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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力量

    那一瞬间,周大人莫名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 "夫人,并无此意,只是一个误会,女子担任编辑从未有过先例,有失体统,所以我才那般说。况且,我主要目的还是想要让那报纸不再报道官员之事,以免——"

    周夫人歪歪头,有些疑惑:"夫君一直行事坦荡,唯一的小瑕疵其他官员也有,那容世子不敢得罪所有大人,恐怕并不会揪着官员过错不放。"

    “今日这报纸不就是?你瞧瞧,他什么都敢写。”周大人不服。

    周夫人: “是因着你们总想要与容世子为敌,想要抵制报纸,所以近日报纸才会反复报道此事,若是不揪着报纸不放,恐怕早就去报道其他内容了。

    "况且,为何一定要抵制?今日这报纸上夸了大理寺少卿关大人,夫君没听到外面多少人夸赞关大人吗?之前关大人没能破案的事也因此而不再被人放在心上。

    "若是夫君顺应大势,恐怕报纸也会夸赞夫君,及时改错,之前的过错也能抹去。"

    周大人: "?"

    那一瞬间,周大人如遭雷劈。

    周夫人几句话直接戳到了关键。他跳脚抵制,是因为之前报纸攻击到了自己,他继续跳脚,攻击也还在。

    若是他转了态度.…

    这报纸是不是就会夸他?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应该雪中送炭啊!!

    他们全都搞错了方向!阻止容昭是一条路,可还有一条是与容昭打好关系啊。

    周夫人像是没看到他的懊恼神情,又淡淡补了句: “大人官运一般,百姓们甚至鲜少有人知道夫君,只能靠着张丞相在朝中经营,若是能被报社夸赞,扬名天下,想来官路也当顺当些……"

    周大人: ".…"

    ——呼吸开始急促了,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周夫人继续补刀:“如今报社已是大势所趋,夫君也莫要介怀……咦?夫君你身体不适吗?怎脸色这般苍白?"

    陈御史府。

    陈大人骂骂咧咧,他看报纸就知道,自己昨日朝堂之上的表现极差,恐怕又会有许多百姓

    骂他。最关键的是,上一次报纸的陈某大人……不是他!!

    他只是因为被牵连而不高兴,才与张丞相一起对容昭发难。没想到容昭诡辩,气得他脑袋糊涂,当时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与容昭辩驳。

    现在看这报纸,他几乎可以想象——百姓们一定以为之前的陈某大人也是他,会狠狠辱骂他,他解释都没用。

    好吧,就算没有陈某大人,他也会挨骂。而最关键的是,他还丢了前程,皇上恐怕会寻个由头将他贬官..

    陈御史咬牙: “那容昭委实可恶,一个异姓王之子,小小年纪,竟然拉拢如此多支持之声,胡搅蛮缠,比女子还要不讲理!"

    他很生气,一直到回后院还很生气。直到他女儿找她.…

    小丫头不过十岁左右,正是处于天真懵懂与成长之间的年纪,陈御史看着她的笑脸,神情也稍稍放松了些。

    但他是个严父,依旧板着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怎没有读书?”

    小丫头一脸天真: "父亲,我与母亲看完今日报纸了……"

    陈御史当即沉了脸,他冷着声音: "你母亲说了甚?"

    他可不是害怕妻子的男人,相反,他十分有威压,在家中说一不二,妻妾全都得听他的,不敢反驳。

    小丫头摇摇头: “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不开心。”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稚嫩: "父亲,报纸上写的编辑好厉害,我以后可以做编辑吗?"

    陈御史呵斥: "住口,那等有失颜面之事,岂是我陈家女儿能做?"

    这丫头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吗?明知道他大力反对,甚至因此被拖下朝堂!

    小丫头一怔,有些茫然。她缩了缩脖子,嗫嚅道: "那女儿以后做什么?我也读了很多书,父亲夸我有才……"

    ——自然是相夫教子,听夫君的话。

    即将出口的话一顿,陈御史怔在原地。

    他女儿很是有些才华,他是个严父,所以从小就让她好好读书识字,他们家不是特别大的家族,但他自诩他的女儿绝对不输给那些大家族出来的女子。

    便是嫁入勋贵也是能当家

    做主,成为一个好的主母。

    这是他的培养方向,他是希望女儿高嫁的。

    可是,如今他惹得皇上不喜,恐怕会被贬官到那些穷苦地方,远离京城。那时候,他这般好的女儿……还能如原本预想一样,嫁入世家大族吗?

    如果因为他这个父亲,他的女儿最后只能嫁给一个普通且平凡的男子,才学与能力皆不如她.…他十几年悉心教导与栽培,让她读书识字,让她不输给大家闺秀,全都无用。

    因为她丈夫是个什么人,她就只能做个什么人。

    如果嫁给一个乡野村夫,她的才华与学识,她主持中馈的能力,没有任何作用,她不能出去自谋生路,她只能在后院中给她无知的丈夫裁衣纳鞋。

    读过的书?没用,她丈夫听不懂。

    陈大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在这一刻,看着他天真懵懂的女儿,他的思想与三观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吴家。

    崔五娘正看着报纸,一言不发。

    她的夫君吴大人轻嗤一声,将报纸放在了桌上, “当日那容世子来邀请五娘做报社编辑,我便知道这事会引起非议。你们瞧,如今外面文人如何说那三个女编辑?"

    老太爷端起茶盏,摇摇头, "容世子还是太年轻,也不知道二殿下为何要支持他?否则,昨日朝堂之上,定让那容昭狡辩不得。"

    他们家是坚定的二皇子派,所以昨日二皇子的态度就是他们的态度。朝堂之上,他们支持了容昭。

    但心里如何想,就仁者见仁了。

    吴大人:“容世子的话有道理,女子相夫教子,也得有些见识,可所谓报社女编辑,女子典范,皇上不嘉奖,谁承认?依旧免不了别人的非议,安庆王脸皮厚,他那侧妃也无所顾忌,徐家那位可是未出阁闺秀,以后谁敢聘徐小姐?还有那章氏,已经嫁入柳家,如今却引得柳家都被非议。"

    老太爷: “幸好五娘没答应。”

    崔五娘怔怔看着报纸,耳中听着丈夫与公公的对话。

    幸好她没有答应,否则现在,她可以想象她会遭遇什么风波,也可以想象丈夫与吴家人会用什么眼神看她。

    她是崔家女儿,崔家清流世家,绝对不允许她们给崔

    家抹黑……

    她都知道。

    可她心里却十分难受。

    她读了许多书,她知道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她看过乔凤之的记载,她也读过孟母三迁的典故……

    她知道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也会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读了很多书,她才更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永远也得不到什么。有时候,她也怨自己读了那么多书。

    崔五娘看着报纸上的话,喃喃:"报社女编辑当为楷模,后宅与婚姻不该是囚笼,妇道与身躯不该是枷锁……"

    吴大人转头看向她,没听清楚,疑惑问: "你说什么?"

    崔五娘深吸一口气,她放下报纸,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还是看着她的夫君,缓缓说道: “我想要答应报社女编辑之事。"

    崔五娘说完后,感觉整个人克制不住战栗,她恐惧,但她也很清醒。

    她清楚看到公公的错愕,以及丈夫那一瞬间的不可置信和恼怒。

    她的丈夫说: “你在说什么?你要不要听一听外面人怎么说?”

    她的公公说: “五娘,你是崔家女郎,未来我吴家主母,莫要丢了颜面,皇上可未必会嘉奖报社女编辑为女子楷模。"

    崔五娘身体战栗越来越厉害。她开始后悔刚刚那一瞬间的气血上涌,她清楚知道自己这句话可能会改变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也听到她那位从来严肃的婆母缓缓开口: “报社已是大势所趋,三位皇子支持,皇上也没有反对,未必不可。"

    崔五娘红了眼睛。

    公主府。

    刘婉君带着帷帽,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她站在马车旁,看丫鬟去扣响了公主府大门。

    而她的手上,拿着今日的报纸。她帷帽之下神情平静而坚韧,视线看着公主府,挺直脊背。

    与此同时。

    几个闺秀们聚在一起,她们读了报纸,面面相觑,花园中一时安静。很久之后,有位姑娘抬头说: “我们也许可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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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园再次安静。花开的很漂亮,她们的日常是赏花作诗,给自己博得更好的名声,以后能选择更优秀的夫婿。

    可现在,无人有心情赏花。

    许久许久之后,她们当中一贯聪慧的一位小姐突然道: “若是……他们总不能将京中贵女全部送去寺庙吧?"

    霎时间,空气更加安静。

    容昭与张三在吃饭。

    张长言: “你可真是难得,竟然请我吃饭……”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容昭怎么会请他吃饭呢?天上又没有下红雨。

    而且还不是两碗面配萝卜干,是福禄轩!虽然是一楼,可也是福禄轩啊。

    容昭请他吃福禄轩!

    容昭请他吃福禄轩

    是容昭请他吃福禄轩!!

    张长言到现在还觉得不可置信,一度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容昭淡定吃着,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不要这么惊讶,好像我很抠门似的?张三面无表情: “你本来就扣。”

    容昭: “你到底吃不吃?”

    张三不敢拿筷子,他咽了咽口水,死死盯着容昭,试探: 你又要让我带你去哪家拜访?

    容昭:没有。

    张三:“是这个月分红不发了?”

    容昭:不是。

    张三: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先说,不说我不吃!”

    容昭无语: 我就不能请你吃顿饭?

    她睨了张长言一眼,随即示意他看热闹的一楼大厅, “我想来听听现在百姓们怎么说,观察形势,一个人吃饭无聊,带上你,仅此而已。

    张三: ?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咽了咽口水,最后一次询问: 真不是坑我?

    容昭不耐烦,语气开始暴躁:“爱吃不吃。”

    张三闻言,却终于松了口气。很好,看容昭这态度,确实不像是要坑他,也不像是有事求他.…

    ——每次坑他都态度很好

    。——现在这种态度,一看就是没事找他。

    张长言迅速拿起筷子,开吃,同时不忘说道:“容昭,以后有这种好事还叫我啊,前日被我爹把屁股都打肿了,今天正好补补——

    容昭懒得搭理他。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容昭提前预留,算是一楼最隐秘的位置,在摆放糕点的架子后面,不绕过来,一般不会注意到他们。

    但周围摆放着许多桌子,能听到他们的议论声。

    容昭正在听。

    这报纸是好事,谁反对谁就是有鬼。

    对呀,容世子说得对,君子坦荡荡,为什么要怕我们议论?要是报纸没有官员之事,乐趣得少一半,容世子真好。

    但他也挺糊涂的,竟然让女子当编辑。“是呀,怪不得我上次去卖消息没过,原来是女子审核啊。”

    “你说什么呢?收消息的都是男子,根本不是编辑,编辑厉害着,才不会管这种小事,她们只要从收集的消息中选一些出来,润色、排版,放在报纸上!你消息不值钱,还怪上女编辑,真是没道理。

    百姓们对官员之事全都举双手双脚赞成,所以议论之声很少。

    但后者,关于女编辑之事,却是许多人争吵的话题,每每提到,最后都是两个声音吵起来,甚至吵得不可开交。

    有伤风化,丢人现眼!你到底认不认字?人家是楷模,可以引导女子更好相夫教子。

    她们离经叛道,竟然还想带着其他女子一起离经叛道?女子就不应该读书。你一看就是没正经读书的人,那些高门望族,谁家主母不读书?

    “张兄,你脸怎么了?”唉,不就是说女子不该做编辑,被我娘给打的。

    钱二,你怎么心情不好?

    “哈哈哈,别提了,他在未来岳父母家说女编辑是德行有失,直接被当场退婚,那家疼女儿,怕嫁给他受委屈。

    容昭在听,张长言也听到了。

    他将口中食物咽下去,而后看向容昭,一脸疑惑: “你干嘛没

    事惹这么大风波?现在全京城都轰动了,文人有许多因此而诋毁你,你看这些百姓也不是全都支持,所以你到底为何?

    在外行走的多数为男子,茶楼酒肆,慷概激昂的也是男子。所以乍然间听闻,总是反对之声压倒支持之声。

    尤其是那些读书文人,已经有人看过报纸骂容昭了。

    容昭吃着东西,叹口气,深深看了张长言一眼: “张三,你不懂。”张长言: 我确实不懂,你一个男子,怎么对女子之事如此上心?容昭:吃你的饭去。

    张长言: ……搞不懂你。

    吃着吃着,他又没忍住嘴贱: “我给你说,我爹他们这些反对派肯定还要对付你,如今许多人非议,尤其是一些读书人,意见大得很,还有人说再不肯看报纸。我爹他们就准备联合这些读书人,谈论一些皇上不想听的话,小心明日皇上就让你把报社关掉。

    不会的,容昭轻声道: “我不相信女子这个群体没有力量。”

    张长言一愣。

    半晌,他摇摇头:“其实很多女郎比绣花枕头有才,可是没用啊,依旧是男子做主,男尊女卑,她们一介女流,又能做什么?

    就是议论之声也只在后宅,时下风气导致她们不可能走出家门与男子在茶楼酒肆争执。

    话音落地,外面突然喧哗声响起。

    许多人都好奇地看出去,很快,有一道惊呼声在外面响起: “什么?驸马被公主给丢出公主府了?!

    容昭一怔,随即猛地站起来,快步出去。张长言看了看桌子,忍着心疼站起来,跟出去,走时顺手拿了两块蛋糕。

    一刻钟后。

    两人一边啃着蛋糕,一边听说了事件始末。原来是今日报纸内容作祟。

    据说,驸马反对报社女编辑之事,惹得公主生气斥责他,驸马竟然还犟嘴,直接被这位当初能上战场的大公主给丢出公主府。

    至于消息为什么这么快传开?很简单。因为公主派了一个丫鬟大喇喇穿过整个京城,到报社用这个消息换了五钱银子。

    随后,丫鬟又在全京城的关注当中,捧着五钱银子回公主府。

    震

    动京城!

    张三倒吸一口冷气: 可怕,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大公主,太可怕了。

    说完,他啃了口蛋糕,撞了撞容昭,忍不住感叹: “你说驸马是不是傻?大公主可是上战场的人,他怎么就敢和公主犟嘴?

    容昭一口将蛋糕塞进嘴里,缓缓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大公主。

    张长言却摇摇头,压低声音: 是母老虎,所以娶妻就不能娶这么厉害的,好吓人。说完,他也将蛋糕最后一口吃完。

    容昭顺手将油纸递给他,张三顺手接过,团吧团吧,丢掉。

    张长言: “要走吗?”他们现在就在报社不远处,这里人不少,他们又都是有身份的人,只能待在角落。

    容昭摇摇头: 不着急,大公主带了头,我要再看看。

    大公主身份最合适带这个头。

    不过,据说先太子死后,大公主心情郁郁,常年都在府中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如今能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并且立刻做出行动给全京城看,不可谓反应不快。

    大公主果然只是个开头。

    未时,周大人的夫人亲自到报社,代替夫君向报社三位女编辑道歉,白氏亲自接待。申时初,戚大将军母亲,上徐家替嫡孙求娶徐小姐。申时末,崔五娘成为报社第四位女编辑。酉时初,柳家当家人大赞章氏之才,称章家出好女。

    酉时末,京城世家崔家老夫人、刘家老夫人、赵家老夫人、李家老夫人……同时大张旗鼓向报社卖了亲儿子、各大当家人一个无伤大雅的消息。

    戌时,京城贵女、大家闺女,赠一本诗集与报社,五十五位小姐,五十五首夸赞报社女编辑品性的诗。

    戌时,青州快马,青州女掌柜许茹派人入京,赠当年永明帝御赐之物给报社女编辑,为今日波澜

    壮阔的事情收尾。

    京城哗然。

    张长言全程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他咽了咽口水,看向旁边的容昭:你早就知道?容昭微微笑,不答。

    张长言开始掰手指头: “大公主声势浩大卖消息是一个开头,告诉大家能以行动支持;周夫人替夫认错,是

    代表反对派的倒戈;戚大将军母亲求娶,是给徐小姐撑腰;崔五娘做第四位女编辑,也是应和支持;柳家是代表女编辑夫家的支持;京城贵女写诗给报社,是展现女子才华,也是联名支持女编辑;青州许掌柜是皇上亲口夸赞的女子,她最后为这件事锦上添花……

    盘点完,他倒吸一口冷气,笃定道: 这背后肯定有人策划,容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容昭无辜: 我能做什么?这些都是大家自发的。

    张三差点就信了,却还是猛地摇头: “不对,别的不说,青州来回要一天多,许掌柜也没这么快回应,你多半是提前联系了她!!

    张三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真相。容昭这个人,心眼比筛子都多,绝对不可能什么也没做!

    他死死盯着容昭,想要知道真相。

    容昭微微笑: “张兄,快亥时了,现下张丞相心情肯定不好,而你还在外面……”“啊——”张三尖叫一声,风一样跑了。

    容昭摇摇头,跳上马车。

    随即,她写了一封信,递给石头: “悄悄放在福禄轩糕点铺,明日婉君会去取。”

    她确实没做什么,只是在收到刘婉君信后,将原本安排打头阵的青州许掌柜,挪到了后面。——大公主是刘婉君请出来的。

    公主府。

    驸马委屈巴巴: 公主,今日为了配合你,我丢人了……

    长羽公主面无表情: 驸马,你快四十了,别做小儿姿态,况且,你平时也挺丢人。

    驸马: 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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