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魔王

    第四天,依旧是不要命般的前行。

    兰缪尔终于开始感到恐惧。在此之前,神子从未体味到恐惧的滋味。

    他是人间最尊贵、最圣洁的少年,既不受贫苦的折磨,亦不被丑恶所侵扰,所有人都爱他,他也爱着所有人。自幼接受的教育打磨出一颗虔诚奉献的心灵,连生死也能置之度外,那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恐惧?

    都是假象。

    兰缪尔听见奇怪的咯咯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牙根在颤抖地磕碰。

    一路所见的各种不台理,争先恐后地挤入神子的脑海,化作一个又一个不敢细想的猜测。他并非无所畏惧,只是从未接触到真正的黑暗。

    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前方传来一声闷响。

    昏耀跪倒在地上,扶着树枝用力地喘着,眼眸涣散发直地望着远处。

    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

    兰缪尔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恶化的伤口。他忍不住喊了魔王一声,昏耀没有听见。他快步赶过去,抓住魔王的手腕: “休息一天吧。”

    昏耀沉默地摇头。

    “再走下去,你会死的。”

    “你说的是废话。但不走更会死。”

    接下来,魔王没有多余的力气逗弄身后那只小劣魔了,赶路的过程变得逐渐压抑。

    中午,昏耀折了一条树枝当拐杖,但走得依旧越来越慢,他似乎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更虚弱。

    下午他们的运气不好,没有找到水源也没有找到食物,只能拔一些没毒的草根。干渴灼烧着喉咙,而饥饿让肠子开始绞痛,兰缪尔想起被拧干的毛巾。

    一片山林叠着一片山林,漫无边际。

    傍晚时分,昏耀终于一步也走不动了,他们不得不提前歇息。

    饥渴依旧没有缓解,但兰缪尔已经木然,倒也不觉得很难熬。他蜷缩在树下,默数着眼前飞过的带翅膀的小虫,想着神母、长老、魔族、深渊。

    忽然,嘶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如果我死了……"

    兰缪尔将脸扭过来。魔王疲倦地靠在树干上,眼神没有焦点,失血与缺水让他的唇变得灰白干裂, &#

    34;……你怎么办?"

    兰缪尔的心口像是被刀子戳了一下。

    昏耀不知道,他并不是迷路的小劣魔,是神子为刺杀魔王而来。

    如果魔王死了,他将会回到富饶的人间去,再也不必在深渊挣扎求生。

    是吗?

    他还能回得去过往吗?

    "……别怕。"

    昏耀闭上了眼,自言自语道: “羽虫低飞,最晚后天肯定会下雨。”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一点力气,攀着树干爬了上去。

    次日早上,兰缪尔睡醒了。他看到山林依旧静谧,并无下雨的迹象,连带着身后那颗树也很安静。

    等到将近中午,魔王依旧没有爬下来。

    兰缪尔开始意识到不对了。他知道现在是被追杀的处境,因此不敢出声大喊,就在地上捡了一根断枝,用力拍着树干。

    过了一会儿,树冠恋窣地动了一下。

    又几秒,突然,一道黑影直直地掉了下来,直接砸在兰缪尔面前的地上!“——魔王!”

    兰缪尔的面色倏然变了,他快步过去,将地上横着的少年魔王抱起来,顿时轻抽了一口气。

    一夜过去,昏耀竟然已经变得气息微弱。他病了,烧得浑身滚烫,几处箭伤全都裂开,不停往外渗着血和脓水。

    哪怕兰缪尔拍着他的脸颊叫他醒醒,他也只是微弱地哼着,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陷入轻昏迷的状态。

    “魔王,”兰缪尔咬牙, “昏耀……昏耀!”怎么呼唤也没有反应。

    在短暂的时间里,神子的思维一片空白,先跳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离奇到极点的念头:他想,难道魔王要死了吗。但魔王不是要死在神子手里的吗?是被神子杀死,不是死在神子怀里啊。

    铺天盖地的荒谬感,压得兰缪尔无法呼吸。

    这三天,他像个木偶那样空洞地跟在魔王身后走走停停,此刻才终于被逼着清醒过来——

    他想起山崖上抵死相连的双手,冰湖里的拥抱和泅渡,从树上丢下来的果子,还有清晨的篝火映照出的两个古文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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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魔王。

    神母啊,您莫非看不见吗,这明明只是个心无邪念的少年。害死这样一个尚未作恶的生命,他做不到。哪怕违背圣训,也做不到!

    兰缪尔深吸一口气,伸手覆在昏耀的伤处,又悚然顿住。

    为什么施不出治疗术?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法术,这些年不知道救治过多少子民,绝不可能出错……

    兰缪尔如坠冰窟,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不,不对劲,如今流淌在自己血脉内的这股能量,好像不是他的法力……甚至,这根本……不是法力!!

    他的法力怎么了?神母究竟赐给了他什么,临行前长老们给他喝的秘药又是什么!?兰缪尔头晕目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肯定被骗了,却不知这个骗局究竟有多大。

    “咳……”

    魔王在他怀里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唇角咳出一点血沫。

    山林仿佛化作阴影向他的头顶压了下来。没有时间犹豫了。

    兰缪尔逼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少年魔王背了起来,转身往来路走去!忽然,一条冰冷的鳞尾缠上了他的小腿。

    少年魔王伏在他肩上,凌乱的黑发遮住了脸,只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别……别回………头……”

    "不行,你现在太虚弱了,需要确保水源和食物,伤口也要处理。"兰缪尔沉声说: “我不会找这些,但至少记得我们走过来的路。”

    如果此时昏耀是清醒的,必然会诧异于“小傻子”竟能如此沉静且有条理地说话。可惜,现在的魔王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往前……"昏耀意识迷离,却在执著地喃喃, "……往前走……"

    兰缪尔只当他烧得说瞎话。是,回头是可能遇到追兵,但现在眼看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兰缪尔抬腿就要返回。但他小腿上的那条鳞尾猛地收紧。

    兰缪尔咬了咬下唇,阴着嗓子说: “……是你说的,我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是个又蠢又弱的劣魔。带你往前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魔王已经不能回答,只固执地重复: "……往前走……"

    兰缪尔感觉到自己腿上那条鳞尾的力道正在

    一点点松弛,直到最后垂落下去,

    尾尖晃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魔王?”

    背后的魔族少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兰缪尔站在茫茫的地底山林里,忽然感到无边的孤寂。

    他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一小会儿,转头看了看充满未知与威胁的前方,又看了看一切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后路。

    神子背着魔王,向前方走去。

    往前走,说得简单,却并不容易。

    在兰缪尔前十五年的人生中,别说没有进过大山,连王城都没出过。神子所行的每一步路都会被提前清扫,铺好地毯,赤足踩上去也不会有半点硫痛。

    现在没了魔王走在前面,别说觅食,他连石缝里的杂草根都不敢啃了,生怕一口咬下去就中毒倒地。

    唯一的凭仗,就是他确实很强。

    第一个遭殃的魔兽长得像狼,但比普通的狼大上两倍,有着金色的眼瞳和铁色的皮毛。兰缪尔直到七年后才知道这东西叫死狼,王庭觐见的分食仪式上要生吃它的肝脏。

    当时的少年神子不懂,只知道魔王昏迷的唯一好处就是他不必再掩饰自己的实力。兰缪尔拔出短剑,一番缠斗之后,利落地斩杀了它。

    黑狼倒地,很快断了气,血从被割开的喉咙里汩汨喷涌而出。

    兰缪尔将昏迷不醒的魔王抱到狼尸旁边。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深吸一口气,俯身含了一口魔兽的血——

    “咳咳…!!”

    兰缪尔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呛咳不止。他平常连口味稍重一点的食物都不吃,现在却要生饮兽血……

    他闭眼掐着掌心,忍着反胃又含了一口血,低头哺给怀里的魔族少年。

    “唔……”昏耀喉间发出微弱的声音。他烧得神志不清,有气无力地往兰缪尔凉凉的颈间蹭。兰缪尔以为昏耀也难以忍受这腥甜的兽血,摸着少年的脸颊轻轻说: “别动……没有水,只能给你喝这个。

    狼血从相贴的唇缝间流下来,滴答滴答地乱洒。

    兰缪尔将魔王托着后脑抱紧,他深深低头,用自己的舌压着对方冰冷的舌,将腥甜的液体送进去。

    金发散乱垂落,遮住了他们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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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他又学着昏耀的样子,用短剑剥开魔兽的外层毛皮,割下红白相间的肉块。他先将体内的“法力”在掌心凝成黑色的火焰,再用枯枝点起火堆,勉强烤了烤。熟没熟的也不好说,反正魔族连生肉都能吃,应该没问题吧?

    兰缪尔将肉咬烂了喂给昏耀。

    渐渐有魔兽循着味道找过来,兰缪尔知道不能久留,又背起昏耀离开了这里。

    他靠头顶那轮结界的光芒辨认方位,在飞离与走兽的觊觎下艰难地行进。

    幸运的是,到了中午,他找到了干净的水源,于是又为魔王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坏死的烂肉剔掉,用水冲洗,扯碎衣服的布料包扎。

    渐渐地,前方的植被变得稀少了,光秃的山体裸.露出来。虽然前行变得容易了一点,但是想要确保食水变得更加麻烦。

    天色开始阴沉。

    兰缪尔想到昏耀说过会下雨,于是留心寻找能够遮蔽的地方。他背着魔王钻进一个小山洞,想了想,又出去搜罗了一些树枝进来。不到半个钟,果然大雨倾

    盆。

    兰缪尔将树枝堆起来,用那种黑色的火焰点燃,冰冷的洞窟里稍微回暖了一些。

    他将魔王抱在怀里,盯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这已经是第五天。他能停留在深渊的时间不多了。

    忽然,怀里的魔族少年动了一下。兰缪尔: “魔王?”

    昏耀居然醒了,他缓缓睁开眼,朦胧地盯着面前粗糙的小火堆。他嘶哑道: 你居然会取火……

    兰缪尔:

    对不起,其实不会啦。

    “你感觉怎么样。”兰缪尔试图蒙混过关,他摸了一下昏耀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 “要喝水吗?外面下雨了。

    昏耀没什么力气地闭眼点了点头。深渊里的雨水其实不该喝,有瘴气,但现在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他教小劣魔寻找合适的叶子,要那种干硬而宽大的。小家伙很听话地冒雨跑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鳞片都湿淋淋的,泛着惹人爱怜的光。

    小劣魔将盛了水的叶片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面前,喂他喝水。

    你……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勉强伸手,拨开小劣魔湿透的金发, “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跟着我了?”

    兰缪尔摇了摇头,心想:怎么能呢。

    “给你起个名字吧。”

    兰缪尔依然摇头: “叫我傻子就好。”

    昏耀觉得好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笑了。疼痛灼烧着他的每一根骨头。

    山洞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昏耀又渐渐没有反应了。兰缪尔有点着急,索性还是像之前那样,自己含了水,口对地喂给他。

    火堆将两个小魔族的影子拧成一个,悄悄投在石壁上。

    从下午到晚上,昏耀的情况反反复复,时而好转,时而恶化。

    这个深夜,兰缪尔没敢合眼,他把魔王抱在怀里,习惯性地想向神母祈祷,却不知道该祈祷什么。

    第六天的凌晨时分,昏耀醒来,这次他似乎好受了不少,甚至有点想继续前行的意思。

    但外面的雨依然很大,衡量一番之后,饶是魔王也放弃了冒雨赶路的念头,决定在洞窟里再缓一天。

    兰缪尔说: “我去附近找一点吃的。”

    “别去。下雨天,什么吃的都难找,说不准还会从山坡上滑下去。”昏耀撑了一下地表,哑声道, 扶我一把。“别乱动,你想要什么?”“扶我坐起来。”

    兰缪尔将昏耀扶起来,让他轻轻靠在洞窟的石壁上。少年魔王缓了缓,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兰缪尔的眼眸一动。

    是那支由他亲手射出的蜜金羽箭。

    “离远点。昏耀看了他一眼, 后退。再退………对。”

    兰缪尔依言后退,右手悄然攥紧短剑的剑柄,很快又松开。

    没关系,现在魔王虚弱成这样,哪怕取回魔息,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万一事态有变,大不了一剑刺下去。

    “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这里。”昏耀用箭镞划开掌心, “我需要一点时间,如果追兵来了,就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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