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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水声潺潺,无边的江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寒意侵肌入骨,彻骨的冷意笼着宋令枝。

    “我们枝枝最是怕冷了,快快,再添一个铜脚炉来。”

    意识恍惚,满腔心思晃晃悠悠,宋令枝好似望见了祖母。

    屏开金凤,褥设芙蓉。

    祖母搂着自己,一面让人拿了滚滚的热茶来,一面又将自己双手捂在心口。

    祖母慈眉善目,笑得温和:“若还觉得冷,就让他们拿手炉来。”

    一众奴仆瞧见,都捂嘴笑道:“老夫人,这屋里已多了八个火盆,可不能再添了。”

    三足象鼻鎏金珐琅香炉燃着松柏香,满屋花香氤氲,暖气融融。

    屋里热得很,素日含苞待放的水仙,也悄悄崭露笑颜。

    宋老夫人环顾四周,果真地上脚凳,都多了数个暖脚炉。寒冬腊月,还有丫鬟悄声拿丝帕拭汗。

    宋老夫人笑笑,仍是不甘心:“我记得厨房煨着野鸭汤,打发人取了来,让我们枝枝暖暖身子。可怜见的,这一路走来,也不知吹了多少冷风。”

    闲云阁和临月阁算不上紧挨,却也只隔了数千步,且夜里风大,宋令枝向来是着人抬轿的。

    也就宋老夫人偏心,处处都紧着宋令枝,只怕她受委屈。

    而如今——

    森寒的江水一点点漫向自己口鼻,四肢的力气早就用尽,宋令枝身子僵直,说不出是冷的还是麻的。

    气息渐弱,眼皮沉重。

    手臂艰难抬起,好容易冲破水面,又一次被浪涌卷过。

    精疲力尽,气尽终绝。

    宋令枝缓缓垂下手,任由身子下坠。

    她彻底没了意识。

    ……

    丝竹悦耳,江边笑声不绝于耳,倏地礼花飞天,香屑满地。

    水面汩汩,涟漪不再,那一抹杨妃色的身影终消失在江水之中。

    岳栩站在沈砚身后,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主子……”

    潺潺江水映着月白影子,夜空明月高悬,徐徐银辉轻洒落在沈砚袍衫之上。

    那双如墨眸子和夜色融在一处。

    少顷,沈砚缓缓收回落在江面上的目光。

    月影横斜,乌皮六合靴旁立着一盏小小的天灯,烛光摇曳,是方才宋令枝留下的。

    沈砚垂眸,烛光淡淡,映在他眼瞳之中。

    天灯之上,是宋令枝留下的祈福——

    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天灯乘风而起,烛光摇曳婆娑。倏然一记冷风拂过,天灯颤巍巍,随风掉落至江中。

    烛火顷刻熄灭。

    青纱糊的灯罩沾上水,墨迹糊了大半,再也辨不得上方的字。

    画舫之上,秋雁拉着白芷,眉眼间雀跃尽显:“快看那边,这么好看的焰火,姑娘竟不曾看到,真真可惜了。”

    白芷莞尔一笑:“姑娘在甲板上定也能看见的。”

    透过楹花窗子往下望,黑夜茫茫,水天一色。

    除了满江江水,哪里还望得见其他?

    白芷失望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案几上的小手炉,白芷弯眼轻笑:“瞧我,竟连这都忘了。”

    只记得给宋令枝送披风,却忘了捎带上手炉。

    秋雁疑惑:“姑娘不是说很快回来吗,你如今送去,兴许姑娘早不在甲板上了。”

    “那也该我们在身边伺候才是,姑娘身边没人,我这心总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发生。”

    秋雁抿唇笑:“姐姐多虑了,这画舫上下都是府上的家生子,再怎样,他们也不敢拿自个性命开玩笑。”

    白芷不理会,只抱着小手炉往甲板上走。恰逢一小丫鬟也从那一处回来,白芷赶忙喊住人:“可曾看见姑娘了?”

    小丫鬟一头雾水,摇头:“哪有什么姑娘,才刚我看见那案几上的香炉青烟燃尽,想来姑娘早回房了……白芷姐姐,白芷姐姐!”

    ……

    “可曾看见姑娘了?”

    “不曾。”

    “姑娘在不在这屋里?”

    “不曾见过。”

    “你呢,见过姑娘没?”

    “并未。”

    画舫灯火通明,一众奴仆婆子手持戳灯,一间间敲开槅扇木门。

    秋雁心急如焚,踮脚张望,江水平静,耳边丝竹声依旧,独他们画舫上下不得从容。

    白芷匆匆自飞庐而下,秋雁上前挽住白芷臂弯,尚未出声,便先见白芷摇摇头,眉眼紧皱。

    秋雁脚下趔趄,呢喃:“怎么会……”

    一柱香前,白芷还前去为宋令枝送了披风,怎的转眼功夫,人就在画舫上没了踪迹。

    江水连绵,一望无际。

    倏然听见一声落水声,秋雁赶忙上前去看,却只望见一道石青色身影。

    画舫上明烛高照,四面江水亮堂堂,魏子渊渐游渐远,猛地一个扎入水中,遥遥不见。

    心下不安,秋雁转身,却见贺鸣也匆匆往这处赶来,男子眉眼冷峻肃穆,早无往日的温顺平和。

    “白芷,你打发人回府,将府上熟知水性的人都找来。”

    画舫不见人,房间财物也不见少,可见歹徒之意在人不在财。若是害命,宋令枝十有八九就在水中。

    “还有,画舫上的人一个也不许他们离开,等我回来再作成算。”

    白芷颔首,应了声是,又道:“贺公子,那您……”

    贺鸣腰间绑上缰绳,他自幼不善凫水,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贺鸣头也不回:“我下去寻人。”

    江水凛冽,寒意入骨。

    画舫四面虽有牛角灯高悬,然一旦离了画舫,便是无尽的黑暗。

    魏子渊埋首在水面下翻游,一刻也不敢耽搁。

    水面拨开,入目只有无穷无尽的碎石水草,半点衣角也不曾看见。

    魏子渊不甘心,又往深处去寻。

    水波荡漾,入了夜,江水似冰窖一般,冻得人直打哆嗦。

    魏子渊屏息凝神,广袖拂开水波,倏地,眼前飘过一轻飘飘的青纱。

    魏子渊赶忙伸手攥住,那青纱禁不得水,险些被拽得裂开。浮出水面,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墨迹早随着江水糊成一片,魏子渊艰难从青纱右下角辨认出一个“宋”字。

    宋。

    是宋令枝先前的天灯!

    眼前豁然一亮,魏子渊埋头又一次扎入水中。

    高涨的江水绵延不绝,四肢力气透尽,寒意随着江水笼罩全身。

    先前找到宋令枝天灯的喜悦一点点消失殆尽,魏子渊挣扎着往下去寻。

    没有。

    还是没有。

    气息渐微,动作不再似先前那般迅疾。

    魏子渊不记得自己在水中寻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寻了一处又一处。

    视线模糊,眼皮沉沉,手脚逐渐无力。

    眼前发青,蓦地,视野之内忽然闯入一道杨妃色的身影。

    魏子渊瞪圆双目,惊喜拥着江水遍至全身。

    那是……宋令枝。

    女子无力垂落在江底,脚腕似被水草缠住。

    层叠仙袂在水中漂浮晃动,宛若残缺不全的蝉翼。

    双目紧阖,那张如璞玉面容再不复往日灼目,宋令枝奄奄一息。

    魏子渊张唇,喉咙咕哝,江水呛住。

    他再也等不及,躬身跃入水中。

    倏然,另一道身影闯入眼中。

    ……魏子渊看见了贺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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