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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春月朝霞气,师兄与师弟

    白启踏浪而行,回到堤岸。

    发丝、衣袍所沾的水珠,顷刻就被蒸干,内外通透舒爽。

    他心满意足转过身,对着宽阔河面下隐隐浮现的庞大影子招招手。

    表示忙完这阵子,就去探望蛟妹,陪它玩耍。

    照顾小孩子嘛,总得付出时间与精力。

    只不过天煞日降临,四行失序,浊潮上扬。

    既是灾祸,也是机缘。

    白启打算碰碰运气。

    万一自个儿洪福齐天,捡到传说中的玄奇神兵,从此称雄神州,独霸天下……

    “大白天的,做什么梦。”

    白启甩掉莫名的念头,看向双手插袖的老刀:

    “辛苦刀伯看护一夜。”

    老刀嘿嘿一笑,重新戴上貂皮帽:

    “分内之事。”

    白启整宿未睡,却仍旧精神抖擞,寸寸血肉如同蕴含使不完的沛然气力,他大步前往东市:

    “刀伯,请你喝早茶。”

    老刀乐呵呵跟上去,白启二练骨关大成,反复完成换血,便可以开始熬炼银髓了。

    对于小七爷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他表示很期待。

    天水府六郡之俊杰,毫无疑问是银锤太保裴原擎独占鳌头。

    余下论资排辈,才能轮到近几年冒出的后起之秀无痕剑洛覆水。

    以及各个大族吹捧出来的四骏八英之流。

    这帮年岁不超过三十的所谓天骄,无不是有望冲击神京鸾台,日后成为一方豪雄的大材。

    通常来说,龙庭对于资质划分,也跟三籍六户一样,分作好几等。

    懒惰、懈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无恒心毅力者。

    乃最下级的愚夫庸才。

    这种即便供应充足的外物资粮,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撑死跨过二练,止步大成。

    稍微好一些,名为“中人之姿”。

    懂得刻苦勤练,上乘武功粗通皮毛,耗费时间钻研,入门圆满都不难。

    终其一生走到三练小成差不多了。

    像虾头阿蟹,便是庸才之上,中人未满。

    倘若换个好听的说法,大概属于上升空间很大。

    再就是上等俊杰,天生聪慧,无论学文或者习武,都知道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只要潜心修炼,肯下苦功,必定有一番大作为。

    何敬丰、祝守让,这些深受宠爱的大族长房嫡系。

    大抵都归于这個行列。

    至于那种万里挑一,足以拜入道宗、上宗当真传种子的天纵奇才。

    一府之地,也未必选的出双手之数。

    他们好似集天地灵秀之气,体内孕育非凡宝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按部就班走得顺畅,通往肉身秘境大圆满不在话下。

    此时的小七爷,大概就在这一层。

    毕竟奔着四练圆满成去,个人的悟性、本身的根骨,绝不可能差。

    再往上,便是玄之又玄的诸般说法了,唤作“天运骄子”亦或者“魔星妖孽”。

    因其惊才绝艳,气运加身,往往被穿凿附会许多传奇事迹。

    譬如什么“谪仙转世”、“星辰入命”之类。

    “黑河县,白七郎……鸾台的目光,岂会落向穷乡僻壤之地。”

    老刀背着双手,慢悠悠行在田埂,眼角皱纹浮现:

    “通文馆的名声,不该止于义海郡。”

    这位啸聚伏龙山的赤眉大当家,瞧着前面身姿日益挺拔的白启,无端端有种见证“少年宁海禅”渐渐崛起,进而横空出世的满足感。

    “十三行、排帮、道观……小七爷有的打了,师父没做完的事情,理所应当让徒弟收尾。”

    老刀心情畅快,轻轻哼起年轻时候听来的小曲儿: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

    ……

    ……

    打从东市铺子回来,白启带着阿弟白明,马夫许三阴,还有虾头阿蟹等人,好生忙活了一阵。

    做什么?

    自是搬家。

    堂堂白记鱼档的大东家,黑河县一手遮天的白七郎。

    岂能常年待在外城,住在老宅。

    若非这几日,又是跟野茅山的师兄弟采气,又是沉迷道艺修行,遨游内景地。

    再加上秋长天的到访,以及水到渠成突破换血十次,被耽搁了,白启早该搬离二仙桥的老宅子。

    “白爷过火可要帮一把手?”

    “早说啊!我赶紧让伙计买几挂鞭炮!”

    “是极,是极!新宅过火,应该弄得热闹……”

    左右邻舍听闻动静,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白家兄弟,有些出言挽留、有些祝贺恭喜,有些还拎着大包小包,找借口上门送礼。

    黑河县谁不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白七爷,说话比以前的鱼档东家何文炳还管用,像长顺叔一家子就因为扯上关系,跟着鸡犬升天。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赤眉贼攻城的余波消弭之后,白启搏杀罪魁祸首之一的杨猛,名声传扬开来,便有不少“乡亲”厚着脸皮攀亲戚、寻门路。

    或是想要在鱼档挑个活儿,或是直接借银两送儿子进武馆,或是毛遂自荐做铺子管事……不一而足。

    全都被马夫许三阴挡回去了。

    无论如何,跟着讲两句吉祥话,讨个好彩头,让白爷记得自个儿,总归没坏处。

    所以,左右邻舍,各家铺子皆蜂拥而来,好像过年庙会赶大集一样。

    “这些日子,承蒙各位街坊的照顾,我与阿弟在此谢过了。”

    白启双手抱拳,长袍黑靴,乌发紧束,俨然是大族高门的少爷派头。

    “哪里的话!白七郎救满城百姓于水火,是咱们承您的情才对!”

    乌泱泱的人群里,身穿绸缎衣物的老者拄着拐杖,越众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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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沿街的铺子、脚店,抽佣极重,累死累活全给何文炳赚钱,自家糊口都很艰难。

    自白七郎你主事,码头的渔霸少了、渡口黑吃黑、丧良心的水贼也不见了,再没有动辄抽成盘剥……”

    白启认得这个老者,乃大田湾的乡老,算得上本地德高望重之人。

    “乡老言重了。”

    他上前两步,再次抱拳。

    何文炳当家做主的鱼档垮塌之后,由自个儿接手。

    实际上,白启并没有额外多做些什么,只是拜托断刀门的邓勇,下手处置了几批类似杨泉那样的渔霸。

    再就是组织团练青壮剿掉两窝水贼,让渡口的小贩能安心干正经买卖。

    但就这些顺手而为的“小事儿”,对于很多依靠鱼档生活的底层渔民,毫无疑问是实打实的善举。

    他们恨不得给白启送一把万民伞,接着喊几声“青天大老爷”。

    “白七郎当真是义薄云天,仁气无双!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大伙儿的地方,尽管开口,必不推辞!”

    乡老态度热切,满脸堆着笑。

    “白启生在黑河县,长在大田湾,多亏乡亲扶持,才有今日。”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了小半柱香,总算开始过火。

    白启挑着担子,白明捧着爹娘牌位,马夫许三阴则牵追风马,一路上吹吹打打,每过一家就有鞭炮声响起,随后高喊:

    “祝贺白爷乔迁新居!宏图大展,喜气盈门!”

    等到迈进内城,阵势摆得更大,一桌桌流水席宛若长龙,通往白启的新居,只要说声吉祥话,就能吃上一碗热饭一块荤肉,自然是人满为患,恭贺话语宛若山呼。

    拢共就几条街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那座三进三出的明亮新宅。

    由乡绅安排的舞龙、舞狮,正在大门口表演,弄得热闹红火。

    如此折腾至晌午,吃过流水席,又跟几位带头的乡绅寒暄客套几句,终于落个清净。

    纵然是换血十次的强横体魄,面对源源不断的迎来送往,也有些乏,

    白启坐在正厅喝茶水,望着足以装满几大车的贺礼,摇摇头道。

    “一旦发达了,旁人想方设法都得给你送礼,生怕手脚慢了,得罪我这个黑河县的新东家。”

    “阿兄,新宅子可真大。”

    白明则大不一样,他兴冲冲跑了一大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很有新鲜劲。

    瞅着新宅的大门是红漆铜环,颇为威风,雕刻精美的影壁与之照相呼应。

    白启、白明的居寝之所,为坐北的正房,东西耳房当作书屋,又设了几间暖阁,两边厢房众多,由着垂花门隔开,

    另一侧更是车房、马厩、厨房、灶房、柴房等一应俱全,以抄手游廊把四面联接,整个显得宽敞又明亮。

    “白兄弟,我等方外人士,刚才不便凑热闹。今日是你乔迁的大喜日子,我与师弟也没准备大礼,仅以这枚玉简赠之,聊表心意。

    这是旁门散修打坐修行常用的‘小聚灵阵’,只需几样品相不错的玉石摆出阵势,再取水、土两行,聚拢灵秀之气,大致就成了。”

    齐琰背负桃木剑,与师弟吕南亲自上门恭贺,两位野茅山传人很讲究,并未空手而来:

    “可惜,我并不精通风水格局,不然还可以给白兄弟伱好生谋划。”

    白启也不推却,坦然接过那枚玉简,淡淡笑道:

    “多谢齐兄、吕兄。”

    这玩意儿,确实用得上。

    他好奇问道:

    “风水格局当真神异,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齐琰见识渊博,当即颔首回答:

    “那是自然。厉害的风水道人,往往可借山川湖海的地势之利,日月星辰的天象之变,乃至于一城百姓的红尘烟火,手段近乎于道。

    像天水府的那位赵大将军,其府邸左成青龙,右置白虎,挖出一湖引为聚宝盆,再堆一土山,五色填充,立庙镇压地脉,宛若龙蟠虎踞,使得六畜兴旺,人寿年丰,长久受其熏陶,必定发荣滋长。”

    白启默默记下,想着等秋长天回来,吹吹师父的耳边风,让这位贵为道宗真传的秋叔帮帮忙。

    “齐兄,昨日壬水泛滥,可有什么收获?让我也羡慕一二。”

    他又问道。

    这两位野茅山传人,留在黑河县如此之久,迟迟未曾离开。

    一方面是因为白启包吃包住,免受风霜露宿之苦;

    另一方面则在于天煞日四行失序,对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旁门散修,委实是难得的机遇。

    “不瞒白兄弟你说,黑水河纵横八百里,堪称一方宝地。壬水泛滥,虽然容易酿就洪灾,但也使得生气浓郁,滋长万物。”

    齐琰兴致勃勃,他朝师弟吕南抬抬下巴,后者从褡裢里摸出一方小盒,里面装有一汪潋滟霞色,煞是好看。

    “这是?”

    白启眼皮一跳。

    “春月明霞气。”

    生得一张憨厚圆脸的吕南,好似半道捡到金子,得意洋洋道:

    “春至,阳气上蒸,阴气下降,故雨露既濡而水生发,此水势之常耳。运气好,赶上壬水泛滥,水泽之气与朝霞之辉交融,让师兄采撷十缕之数。

    此物对于修炼道术、增加功行,并无多大裨益,但有一样奇特之处,它是龙庭道官炼制‘驻颜大丹’的必须主材!

    放到天水府,卖给大商号,五十两赤金绰绰有余!”

    白启咂舌,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真金,哪怕大族高门,平常用得上雪花纹银,已经算得上富裕阔气。

    “照这样看,修道花的多,赚的也快。只十缕所谓的春月明霞气,就值五十两赤金,这得捞多少条宝鱼?”

    齐琰合上那方小盒,忽地感慨道:

    “换作往常,即便守在大河大江,熬上数千个清晨坐等朝霞,也未必采撷到一缕。

    我师父常常说,旁门散修实则与乡间老农无异,都是靠着天时吃饭。其实细思之下,还真有些荒唐,因为浊潮的缘故,我等入定观想,神魂出壳,遨游虚空,免不了受外魔所扰,身死道消者,屡见不鲜。

    可又因为浊潮上涨,引发类似于天煞日这般的异象,散修才能捞到些好东西,撞大运,得机缘,增进自身修行。”

    白启深以为然,浊潮之利弊,三言两语道不明白。

    坐享洞天福地的龙庭道官,自然谈之色变,忌讳如同毒药。

    但遭受浊潮毒害最大的旁门散修,反而又没那么痛恨。

    甚至还要像打渔人追逐水流而居一样,期待浊潮上升,异象显现,如此才有更进一步的际遇造化。

    “师兄,如果龙庭可以把万方灵机,全部归于原本……那就好了!

    凭啥出自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的诸般元气,都得调拨到十四府城,孕育洞天福地,供养那帮道官修炼?”

    吕南瘪着嘴巴,瞅着卖得到五十两赤金的春月朝霞气,愤愤道:

    “这不公平!”

    齐琰眉头一皱,瞧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白启,转头喝道:

    “满口胡言!忘记道丧三千年,浊潮席卷赤县神州,污秽法脉、魔染万灵的惨状了?

    龙庭……纵有不对之处,但大体上,还是好的。倘若按你所言,万方灵机重归原本,人人皆可吞吐,岂不是重演道丧时期,各大宗门豢养百姓,视若猪狗任由宰杀,祭炼法器、修炼法术的黑暗景象!”

    吕南脖子一缩,却嘀咕道:

    “府城之外,生于穷乡的黎庶,都被打成贱户奴户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琰横眉,欲要呵斥,白启却打圆场道:

    “两位都是方外修道之士,何必为朝廷俗事争吵,伤了和气。今日是土行大盛,我打算出门撞撞大运,齐兄、吕兄,可有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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