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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漆漆的夜幕往下沉了又沉。

    东陆神州的天空中,月亮独占了天空,没有一颗星星。

    等月亮的目光看向别处。

    夜空中代表辰水的那颗星宿忽然微弱的亮了一下,又熄灭了,速度极快,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大泽涟漪轻泛,如同屈膝沉睡的神女。

    两个又矮又粗的黑影,趁着月光不在此处,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软轿趟进大泽水,走着走着便消失了。

    轿夫身后跟着一行衣衫褴褛的影子,那影子也如同泥人入水,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锣二鼓,吹吹打打。

    抬轿子的两个黑影走着走着,一个忽然道:“错了,是往左往左。”

    另一个黑影回答:“是你记错了,分明是往右!”

    “往左!”

    “往右!”

    两个黑影你一言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忽地有个虚弱的声音插进来:“都别吵了!”

    轿子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薛错头晕脑胀,颠得要吐出来,忽然屁股一颠,整个人从轿子里飞了出去,扑到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薛错晕头晕脑,抬眼一看,吓得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大叫一声:“鬼啊!”

    那东西红毛绿眼蒜头鼻,一口獠牙豹儿眼,凑近了笑道:“对对对,我就是。”

    薛错推开他,一咕噜滚开老远,拔足狂奔。

    两个黑影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他怎么跑了?!”

    另一个红眼绿毛的跳起来敲他脑壳,抬起轿子:“定是你太丑,吓到他了,你我一比,我要英俊些,这次换我在前面!”

    红毛怪蔫头耷脑,抬着轿子跟在后面。

    薛错跑着跑着,脚步逐渐慢下来,这里和外面不同,他喃喃:“七月份,怎么下雪了?”

    他抬起头,天空灰白无月,一朵朵小孩手掌大的雪花从天上飘下来,洋洋洒洒,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四周空旷黢黑,隐隐有水声,远处楼宇万千,却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这是什么地方?奇怪,天一谷去哪里了,大泽呢?”薛错战战兢兢,蹲下身,忽然脸色一变,伸手不停的刨,扬起大片大片的飞雪。

    雪花纷纷扬扬,圆形方孔,高高扬起,又一张一张的落到地上。

    薛错嘴巴动了动,满脸狐疑,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纸钱……我,难道我死了?

    他狠狠拧了自己的大腿,咦,没感觉,是在做梦?

    薛错举目四顾,白花花的雪地里,忽然奔来两个凶神恶煞的鬼,抬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轿子,速度极快的追上来。

    薛错吓了一跳,小手并指,目露凶光:“爆!”

    噗嗤——

    一张白符呼啦啦飞出,千万年从未有过火光的地方忽然冒出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不对,我这符纸的威力如何这么低!

    难道真的是在做梦吗?

    薛错急得满头大汗,连连跺脚,但不管他如何用力踏出流云步,那火焰没有丝毫变大的趋势。

    眼看那两个小鬼飞速接近,薛错心道:这是梦这是梦,梦遂人意!梦遂人意!

    薛错忽然伸出两只手,仰着脖子,满脸狰狞的扑腾:“变翅膀变翅膀!飞啊飞啊!”

    他用力一跺,嘭,纸钱山哗啦啦下流,薛错的小短腿没入了纸钱,拔也拔不出来。

    而符纸引燃的那本来就颤颤巍巍的火苗,噗嗤一声熄灭了。

    薛错:“……”

    两个气喘吁吁的小鬼:“……”

    一只绿毛鬼满脸得意,粗声粗气,声如洪钟:“看你往哪儿跑!”

    另一个红毛鬼凶神恶煞,呲牙咧嘴跟在后:“往哪儿跑!”

    薛错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两只鬼将轿子一放,气势汹汹。

    薛错:“别过来!”

    绿毛小鬼搓搓手,弯着腰,凶脸变笑脸:“小公子,我扶你上轿啊。”

    另一只红毛原地蹦起三尺高:“我忍你很久了,凭什么你来,我来!”

    “我来!”

    “我来!”

    两只鬼你推我,我打你,掀起一片雪白的纸钱雨。

    一刻钟后,一人两鬼齐齐埋进纸钱里,面面相觑。

    薛错左边一颗脑袋,右边一颗脑袋,六目相对,红毛鬼谄笑:“小公子别担心,等潮水涨过,咱们就能出去了,娘娘会帮忙的!”

    薛错闷哼一声:“我是在做梦吧。”

    绿毛鬼连忙道:“小公子您说是在做梦也没错,您的肉身还在阳间,魂魄来了阴地。”

    薛错一愣,这地方他压根没有听说过,那么种种怀疑之处就有了解释:“阴地?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谁?”

    红毛鬼提到这个脸色肃然起敬,两手合抱,往左虚托了托,以示尊敬:“小公子,阴地乃——自然妙有慈严应道大泽神女娘娘的神国。”

    大泽神女娘娘?

    薛错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夜观大泽的时候,天上明月被乌云笼罩,他心念一动,悟出了[群星蔽月]的道象,还画了一张符。

    原本是想画水行符,但玉笔落下之际,一张请神符已经一笔呵成。

    薛错隐约觉得不对劲,是以一直没有用过。

    但是为了对付萧冬平,他用了那张请神符,那么他现在,是和大泽神女扯上关系了?

    薛错内心大喊不妙,香火神道并不是正道,自然之灵大多邪妄,捉摸不透,虽然修士清剿了极大多数香火邪道,但野火烧不尽,世上仍有残根。

    他现在是不是倒了大霉了?难道娘娘看他聪明伶俐,想要收他做干儿子?

    别了吧,一个娘就已经够头疼的了。

    剑叔,你在哪儿啊!

    薛错抹抹眼泪,望天而抽抽,而此时的雪剑正在慢悠悠飞往羡田村的路上。

    薛错内心惊惶,但既来之则安之,敌不乱他不乱,不论二鬼说什么,他对自己的问题闭口不谈。

    薛错抱着小拳头,眉毛一竖,很有几分气质:“二位伯伯。”

    红毛鬼绿毛鬼连声道:“不敢,不敢。”

    薛错道:“不知娘娘请我做什么啊?”

    红毛鬼回答:“这个不知,娘娘没说。”

    薛错非常关切:“二位伯伯,我大字不识,境界低微,做什么恐怕都难以让娘娘满意,不过我认识一个极有学问的人,叫萧冬平,而且刚刚英年早逝,要是把我送回去,抓他的魂魄,恐怕娘娘一定会重赏二位。”

    红毛鬼略显迟疑,上下看了看薛错,也觉得,娘娘会不会找错人了,这小娃娃年纪太小,能拿来做什么?

    喂水蛟龙,也肉太少!

    薛错小声道:“伯伯,娘娘今年多大了,可中意什么才俊,我认识一个善水的修士,叫一宝道人,也十分合适,不然把我送回去,我带两位去找?”

    二鬼还没来得及回答,远处忽然响起哗啦啦的潮水声。

    红毛鬼欢天喜地:“娘娘来了,咦,只不过这次的潮汐有点汹涌,难道娘娘恢复了一点?”

    薛错跟着望去,天上的黑暗接到了地上,地上雪白的纸钱被黑色潮汐吞没

    哗啦啦的潮水声由远及近,黑色水流吞没了纸钱,来到三人近前,停滞住。

    薛错眼前就是潮水,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潮水似乎正在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一个浪头打来,三人被从纸钱堆里拍出,薛错只感下身一轻,咕噜噜滚出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裤带一紧,被凌空提起来。

    啪——

    响亮的浪头拍在薛错屁股上,薛错从惊慌到愤怒,从愤怒到抽抽,被抽的嗷嗷叫。

    从两个小鬼的视角,能看到黑色水流凝成大手,在薛错的小屁股上留下痕迹。

    薛错抽抽搭搭,被大泽之水放下来,两个小鬼连忙搀住他:“小公子,您没事吧。”

    薛错捂着屁股,一瘸一拐,低头呐呐:“没,没事。”

    黑色潮水在薛错身后轻轻起伏,仿佛一位恬静的少女。

    两个小鬼把薛错请进轿子,抬起轿子颤悠悠的跑起来:“小公子,您坐稳了,马上就到地方了。”

    薛错掀开轿帘子,揉了揉屁股,抽抽搭搭:“好。”

    软轿从千疮百孔,破败不堪的楼宇中穿过,朝着一处恢宏的城门而去。薛错好奇的看着破烂的街道,偌大一座城,空无一人,安静中有一股时光凋零腐朽的味道,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千百万年。

    轿子停在一处宅邸前,大概四进的院子,门口蹲着两只异兽石像,毁损了三分之二。

    宅邸前挂着一块灰扑扑的匾额,隐约有审灵二字。

    薛错跳下轿子,已然知道了神女是个小气神,自然不敢再胡说八道,老老实实的跟在红毛鬼绿毛鬼后面。

    “娘娘要我做什么?”

    薛错心里嘀咕,犹豫了一会儿,半只脚小心翼翼的踏进院门。

    若待会见势不对,他立刻就溜。

    “娃儿。”

    薛错身子一僵,难以置信的飞速踏入门中,朝影壁后跑去。

    看到影壁后站着的人,那一张张熟悉带血的面孔,薛错刹住脚,眼睛红了。

    “村长爷爷。”

    老村长喜气洋洋,一把拉过薛错,全村老小都极为兴奋:“娃儿,你看这么多好房子和地诶,都没人种!”

    一个大娘拎着自己的断手,上上下下的抚摸假山,面露满意:“这能做个好磨盘!”

    “爹,我已经看过了,方圆十里良田多的很呐。”

    薛错眼泪在眼眶里,颤颤巍巍:“爷爷,对不起,我害了……害了……”

    老村长愁容满面:“这里不知道交不交税啊。”

    红毛鬼翁声翁气:“不交。”

    老村长两眼放光:“当真!”

    绿毛鬼探出头:“老头,这是大泽神女娘娘的神国,没有税。”

    老村长和村民们喜极而泣:“天下竟有这样的神仙地方,咱们要过上好日子了。”

    薛错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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