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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宋津一声喝令,命刘升去祠堂请来了长鞭。众人纷纷起身相劝,宋津一鞭子甩到地上,金砖地上现出了一条裂纹。所有人都被震慑得都闭了嘴。秦老太太坐在高位之上,不言不语。

    宋津用足了力气,在宋砚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少年坚实挺拔的背部顿时绽开一道伤痕。鲜血浸透了衣衫,淋湿了鞭身。一边打,宋津一边问:“你知错没有?”

    宋砚语气平平:“阿墨知错了。”

    又是更狠的一鞭下去,宋津怒问:“知错了却不知道哭?你还犟!”

    宋砚垂视着自己映在金砖地上的倒影,不应声。

    秦老太太没有喊停的意思,宋津继续抽打,骂他忤逆不孝。只要打得他下不来床,他自然就去不了刑部,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了。

    碧霞阁内回荡着可怕的鞭声,有几个小辈吓得直哭,却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口鼻。婢女仆从跪了一地。除了鞭声,只剩宋津呼喝时的喘气声和连续不断的逼问声。少年不曾呼痛,连呼吸声都显得极清浅。冯策站在一旁,拳握得死紧,才勉强控制住扑上去夺走侯爷手中鞭子的冲动。

    直到宋津打得累了,扶着腰接过刘升递来的茶喝,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众人才敢稍稍松口气。有血滴答滴答顺着鞭子往地上淌,跪在堂中央的少年脸色发白,愈发显得他眉眼黑浓,睫毛纤长。秦老太太矮坐在宽大的椅子中,看看他,再看看儿子,又看向乌泱泱一众子孙辈们。多让人羡慕的一大家子,可现在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别打了。小阿墨,到祖母这来。”秦老太太忍着哽咽,朝宋砚张开两臂,像很久的从前那样期待着小小的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她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喊她祖母。

    少年看着她,一动不动。

    秦老太太踉跄着下了椅子,俯身去抱他,少年生得高大,即便此时的跪姿已经有些颓然了,她在他面前依然显得苍老瘦小。她哄拍他的脊背,手掌沾上了一大片温热黏腻的血。她抱不起来他,只能揉抚着他的后脑,让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去。她嗓音轻柔:“小阿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祖母多心疼?祖母和你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啊,刑部又脏又臭,朝局又乱又杂,你掺和什么呢?”

    没有人应和她,她怀里的少年连眼也不曾眨动一下,态度冷硬。她像在自言自语:“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要是实在喜欢办案,五城兵马司每年每月都能积出好些案子呢,你跟三叔四叔一起办,好不好?”

    三爷宋清和五爷宋河都站了起来。三夫人沈氏有些不忍,声音又小又突兀:“老太太,要不让人先请太医来吧……”

    所有人都像是没听见,只有宋清警告地看她一眼,示意她别吭声。

    二夫人方氏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玫瑰蜂蜜水,对秦老太太道:“阿墨还小呢,母亲,他还只是个爱吃甜食的孩子呢。来,您哄哄他。”

    秦老太太忙小心地接过蜜水,捧到宋砚面前来,摸摸他发凉的脸颊哄道:“来,阿墨,今天祖母准你喝一碗,喝完了要听祖母的话,不许闯祸了,知道没有?来,快喝吧。”

    宋砚看着被她指间血迹弄脏了的碗沿,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秦老太太拿过他的手,要他拿好碗。宋砚拿住了,含住碗沿上的血饮下蜜水,满口腥甜。

    柳筝昨晚有些失眠,今天起得比平时还要早,王初翠下楼的时候,她已经在拿着刮板刮浆了。刮浆是个细致活,柳筝沉浸其中,心里却在想着罗先生的话。

    “你父亲是内阁次辅,与首辅一向政见不合,关系不好。听说圣上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恐怕就这两年的事……朝局将变,他们之间斗得更加厉害,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被对方抓住借题发挥。所以筝筝,你有可能也会成为这其中的变数。为了稳妥,就先把那些想法放放吧,先相认了再说。”

    “之前你远在苏州府,我们就是想帮你也心里余而力不足,现在你人都在京城了,想了解他和整个章家还不简单?过段时间若有宴席了,你就以我好友之女的身份出席,我会把你引荐给顾夫人和几位章小姐认识。反正你们早晚是一家人。”

    ……

    听着浆水一滴一滴汇入缸中发出的响动,柳筝揉按了下有些酸痛的腰。她看向正揉面团、捏米糕,准备多做几样吃食招待贵客的王初翠。如果她和章家的人是一家人,那么姥姥呢?她过惯了和姥姥一起做豆腐、卖豆腐的生活,如果有一天要她和姥姥分离,住进那深门大院里,她确信自己一定快乐不起来。这亲绝不是非认不可的。

    他是她亲爹又怎样,血脉相连又怎样,怀她怀了十个月的不是他,一口奶一口奶喂养她长大的也不是他。她应当坚定自己的想法,若娘有冤,要为她申;若娘有仇,要为她报。尽管有的时候她确实好奇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这不妨碍她恨他。

    天快亮了,豆腐脑和各种点心早食都做好了,柳筝打起帘子,开始招待客人们。

    总喜欢聚集在陈家门前对柳家指指点点说闲话的几个妇人今天破天荒的都没有出现,陈嫂也没出面招呼生意,只有陈大郎在铺子前手忙脚乱地给客人拿包子、打豆汁,还总出错,时不时就会有个客人站出来骂他怎么把肉馅错拿成咸菜馅的了,陈大郎连连赔罪,越忙越乱。

    王初翠正瞧着对面的情形乐呢,就听见有两个孩子脆生生地唤道:“王婆婆,柳姐姐!”

    她回头一看,是小虎带着妹妹团团来了,两人手里各端着一大碗阳春面。王初翠一惊,赶紧搁下手头的抹布,把他俩手里的碗接下搁到一旁去:“快把手伸来给姥姥看看,烫着了没有?”

    “没有没有!婆婆,这是咱娘叫咱们送来给你和姐姐吃的,娘还叫你们有空了去我们家坐坐说话,你们忙完了就去呀!”

    柳筝在后面听到动静,探身看了一眼,对两个孩子笑了笑。她知道蔡嫂一向对她没好感,小虎是个皮小子,要想过来玩谁都拉不住,不过男孩儿嘛,无所谓。团团是个小女孩儿,他们怕她小小年纪就跟着闹会惹臭名声,所以从不让她沾柳家的门。今天竟肯让两个孩子给她们送面吃……官爷们的威势果然厉害,几句话就转变了街坊们对她的态度。她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

    王初翠喜欢小孩儿,就算大人再惹人厌,也不会因此而跟小孩子计较,不仅答应了等东西卖完就去他们家串门,还把所有的点心零嘴都给他们包了一大份带走。

    柳筝和王初翠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巷子口。见没马车过来,王初翠继续忙去了,柳筝却隐约觉得奇怪。以她之前的观察,他们每天都会很早到这等着的。是有事耽搁了,还是说原本就只是客气客气而已?

    摊上有人笑问:“柳娘子,你这眼巴巴的,是在等谁来呢?”

    “是等那两个贵人呢吧?”

    “我住在崇明访都听说啦!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诶呦呦,不简单呐!”

    “嘿,你从崇明访跑这来吃早食?”

    “看看热闹嘛。”

    ……

    “他们昨天和你说了啥呀?”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柳筝不答,王初翠把东西往他们桌前一搁,藏不住笑意地凶道:“快吃快喝,少管闲事!”

    对门二楼那扇敞开着的窗前探出了一个带着方巾的脑袋。陈儒观察了一会儿,负手下楼踱至柳筝面前,端着一脸笑问:“柳娘子是否和那贵人约定了今日见面?咳,不知,那位公子身边还缺幕僚吗?”

    “陈儒!你给我回来!”陈嫂在二楼恨恨地看了柳筝和王初翠一眼,却一个字都不敢乱冒,只能把火气全撒在儿子身上,“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高枝是你想攀就能攀得上的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秀才一个,给人家写字人家都不一定乐意花钱买,还上赶着送,真不要脸。”

    见王初翠脸色都变了,陈嫂心里舒坦多了,越骂越得意,继续逮着陈儒劈头盖脸地骂:“还巴巴地等人来把你领走呢,人家贵公子多好的东西没见过,能记得你?就是记得,也就图个一时新鲜,别到时候破席子一卷把你丢出来,哭都没地方哭。行了,给我滚回来继续读书!”

    陈儒气得眼红脖子粗的,他好歹是个秀才,竟被亲娘当街骂成这样,平时她不是最宝贝他的吗?

    偏偏周围那些今天格外沉默的闲人经陈嫂这么一骂,都起了兴致,也逮着他指桑骂槐起来。陈儒遮着脸灰溜溜地跑了。

    王初翠气得手直哆嗦,柳筝把她扶进屋里歇着去了。王初翠“呸”了一声:“等贵人来了,看我怎么跟他们说!”

    柳筝继续卖豆腐脑,第二桶都要见底了,也没见巷子口出现什么动静。他们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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