖楝无奈地走上前,替她将被子盖好。

    冰雪的功体并不会被寒冷的天气冻伤,但肉体会受伤、会开裂。武人的脆弱与坚强,矛盾就在此处。

    做完这一切,她轻悄悄地掀开门帘,走到门外的厚雪中去。

    四野漆黑,天上只留下一点点朦胧的月光。她的轻功卓越,循着稍早的路,一路寻到云松林中。

    “前辈,您在哪里?”她小声呼唤着,尽可能不惊动树林中的鸟兽,“我是稍早时与您见过的肖楝,您在——”

    她的话没说完,一粒小石子猛然打到她的脚踝上。肖楝心知是那男子,便向着石子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一个嘶哑怪异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真的是你。”

    肖楝按着星陨,警惕地四下扫了一圈,并未看到人影。她刚要开口,男子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背后:“不要出声,不要点火……慢慢地转过来,我带你出去。”

    肖楝听见男子的脚步渐远,立刻追了上去。她步子极快,几步拦住了男子,抬手扣住了男子的手腕。

    “你说的是漠西沙语,我也会说。”她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如沙砾摩擦,“我不离开这里,告诉我,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

    男子许久没有回话,过了一阵,他用沙语艰难地开了口:“肖姑娘,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

    他手中倏然燃起一豆极其微弱的光,是一根火柴,只够照亮两个人的面容。微光之下,他被重度烧伤的面庞更显得可怖。

    肖楝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下,记忆才稍稍回笼,拼凑出眼前之人的身份。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金掌柜?”

    眼前的男人完全不肯直视她,似乎极为惧怕肖楝,却在听到她的呼唤时变了副脸色。肖楝看着金梁,在化雨书院中的经历重新浮现在脑海,她咬紧牙关,沙语也变得更加尖利:“金掌柜,你为何在这里?又为何要带我离开?”

    金梁看着就快要哭出声来。他摸了一把脸上溃烂的伤口,似乎没有听到肖楝的问话,而是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明明已经毁了我的一切,杀了我的家人!我都已经躲到这里,我明明不是有意!!”

    肖楝登时瞠目结舌,她拉住逐渐失控的金梁,问道:“你在说什么?你的家人?我何曾害过你的家人?”

    她话音刚落,便意识到金梁和自己方才说的并不是沙语,而树林里已经响起了野兽的低嚎。她一把捂住金梁的嘴,扔掉那根火柴,只在自己眉间聚起一小丛火焰,照着雪地,顺着脚印一路退回遇见金梁的地方。

    一路上,金梁拼尽全力地挣扎,却拗不过肖楝。等到二人走到脚印的尽头,金梁仿佛失去力气般,登时跌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最后……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里……”

    肖楝一手抓着金梁的衣领,背靠在云松树上,小口喘着气。她没再听到兽嚎,多少放松了些,方要坐下,却猛然被金梁打了一拳。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金梁发着抖跪在肖楝面前,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怒火,“是你……我问你,有什么发财的法子,我就是信了你!”

    他又一拳砸在肖楝脸上,用了十成的力气,登时砸的肖楝口鼻流血。肖楝稍稍抬手去防,金梁却畏惧地向后爬去,没爬几步,便彻底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该知道!因为你,我的书院被烧光,还背上了人命!因为你,我只能离开芷阳,流落到这破落的地方!”

    “我就说,你前几天来到我家,肯定没安好心……那团火,肯定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让我来找这里的什么‘剑’,要不是你说这里可以发财,我就不会被缠上,我就不会落到今天家破人亡!”

    “都是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肖楝擦掉嘴边血迹,还在消化着金梁方才提到的“剑”,却见金梁已经失去理智,发疯般向着她冲过来。

    她甚至无意将星陨出鞘,只是向着旁边一闪,轻巧地避开了金梁的攻势。金梁一个扑空摔进雪里,爬起身又要去挠肖楝,肖楝手腕一转,内力流转,意在制住金梁。

    然而,赤红色的内力一亮,有什么记忆瞬间涌入她的脑海。肖楝的太阳穴传来尖锐的一阵剧痛,她运起轻功向一旁躲避,身子刚一动,眼前闪过一个女孩哭花了的脸——

    “姐姐,阿爹、阿娘、他们都死了吗?”

    “姐姐,姐姐!求求你,你不要死。”女孩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脏污的小脸上涕泗横流。她烧破的衣服、蓬乱的头发、被火燎出血泡的小手,一桩一件,拼命地刺痛着肖楝的心。

    “姐姐,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肖楝几乎无法站直身体,滚烫的痛感令她险些跪倒在地。眼见金梁踉跄着跑到她面前,她咬着牙,准备趁他走近,直接打晕。

    却听见耳边一声风响,几片飞起的雪花落在她鬓发上,久久没有消融。肖楝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混在无边无际的寒意中。她的头痛在这股寒意中有所减退,眼前的画面也渐渐褪淡,黑暗中,逐渐亮起的,是一个雪白的影子。

    金梁的身体缓慢地滑落在地上,一声惨叫都未发出来。鲜红的血液晕开,在雪地上洇出一片黑红。

    徐竹琛绕过一棵云松树,轻功一点,落在她面前。她手上的冰剑用雪洗过,洁白无暇,和她本人一样,纤尘不染。

    “阿楝,”她手里端着一根灯烛,轻轻笑道,“半夜来冰湖狩猎,怎么不叫上我?”

    同一瞬间,肖楝左手的雪镜花戒指光芒大盛,蓝白色的冷光在林间亮起,化作千万根花藤,一道一道捆缚住肖楝的四肢百骸,将她缠在雪松树上。

    肖楝下意识地抬手,内力却没有如她所愿地流淌。她骇然抬头,徐竹琛已经走到她面前,那根灯烛的烛芯闪烁着同样的冷白色火光,她便是依靠那道内力找到了她的位置。

    “他是个普通人。”肖楝浑身都被冻得有些麻木,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什么必要杀掉他?”

    徐竹琛静静地看着她,一时无话。她的美如此惊人,此时白发未束,与雪色相融,红瞳幽幽地流转着水光,美得惊心动魄。肖楝几乎要沉醉进去,却听徐竹琛说:

    “金梁在化雨书院‘不慎’坑害过你,方才也想要伤害你,我不过也是‘不慎’没控制好力量而已。”

    肖楝的皮肤上已经爬上一层薄冰,她颤抖起来,许久,才说:“好。”

    “你当初也是一样,‘不慎’放任了我全家人的死亡,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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