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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必死心

    祝卿梧随着狱卒走进了诏狱。

    刚一进来,眼前便骤然黑了下去。

    里面是一条漆黑笔直的通道,没有窗户,只有两侧烛台上的蜡烛是唯一的光源。

    他们走在狭窄的通道中,两侧的蜡烛被他们行走时带起的风吹得摇摇晃晃,他们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影影憧憧。

    还没走几步,祝卿梧突然听见一道尖厉的惨叫声从右侧传来。

    祝卿梧心中一颤,向右看去,然而旁边是一个黑漆漆的门洞,实在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祝公公,这里。”前面带路的狱卒说道。

    祝卿梧闻言只好收回目光,跟着狱卒继续向前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但视野却开阔了起来。

    两侧是一间间狭窄的监牢,里面关押着各种各样的囚犯。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看起来都格外凄惨。

    身上满是伤痕,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哭喊。

    祝卿梧低下头,几乎不敢再看。

    只能紧紧跟着狱卒的脚步不断向前。

    那日他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皇宫,而堂溪涧正坐在自己身旁。

    他知道无论是放火烧宫还是私自出逃都是大罪,自己狠狠践踏了他的尊严。

    因此并不指望他能放过自己,只是在死之前他还是想问一问堂溪涧,是否会后悔做过的一切?

    于是他故意明知故问了一个问题。

    他问,“玉珠呢?”

    玉珠在哪里?他们都心知肚明,可是他还是想要堂溪涧亲自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堂溪涧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幽幽地望了他许久,突然说道:“阿梧,这要你自己去问。”

    “什么意思?”祝卿梧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然后就见堂溪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送你出去的那个小太监是御膳房的,叫张澈是吗?”

    “阿梧,你自己去问他吧。”

    -

    “祝公公,到了。”狱卒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祝卿梧回过神来,然后就见他们停在了一间牢房的门口。

    这间牢房比他们刚才经过的那些要稍微宽敞,里面只关了一个人。

    祝卿梧定睛看去,正是小张公公。

    他依旧穿着御膳房的太监服,一个人缩在墙角,听见开门声,瞬间抱着头吓得大叫起来,“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别打我……”

    祝卿梧见状愣了片刻,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胸口直直倒涌,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咳嗽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好自己的情绪,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试探着叫道:“小张公公?”

    刚才离得远,地牢暗,加上他的衣服是深色,因此直到靠近祝卿梧才看清他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衣服上全是已经干涸的血。

    他的一只腿蜷着,另一只腿则直直地平放在地上。

    祝卿梧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左腿已经被打断,森森的白骨露在外面,伤口处已经发黑,还在渗着血。

    祝卿梧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瞬,身体又开始摇摇欲坠,他连忙用舌头咬破了舌尖,这才逼着自己清醒了过来。

    “小张公公,是我……”

    祝卿梧跪在一旁和他说了许久的话,他才从惊恐中脱离,慢慢把头抬了起来。

    小张公公的脸上也是青一片紫一片,眼眶高高肿起,因此好半天才看清了祝卿梧的脸。

    待看清来人是谁谁,小张公公瞬间激动了起来,想要向他爬过来,然而刚一动作便扯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他又倒了回去。

    “你……你怎么回来了?”小张公公说着,眼角一行清泪滑了出来。

    似乎多日以来的坚强全在今日碎去,他终于放声哭了出来,“你怎么回来了?玉珠的心思全白费了,你走啊……”

    他似乎还有内伤,说话的时候嘴角会流出淡粉色的血沫。

    但他已经顾不上,大声哭叫起来,“你走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祝卿梧看着他,原本已经麻木的心仿佛又被人掏了出来,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所有的话都被堵进了喉咙里,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会救你出去的。”

    小张公公没说话,只是眼泪流得更急。

    祝卿梧看着他,突然想到,既然小张公公没死,那就说明城墙上挂着的尸体是假的,所以玉珠是不是也还活着?

    这个想法让他死寂的心重新燃起希望,于是他连忙问道:“对了,玉珠呢?玉珠在哪儿?她是不是也还活着?还是……”

    说到这儿,祝卿梧压低了声音,凑过去问道:“她已经逃出去了?”

    这个念头让祝卿梧蜷着的手心有些发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还活着是不是?”

    小张公公闻言突然闭上了眼睛,满是绝望地摇了摇头,“冷宫中根本没有狗洞,她一开始就抱了必死的心。”

    “她头一次这么聪明,把我们都骗了。”

    -

    “祝公公,您已经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了,回去吧,陛下暂时不想见您。”

    祝卿梧闻言抬起头来,面前的海恩带着担忧的神情。

    祝卿梧冲他感激地笑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的乾明殿。

    宫殿巍峨雄伟,每一处都昭示着皇家的威严。

    从诏狱回来后他就跪在了这儿,想要见堂溪涧一面。

    堂溪涧自然知道他求见的目的,因此闭门不见。

    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祝卿梧也没有让海恩再去通传,而是直接跪在了殿外。

    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昨日刚下了雪,今日正是化雪,地面凉得厉害。

    祝卿梧只跪了一会儿便感觉双腿开始失去了知觉。

    不过他并不在意,腿间的疼痛反而让他感觉到好受了一点。

    毕竟这肯定不会比断腿更疼。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衣摆,就像是有人捡起他的衣摆一般。

    祝卿梧又想起了那日地牢中的情景。

    小张公公捡起他落在地上的衣摆想要让他离开,而祝卿梧却执意要把一切都问清楚。

    最终,小张公公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小张公公说他采买完便赶回了宫中,然后去了冷宫,想要找玉珠所说的那个狗洞。

    然而来来回回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犹豫片刻,他还是去了离桧宫。

    离桧宫被烧毁了大半,听说有人被烧死在了宫中。

    他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后来才听说尸体已经烧得不成人样,只能是从一截未被烧尽的衣角看出来,是随侍新帝八余年的祝公公。

    那晚火势太大,还有一个宫女被烧得尸骨无踪。

    小张公公听得一愣,明明祝卿梧已经被他送了出去。

    因此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那是玉珠的尸体。

    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逃跑,她想好了要死在离桧宫,用自己的尸体代替祝卿梧的尸体。

    只有这样,祝卿梧才能真正逃出去。

    祝卿梧听到这儿,这才明白那晚为什么她要收起自己的衣服?又为什么他在离白村那么久都没见到什么通缉令?

    她笨了那么多年,终于聪明了一次,却将自己的命赔了进去。

    所以这到底是笨还是聪明?

    祝卿梧不知自己在殿外跪了多久,双腿像是跪在刀尖上,钻心得疼。

    周围不时有人经过,偶尔会有人看向这里,然后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都在好奇,他怎么还能活着跪在这里?

    小张公公说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的缘故,一开始玉珠竟真骗过了堂溪涧。

    那日宴会未完,他便抛下宫宴上的所有大臣跑到了离桧宫。

    看着漫天的大火,几次要冲进去,好在被身旁的侍卫太监拼死拦了下来。

    后来得知祝卿梧的死讯,堂溪涧抱着他的尸骨一个人在乾明殿辍朝了三天。

    直到后来发现了端倪,才从里面出来。

    出来时他双目猩红,整个人瘦了一圈,下了死命令,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整件事毕竟还是太简单,因此很快便调查了出来。

    于是堂溪涧令人将玉珠的尸骨下葬,然后让人找了两具身形差不多的尸体倒挂在城墙上,并亲自画了他的画像,所有进出关口都要排查张贴。

    堂溪涧算无遗策,终究还是将他逼了出来。

    周围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乾明殿内燃起了烛灯。

    祝卿梧抬起头,想着这会儿的堂溪涧应会在做什么?

    他素来勤勉,此时应当是在批阅奏折。

    正胡思乱想间,海恩再次走了过来。

    祝卿梧以为他又是要劝自己回去,然而没想到海恩说的却是,“祝公公,陛下请您进去。”

    有一瞬间,祝卿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海恩,然后就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

    祝卿梧这才应了声,“是。”

    然后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

    一旁的海恩见状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扶了一把。

    “多谢海公公。”祝卿梧客气道。

    海恩摇头叹了口气,只是说道:“您这是何苦呢……”

    双腿跪了太久,站起来后又痛又麻,稍一动作便是钻心得疼。

    因此虽然只有短短十几步的距离,祝卿梧却花了好久才一点点挪了过去。

    乾明殿和外面是两个世界,里面暖和得像春天,祝卿梧一进来,便觉得自己仿佛生了锈的全身关节终于慢慢活动了起来。

    他跟随海恩走到内殿,刚一进去便见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堂溪涧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

    祝卿梧强忍着膝盖处针扎一般的痛意再次跪下,然后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了起来。

    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因此并不疼。

    只是这样快速的起落让他头晕目眩,但祝卿梧已经顾不上这些,只是一刻不停地磕着。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跑了,求陛下放了小张公公。”

    “奴才该死,求求陛下。”

    不知磕了多久,祝卿梧终于听见不远处的人转过身来。

    明黄色的龙靴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压出轻微的凹陷,最终在他面前停下。

    “奴才该死,求您放了小张公公吧。”

    祝卿梧正磕着头,一双带着薄茧的手突然狠狠掐住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来。

    祝卿梧被迫抬头看向面前的堂溪涧。

    他的眸色极深,漆黑一片,明明不辨悲喜,却又仿佛蕴着风雨,深深地望着他。

    祝卿梧的大脑一片迟钝,已经分不清他此时的情绪,也不想去去辨认。

    只是张嘴想要继续求饶。

    然而堂溪涧却好像看出了他的目的,手下用力,疼得他根本张不开嘴巴。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拇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

    “今日来就只是想跟我说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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