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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金芒法阵

    众目睽睽之下,威风凛凛的新魔王哀嚎着撞断了两株大树,撞在第三株树干上被弹了回去,最后头脸扑地。

    银发年轻人盘膝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睫毛垂拢,神态恬淡。他的右手掌心平伸,三座重叠的巨大法阵正在人类的身前徐徐轮转,散发出耀眼的金光与威压。

    他生病了,没有力气。拿不起武器,甚至站起来都困难。

    兰缪尔徐徐睁开双眼,紫罗兰般的眸珠泛着宁静的光泽。——但对付眼前这位小魔王,并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阴刹从地上爬起来,瞳孔紧缩。“金色的……魔息……”他呆滞地喃喃两声,双眼突然爬满血丝: "不,是法力!人族的法力!!"

    背后,传来古雷隆恐惧的吼声: "该死,他是人类的神子!!"

    话音未落。阴刹已经再次冲了上去,他终于不再轻敌,黑色火焰包裹了这个魔族的全身。每踏一步,爆发出的力量都将大地踩裂,石土乱飞。

    兰缪尔的瞳孔荡着隐约的金光,他的十指在虚空中抓握。身前的法阵向前推移,轰然迎上了烈烈燃烧的黑色火焰!

    两股精纯到极点的能量碰撞,催生出向四周扩散的劲气。半空中的雪花没落地就消融了,无数林木在一瞬间被劈成两段,鸦雀悲鸣,扑棱棱飞向天边。

    古雷隆部落的士兵们东倒西歪,角马与走蜥纷纷仰倒,场面混乱不堪!

    "……咳。"

    兰缪尔皱眉,又吐了一口血。他抚胸吃力地呼吸,紧紧皱着长眉。

    阴刹的脸庞涨得紫红,喉咙里发出奋力的闷哼,却依旧被光明法阵压得后退。

    他的双爪裹挟魔息,一次次轰击着面前的金光,却惊恐地感到双拳的灼痛感越来越强。他抬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类。阴刹脱口而出: “你这个……你这个怪物!!”

    兰缪尔: “魔王阴刹,借出你的魔息,我不杀你。”

    阴刹怒吼起来,他拔出腰间的刀,携着魔息劈向前方。

    兰缪尔面不改色,蜜金匕首从他的袖口中滑出。两把兵器在半空中激烈地反复碰撞了一次、两次、十次乃至几十次,最终化作“锵”一声刺耳的声响——

    阴刹的刀被打飞出去,

    刀刃插进十几米开外的地表!

    "不可能……"古雷隆浓密的胡须抖动着,死死盯着面前那把短刀,面孔已经变得青白。魔族的战士们同样在恐惧地后退,他们怎么敢相信,魔王血统——这深渊至高的力量,竟然会被

    人族的法力压制到如此地步!

    “杀……杀了他,”古雷隆振臂吼道, "杀了他!放箭!射死这个人类!"

    弓箭手齐齐开弓搭弦。

    "深渊的决斗从来神圣。胜负未分,旁人不得干涉。"兰缪尔冷眼吐出宣判般的腔调。他将左手按在地上,瞬间,第四座法阵浮空,将这一带笼罩进

    去。

    瞬间,无数箭雨袭来,铛铛铛铛响成一片,却刺不破金色的法阵。

    只有空中不停飘落的大雪穿过法阵,一片片落在人类的肩上。

    兰缪尔张口喘息着,眼眸渐渐涣散,他的状态越来越糟糕了,鲜血不停自唇间滑落,白袍被染出大片的红色。

    他艰难地伸出手臂,瘦削的手指像残破的白芽。然而当圣君五指微屈,爆发出的便是如层山般无可撼动的力量——

    砰!

    阴刹被头朝下砸在地上。紧接着,一股力道自虚空中扼住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往前一扯——

    阴刹头破血流,被法阵的力量死死压制在兰缪尔身前。他双目充血,嘴里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可那禁锢浑然不动!

    头顶传来虚弱的,夹杂着低喘的嗓音:

    "以你的鲜血与灵魂起誓,臣服于吾王昏耀。"

    ——阴刹欲哭无泪,像砧板上的鱼那样疯狂扑腾挣扎。可恨的邪恶的人类,说好的只借魔息呢!?

    兰缪尔似乎已经看不清了。他垂着睫毛,伸手摸索了一下,指腹先是按在了阴刹的盘角上,略微用力,从尖端慢慢地向根部探下去。

    随后,人类的指尖点着魔王的后脑,滑到他的脖颈后面。

    兰缪尔按着阴刹的命门: “起誓。”

    阴刹毛骨悚然。

    古雷隆同样毛骨悚然。

    但无论怎样的挣扎、怒吼亦或是威胁,都无法打断圣君平静的动作。兰缪尔左手压制

    着阴刹,右手握住那把蜜金匕首,轻柔地刺入魔王的后颈。

    "啊啊啊啊!!!!"“我、我起誓!!我起誓——”

    阴刹惨叫起来,他的魔息被迅速抽离,如同洪水滚滚而去。在疼痛和耻辱的双重打击下,堂堂—个身材魁梧的魔王,眼泪都飙出来了。

    更令他崩溃的是,兰缪尔歪头怔怔听了一会儿,似乎迟钝地意识到他很疼。下一刻,居然挥手给他施了个止痛的光明法术!

    阴刹羞愤欲绝: "你!你还是杀了我吧!!"

    兰缪尔没有理会。他心想,怎么就要死要活的呢,自己那么渴望能再多活几年都不行,能活命的却在找死。

    这样一想,圣君便有一点点生气。他把止痛的法术收了回来,任阴刹在地上嗷嗷直叫。

    终于,当翻腾的魔息趋于平静,兰缪尔平静地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那把滴血的蜜金匕首。

    "如果我不能亲自将魔息还给你。”他说, "请日后去找吾王讨要。咳……嘴甜一点,他会把魔息还给你的。你没有那么强大,威胁不到他。"

    兰缪尔转身,他在前方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古雷隆部落军队。那些魔族拿着长矛,驾着弓箭,依然压抑不住脸上的畏惧。

    "怕什么,胆小鬼们!没看见这个人类快不行了吗!?"

    古雷隆躲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吼着: “杀啊,杀了他,你们的首领之子仍是魔王!如若不然,等到昏耀的军队踏平这里,你们连骨头都剩不下——"

    魔族们仍然瑟缩不前。他们知道断角魔王曾经接纳过仇敌瓦铁的族人,而下令屠杀那些无辜者的,分明是自己这位首领。

    兰缪尔往前走了一步。

    军队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兰缪尔向自己来时的路走去,像神明分开黑暗的潮水。

    但他毕竟太过虚弱。才走了十几步,就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兰缪尔用力地咳了起来,手指撑在雪上,抬起模糊的视线投向远方——

    还没来吗。那个一定会来接他的魔族。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巧。他才这么一想,耳畔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很细微,是从远处的荒林里传来

    的,但兰缪尔就

    是神奇地听见了,并且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兰缪尔先是感到了欢欣,他本能地向已经看不见的前方伸出手,但忽然又缩了回去。

    糟糕,他皱眉心想,他忘了自己现在是个逃跑的奴隶,如果昏耀发怒抢走这把匕首,不许他以此打开结界,那可怎么办呢。

    那脚步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靠近。

    兰缪尔心里一慌,握住那把蜜金匕苜,飞快往自己的掌心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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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信兵策马奔来的时候,距离昏耀回到王庭,才刚刚过去半天。

    大石殿内正开展着激烈的讨论。

    意外的是,对于允许兰缪尔触碰结界一事,连天珀都只是象征性地反对了几句,很快摆出一副少数不敌多数的愤愤貌,不再多说了。

    史多的讨论围绕新魔王诞生之事。

    少王和大祭司都主张能拖就拖,想尽办法将决斗拖到打开结界之后。

    道理很简单:只要迦索的结界一开,深渊局势必然大变。在拯救全族的功绩之下,新觉醒的魔王也将不成气候,或许根本没有决斗的必要了。

    刚刚率兵归来的阿萨因将军也坚称,古雷隆不是什么强大部落,新魔王独木难支,不可能在短期内威胁到王庭。

    可不知道为什么,昏耀态度极为坚决。他说: “先解决新魔王。”

    少王年轻,眼看劝不住就急得不行。大祭司却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不再说话了。

    魔族少年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这倒霉孩子的角马被兰缪尔大人骑走了,等他跑下结界崖,又慌里慌张地找到附近的巡逻,再借了马赶回王庭,已经耽搁了许久。

    冲进大石殿,他也顾不得规矩,扯着嗓子就喊: “大人他——兰缪尔大人他走了!!”

    霎时间,昏耀眼前一黑,猛地扣住扶手,才没从兽骨王座上栽下去!

    少王和大祭司同样被这一嗓子吓得魂飞魄散。天珀冲上去,一把拽住那个传信兵: “你说清楚,谁走了,什么叫走了!?

    魔族少年边哭边讲,噼里啪啦地把自己如何被威胁、如何眼睁睁看着兰缪尔下山牵走了角马之类说了一边。

    众人这才虚脱般地松了口气。哦,原来真的是

    字面意义上的“走了”,而不是….…

    昏耀背后的冷汗还没下去,脸色阴鸷地站起来。

    很好,很好,魔王喃喃自语,大步往外走, 奴隶都学会逃跑了,我就知道他的装乖都是假的……

    敢逃跑的奴隶当然是要被抓起来的,他心想。走一趟吧,既然兰缪尔那么在意古雷隆部落的新魔王,干脆当着奴隶的面,一起解决.…

    突然,魔王神情骤变。昏耀倏然回身: 他有没有拿走什么!?

    年轻的传信兵吓得一愣。魔王的鳞爪扯着他的衣襟,几乎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厉声吼道: 有没有!

    少年语无伦次: 似乎、似乎……拿了一个暗金色的物件……

    昏耀踉跄了一步。

    他推开那个少年,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但昏耀已经听不见了。他牵走自己的角马,看到了挂在鞍鞯旁边的雪银叶竖琴。

    他终于也被人类骗了一次,说好的等他带着竖琴回去呢?魔王翻身上马,喊: 驾!

    “吾王!天珀扑了过来,伸手想去抓住缰绳, 等等,不要走——”

    冥冥之中,一个不安的念头捏住了少王的心脏:她竟然觉得,如果就这样放昏耀离去,无论是魔王还是那个讨厌的人类都永不会回来了。

    就算回来,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但她捞了个空,扑通跪倒在地上。

    角马扬蹄嘶鸣,如一支离弦之箭那样奔了出去。

    昏耀从未觉得角马的速度这么慢。

    寒风冻结了肢体,而恐惧挤压了所有感官,直到眼前的天地在鹅毛大雪中扭曲成斑驳的灰色。他好像听到雨声,他好像看到灌木枯秃的枝条在暴雨中颤抖,他的脸上似乎也湿了。

    昏耀突然意识到,这是下雨那天的记忆。

    那天,兰缪尔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用柔和的嗓音告诉他;七年前的光明神子已经无法接纳法力,强行入体只会加速死亡的进程。

    br />

    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崩溃的,同样骑着马,同样有无边的寒冷从天空坠落,像千万根冰针刺穿他的骨头。他同样流着泪,张嘴却发不出声。

    兰缪尔,他的兰缪尔。

    他偏执地惦记了十四年的太阳被大雨淹没了,那个人类变成他掌心间捧不住的一滴滴水珠。兰缪尔正在离他越来越远,在他已经无法割舍的时候。

    路太漫长了,以至于昏耀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

    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比如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还能挽回?兰缪尔讲过神母的故事,救赎会降临在虔诚的善者身上。

    他们至少还应该再有一个月的。昏耀怨恨地想。

    角马奔过平原,穿过山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记忆里的雨停了,雪飘落在眼前。

    夜色消散了,远山尽头升起璀璨的光芒。

    昏耀怔怔勒住马,白金色的暖光正透过层层枝条照耀着他。雪地上,孤零零的单骑被照出一个壮丽的长影。

    那是断角魔王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仰望过的金色太阳。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马,梦游似的一步步往前走。

    他走得越来越快,最终跑起来,狂奔起来。一个个激战后断裂的树桩被他抛在身后,眼前的景象忽然开阔——

    无数披挂盔甲的魔族士兵骑着角马与走蜥,包围的正中是一道瘦弱的身影。

    兰缪尔坐在地上,白袍染血,银灰长发与落雪的颜色混在一起。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到来,人类抬起脸笑了一下,向他伸了伸手。

    昏耀的一切感知都恍惚了。他往前走,没有魔族敢上前拦他。

    就在他距离兰缪尔只剩十步,或者没有十步的时候。兰缪尔收回了那只苍白的手,用蜜金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魔息铺天盖地而起,仅一瞬间就吞没了人类的身影。

    骗子。

    世上根本没有救赎的神。像他这样的恶魔,只会被推向深渊。

    或许因为他不虔诚也不是善者。

    可是,连兰缪尔也不救他。

    也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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