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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第 41 章

    窗外雷鸣声阵阵,容棠听见宿怀璟坦率承认之后,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抬眸,刚想应下来,又瞥见床上被褥,犹豫一瞬,视线落在角落柜子上,道:“那你再拿一床被子跟枕头过来,我晚上睡觉可能会蹬被子。”

    其实不会,他只是知道宿怀璟是防备跟警惕心理都特别重的一个人,让他同意跟自己睡一张床已经是因为生理恐惧而不得已做出的决定,若是再睡一个被窝……

    容棠很担心崽崽可能一整夜都不得安枕。

    他自以为好心,体贴又机智地为宿怀璟找好理由跟台阶,后者听到这话却敛了眸,非常遗憾而不甘心地瞅了一眼容棠身上盖着的被子。

    为什么不能睡在一个被窝里?

    都成亲了不是吗?

    谁家正经人家夫妻成婚大半个月都没睡过一张床啊?

    真欺负人。

    宿怀璟有点微不可查的幽怨,但还是很听话地打开柜子,抱出一床被褥跟枕头,弯腰铺到了床上,问:“那我可以去洗漱了吗?”

    ——洗漱完就上床睡觉的意思哦!跟你睡一张床的意思哦!

    容棠听着窗外轰隆隆的雷声,点了下头,瞧见宿怀璟转身的背影,又没忍住,出声唤他:“需要我陪你吗?”

    宿怀璟心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这些日子以来总会惶惑,一面觉得宁宣王世子刻意接近定然有所图谋,一面又觉得回京之后能遇见容棠简直是天大的运气。

    如果在蜀地遭遇的那些苛待是为了日后遇见这样一个人,将他放在心头珍视着,那宿怀璟觉得,便是再苦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棠棠就好了。

    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就有家了。

    宿怀璟弯弯眸,摇了摇头:“不用,外面风大雨重,你小心冻着,我一会就回来。”

    容棠还是有点犹豫,但是院子里确实风雨声很吵,树叶都被吹得撞上屋檐,带着一阵又一阵的哗啦声响,他这幅身子,万一沾了夜间雨水,很容易就一病不起了。

    于是他皱皱眉头,道:“那你快一点哦。”

    他说这话本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是单纯担心宿怀璟一个人在外面洗漱的时候突然有惊雷落下会吓到他。

    可屋子里被灯笼和蜡烛衬出来暖黄色的光,不算特别宽的踏步床贴着墙,床幔收在两边挂了起来,容棠靠在床头,腰部以下被被子遮掩,上身披一床薄毯,手里拿着话本,抬起眼乖乖巧巧又慵慵懒懒地跟人说‘那你快一点哦’的时候,特别勾人。

    像是刚入世的山中精怪,分明一举一动都摄人心魄,偏偏他自己浑然不觉,透出一种清纯和蛊惑交织的矛盾感,诱得人想要剥掉他那层外衣,看看肌肤下跳动的心脏究竟是什么模样。

    宿怀璟眸光暗了暗,喉结微滚,手指垂在身侧敲了敲腰牌,勾唇浅笑:“好。”

    他转身出门,容棠便坐在床上等他,趁人还没回来的功夫,又将

    自己那床被子往里滚了滚,边缘都整整齐齐地压起来,给宿怀璟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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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等了好久,等到他都快睡着了,宿怀璟才进来。

    而宿怀璟一进门,瞧见床上几l乎被分成了三等分,容棠连人带被子只占了三分之一的样子,愣了不过半瞬便倏尔笑了出来。

    他脱掉外衣,缓步走到床边,并不上去,而是弯着腰,一手撑着床,一手将胳膊抬起,手腕递到容棠面前,声线喑哑,又有点黏糊:“棠棠。”

    容棠:“嗯?”

    宿怀璟说:“我身上香香的。”

    容棠微怔,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大反派是跟他成亲之后身上才养出来点肉,但腕上还是瘦削,骨骼被皮肤覆盖,一眼望去又白又硬,有点像大白兔奶糖。

    容棠可耻地咽了下口水。

    宿怀璟歪歪头,声音放低,超乖地说:“我怕弄脏你的床,刚刚特意去洗澡了。”

    院子里只备了要喝的热水,他又想早点跟容棠睡在一起,所以用的是冷水洗澡,露出来的那一截如霜雪般的手腕上冒着丝丝冷气,还带着点皂荚和花卉的味道,确实香香的。

    容棠却蹙了蹙眉,刚想说他不爱惜身体,怎么能下雨天洗冷水澡,便见宿怀璟眨眨眼,跟他撒娇:“所以棠棠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远,我会觉得你嫌弃我。”

    他像是长街上站着的小商贩,极力推销自己的产品一般,胳膊往上抬了抬,似乎想让容棠仔细嗅一嗅,好认真地说:“我真的香香的。”

    容棠懵了半晌,后知后觉地看了眼床上刚刚被他分出来的楚河汉界,耳廓莫名有点点发红。

    容棠扯了扯被子,再扯了扯,两床被子“啪嗒”一声搭在了一起,他抬起头,看向宿怀璟。

    呐!没嫌你!

    宿怀璟笑意愈深,手放了下来,从床畔退开之前还有些遗憾地又做了一次挣扎:“真的不闻闻吗?我还特意在澡盆里放了几l朵栀子花,我现在好香的。”

    他越说自己香香的,容棠耳廓越红,那种婚前收到一封一封写着[棠棠吾夫]信件的心情又往上冒了冒,特别有种诱拐未成年的罪恶感。

    容棠强迫自己偏过头:“不闻!”

    “哦。”宿怀璟垂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语调里都透出一股子遗憾的味道来。

    他脱了衣服上床,两床被子被容棠搭在了一起,他又怕漏风冻着棠棠,抬手帮他掖了掖被角,将自己那床错开来,靠在了床头。

    问问题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自己主动往里侧挪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甚至靠在里面等宿怀璟的时候,容棠还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真等到床上多了一个人,宿怀璟贴在他身侧,跟他一起靠在床

    ()    头,哪怕什么也不干,只是低着头翻一本古籍,存在感依旧不容忽视。

    容棠一直把他当少年期的大反派看,也当自己氪金养的崽崽,而且宿怀璟又那么喜欢跟他撒娇,容棠理所当然地看他就有几l分怜爱。可等到在床畔贴的这么近,他恍然察觉到

    大反派身上不容忽视的男性气息。

    混杂在一阵栀子香和皂荚味道中,并不突出,却依旧提醒着容棠他其实在这个世界里,是一个成年男子。

    可以入朝为官,可以娶妻生子,跟他同一个性别的男人。

    容棠莫名感受到一股基于生物本能的戒备——自然界中两只雄性待在一起通常都会打架争夺地盘和配偶。

    可还没等他仔细感受这股情绪,窗外突然响了一声炸雷,宿怀璟似乎一惊,迅速地就将手伸进被窝抓住了容棠手指。

    “……()”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宿怀璟微愣,眼睫颤了颤,山河志再也看不下去,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那双被被褥遮挡、交叠着的手上。

    夏初雷雨声阵阵,往往带来新生,宿怀璟听了一会窗外的雨声,容棠一言不发地缓慢拍他,耐心地安抚着。

    宿怀璟沉默片刻,倏然笑了一声。

    “谢谢棠棠。”他说,“我真的很害怕打雷。”

    可不是现在。

    人如果自己从来不害怕,或者从没见过别人害怕,是很难就一项具体的事物产生恐惧心理,或者担心旁人是否会因此感到恐慌的。

    他之所以会在打雷闪电的夜里来到容棠房间,是因为他担心棠棠会被雷声吓醒,一夜不得安眠。

    而他之所以会有这个担心,因为他曾经害怕过。

    很怕很怕。

    雨水穿过屋顶,一点点落在泥土地上,角落里有老鼠吱吱叫,一只跟着一只,似乎是在搬家,胆子大到从他床脚跑过,察觉视线甚至会停下来跟他对视,在漆黑的夜里,雷电声宛如催命符,而非人的生物视线澄澈又黑暗,对视的瞬间会让人从心底生出无数不知所踪的惧怕思想,直要将人吞噬。

    年幼的七皇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

    他也从来没怕过打雷。

    在宫里的时候,下雨天会有嬷嬷温柔地守在他床边,屋子里灯火昏暗却不至于不能视物的程度。窗外雷电风雨一点都不会透到屋子里来,蜡烛的光线稳稳当当,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颤动,嬷嬷哄人入睡的歌声也格外温婉动人,宛如将嗜睡的儿童放在了一朵云上,打着拍子慢悠悠哄他睡觉,外间就算天翻地覆,也不会侵扰到他分毫。

    而等到第一天天亮,御花园里草木花卉都显露出勃勃的生机,三哥下了学带着四姐一路跑着到他宫里,笑着拿一只蚂蚱逗他:“七弟七弟!去挖虫虫玩吗!”

    七殿下曾经什么也不怕的。

    ()    不怕虫,不怕黑,不怕打雷下雨,也不怕荷花酥,甚至连世人皆畏惧的老虎,也因为四公主天天念叨等她长大了就找姑奶奶去学打老虎而丝毫不感到畏惧。

    他那时候甚至在想,这个姑奶奶好厉害,等他长到比四姐还大的时候,也要去学。

    生长在象牙塔里,被全皇宫的人护着爱着,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可等到变故陡生,夏夜里火光席卷了他从小生长的象牙塔,奶娘拼死将他送出宫又吐出一口黑血倒在宫道上,来来往往奔波逃命的太监宫女踩着她尸身而过,勤政殿里父皇母后眼球被勒到凸出来,一声惊雷在闷热的天空中炸响,仿佛开启了一只潘多拉的魔盒。

    恐惧开始滋生,迷惘不断蔓延。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会觉得这其实是一场噩梦,等醒过来了三哥依旧会带他满御花园玩,四姐依旧会给他吃甜甜的糕点,太子哥哥或许会责备他们带坏小弟,却会在没人的地方放下储君威严,蹲在地上拿一只摇摇响的拨浪鼓逗他笑。

    他比谁都更宠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宿怀璟想,醒过来就好了。

    可是蜀地夏天多雷雨,雷声阵阵,惊的他一整夜睡不着觉,雨水从屋顶落到床上,湿漉漉黏糊糊的一大块,山道上不时有泥石流塌陷,百姓的哭声似乎能穿过天际准确无误地落在他耳朵里。

    他在心里念着三哥、四姐、大哥、嬷嬷、父皇、母后……可一个人都没出现。

    行风并不是一开始就找到他的。

    宿怀璟孤身一人待在蜀地李府,便在那一道道惊雷和一阵阵夜雨中,与屋子里水珠相对,与搬家的老鼠凝视,然后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他没有家了。

    ……

    后来过去很多年,他早就不害怕打雷,不怕老鼠,也不知道自己还会害怕这世上什么东西。

    有时候行风看到宿怀璟那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都会觉得害怕,可宿怀璟真的什么都不害怕了。

    小时候磕着碰着都要找母后撒娇,现在却可以面不改色地卸掉身上任何一个部位的骨头再自己接回去;

    小时候看见老鼠会哭着喊哥哥,现在瞧见老鼠吃了他的药口吐白沫死去甚至会笑出声;

    小时候听见雷声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现在却只担心容棠会不会害怕这样突兀恼人的声响,会不会做噩梦惊醒。

    可容棠却反过来问他:你是不是害怕?

    会主动小心翼翼地挪一个身位,为他留出半张床的位置,会暗示他:你如果害怕,可以跟我待在一起的。

    他的棠棠,真的是这世上最心善最心善的小菩萨。

    宿怀璟低低地笑出声,陪容棠又看了许久话本,等到雷声都小了,时间很迟了,才终于下床吹灭了几l盏蜡烛,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容棠困意总是来势汹汹,沾床就要睡觉,可半梦半醒间听见窗外雷声,他几l乎是本能地往前贴了贴,手便从自己被窝里钻进了宿怀璟的被子,攥住他手轻捏了捏,声音含糊不清:“不怕哦,这都是正常天气现象,不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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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怀璟轻声说,微哑的语调落在长夜里,如同古琴奏响的乐章。

    下巴在容棠头顶蹭了蹭,有些恶狠狠,像是在命令,又像小心而惴惴地祈求:“你说你喜欢栀子花的,那也要喜欢我,好不好?”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哦。”宿怀璟耍起了小心思,满意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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