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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十渡阎罗,打灭武行

    “唉。”

    走在前头的桂管家叹气,默默地退到白启身后。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

    打从这位小爷说要登门送礼,赴约晚宴,桂管家就猜到了。

    十年前兴旺昌盛,一条街开满四百余家武馆的百擂坊。

    因着白小爷的那位师父,几乎个个摘匾除名。

    哪怕有些没强出头的小武馆,迫于武行共同进退的说法,也不得不关门。

    所谓规矩,就是绝大多数人统一遵守,并且愿意认可的“道理”。

    早些时候,武馆松散,门人杂乱,宛若无首的长蛇,独支的树木,哪里比得过高门大族的凝聚力,大多只能充当打手,挑拣些残羹冷炙勉强果腹。

    于是这些武夫订立规矩,自成行当,把打打杀杀变成人情世故。

    好让武行说话也有分量,也叫旁人不敢轻易招惹。

    打一家,等同斗百门!

    这才与排帮、十三行呈鼎立之势。

    可惜,偏生冒出个宁海禅……

    桂管家心底泛着凉意,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尽管七少爷吩咐过,两位姓白的小爷闯出天大祸事,只要何家扛得住,就悉数接下。

    可看到一扇扇打开的大门,一個个迈步走出的练家子,他实在忍不住头皮发麻:

    “一门里头,十年一代!宁海禅一脚踩断百家传承,绝了整整一代人冒头的机会!

    这笔仇,不比十三行的血债浅薄多少!何家哪里接得住!”

    与桂管家退后的举动相反,白启面色从容,平静往前踏出一步,接着迈出第二步。

    就这样,他迎着一道道不加掩饰的仇恨目光,以及一股股针刺砭骨的凌厉杀机,昂首行于长街。

    此时已经入夜,接近酉时末,最后一缕昏黄的余晖沉入怒云江,带着微微冷意的春寒掠过白启的衣角。

    修持《蛟伏黄泉经》所演化的浩瀚心海,接连浮现一条条数丈来长的凶恶蛟龙。

    它们竖瞳猩红,爪牙锋利,恨不得啃噬自身血肉。

    随着眼识洞开,所见皆是一个个斗大的漆黑墨字。

    杀、杀、杀……

    死、死、死……

    恨、恨、恨!

    几乎铺天盖地,宛若群山耸峙!

    压得人喘不过气!

    耳识扩散,所听皆是一条条包藏毒辣奸心的凶恶怪形。

    如犬、如豺、如狼……

    似虫、似蟒、似蛇……

    更有甚者,宛若饥火烧肠,欲食血肉的饕餮之徒;

    乘马挎刀,杀人盈野的彪悍猛将;

    以及两臂缠云,双足踩风的插翅飞虎!

    “还真有好几个家伙,勉强看得过去。”

    白启嘴角扬起,心意空前凝练,逐一捕捉激荡于天地间的精神波动。

    武夫搬运气血,淬炼劲力,打熬体魄。

    三练皮关之后,神与意合,一举一动冥合周遭大势,将拳脚招式推进到超越凡俗的境界。

    以做到刀劈大岳,剑断江河,掌力雄浑如龙升天,打出磅礴金光!

    道丧前曾有一句古话,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四练大成的宁海禅,一眼就能瞪死反天刀水贼。

    这帮多数停留在二练骨关,少部分突破三练皮关的坐馆武夫,虽然没到那个非人的境界,但无数跟着沸腾气血一同激荡的精神波动,形成风急浪高的滔滔汪洋,直能惊骇肝胆,摧裂心魄!

    “修道是养神定念,勘破生死。修武则在于筋骨皮膜,蜕变入圣。

    方向不同,最后却殊途同归……这条长街三练皮关,两个开始养练脏腑,一个刚铸‘金身’。”

    白启眼睑低垂,悄无声息斩杀凶孽蛟龙,同时抹去一道道加诸于身的凌厉杀机。

    “这位小爷,好深厚的静气!”

    跟在后头的桂管家,本来有种行走于刀山火海的心惊肉跳,可很快,叫人如坠冰窟的森寒杀机就被无形化去。

    他怔怔望向前方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不禁暗自感慨:

    “做师父的,打得武行皆不挂匾,当徒弟的,莫不是也要压得百擂坊中,无人敢做声?”

    ……

    ……

    百擂坊如今尚存的武馆,仍有两百六十三间。

    早个十年,越往里面去,坐馆师傅的名头越大。

    都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甚至摘过四大练圆满成就的厉害人物。

    他们最鼎盛的时候,门徒数百,前呼后拥,威震一郡,好不威风。

    就连十三行的大老爷,也要卖几分薄面。

    而今嘛,还活着,能够喘气的,不足双手之数。

    四肢俱全,功力仍在的,大抵很难凑够一掌。

    今夜,紧挨着传习馆的“乾山门”,缓缓走出一个腰身佝偻,白发稀疏的黑袍老者。

    他眼瞅着像有七八十岁,脚步颤颤巍巍,宛若风中残烛,衰朽到随时都可能咽气。

    恐怕很难有人会把乾山门的“混元霹雳手”,跟这个老头儿联系在一起。

    片刻后,对方出现在传习馆的正厅,与陈行相对而坐。

    “翁前辈,摆这么大的阵仗吓唬小辈,可不光彩。”

    陈行须发如乱戟,身材魁伟,笑呵呵端起茶盏。

    武行立得住脚,跟排帮大龙头、十三行高门平起平坐。

    除了用诸般规矩聚拢抱团,自然也有强人坐镇。

    这位看上去牙齿都快掉光的黑袍老者,便是百擂坊仅存的四练宗师。

    宁海禅扬名之前,以此人战绩最盛,站足擂台四十九天,打了七十八场,从无败绩。

    乾山门那块匾,放在十年前的义海郡,可谓如雷贯耳。

    论及资历,陈行这声“前辈”叫得没错。

    “徒弟死完了,门人走干净,老祖宗传的手艺都快绝了,死后无颜,生前又要什么脸面?”

    姓翁的老者眼皮耷拉着,声音有气无力:

    “陈师傅,咱们就在这里喝杯茶,等门外面闹腾够了,再主持大局吧。

    你要觉得不满意,老头子这条命,也赔给你。”

    陈行摆摆手,神色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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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翁前辈言重了。您是破了四练气关,自成周天的宗师人物,活过百岁又有什么难的。

    我那逆徒下手没轻重,打死了乾山门不少人,更除了您家挂的匾,确实……有些过了。

    但只要他离开义海郡,之前的恩怨血仇一笔勾销。

    可是十三行、排帮、道观、武行共同立的约。

    莫非,翁前辈不想认了?”

    翁姓老者嗓子像卡着痰,说话含糊:

    “没忘,如果老夫真忘了,乾山门就不会至今还未挂匾开门,收徒传艺了。

    擂台上的一场场生死,方成武行的一条条规矩。

    愿赌,就要服输,这个道理,老夫再不要脸面,心里也明白。

    但一码归一码,武行与宁海禅结的梁子消了。

    可乾山门与通文馆的仇,清不了!

    陈师傅你教了个好徒弟,三十岁入宗师,四练圆满成就,老夫自知挡不住。

    只是武行的恩怨,就跟功夫一样,代代相传,除非绝了根,不然没尽头。

    我不如宁海禅,我认。

    我的徒弟,却未必会输给白七郎。”

    陈行颔首,放下茶杯,双手置于膝盖:

    “原来如此。百擂坊今日开门的一家家武馆,都是存有此心?

    大的,对付不了,所以逮着小的欺负?”

    翁姓老者面露惭愧之色,语气却很沉静:

    “老的无能,只盼小的出息,这也没法。

    宁海禅他打断武行一条腿,让百擂坊十年关停一半武馆,憋了整整十年的一口闷气,总归要出。否则,武行再也站不起来。

    金乌门的梁悼安,换血七次的拔尖苗子,被他打得咳血三日而亡;

    长乐门的周瓶,摘取金肌玉络、汞血银髓,两样圆满成就的稀罕衣钵,也让废了手脚,半年后自缢家中……

    陈师傅,这条街上哪一家,没因为通文馆披麻戴孝。

    倘若今夜让宁海禅的亲传徒弟,大摇大摆跨过百擂坊,还在苦熬的两百六十三间武馆,不如遣散门人,带着祖师牌位远走他乡,另谋生路。”

    陈行眉毛扬起,依旧端正坐着:

    “所以,翁前辈打算用命拦着我,好叫百擂坊的众多练家子,从我徒孙身上找个场子,也算武行赢了通文馆一次?”

    翁姓老者坦然回道:

    “陈师傅,你又何必插手,宁海禅已经将你逐出师门了。

    老夫活了六十七载,从未听说徒弟除名师父,此事堪称武行笑柄。

    我们有分寸,不要白七郎的性命,只想他败一次,通文馆输一场。

    让那块义海藏龙的金字黑匾,也蒙一回尘。”

    武行当中,开革除名并非简单的事儿。

    道丧之前,乃有天、地、君、亲、师的纲常礼法。

    假使徒弟忤逆,触怒了师父,或者犯下天怒人怨的大案祸事。

    为了撇清关系,往往就会被除名,不得再列门墙。

    同时被传授的本事,也要原样被收回。

    这就是话本里头常常提及的,废掉武功。

    宁海禅是否废过陈行的功夫,武行众人不清楚。

    但有一样确凿无疑,这位陈师傅所修的真功根本,曾在十年前被彻底毁去。

    因此大大折损生机命元,再无晋升神通秘境的半点机会。

    所以,翁姓老者才会劝说陈行袖手旁观。

    以他的视角,自个儿贵为师长,却被亲传徒弟忤逆负恩,篡夺掌门之位,开革逐出,且还废掉真功,损毁根基。

    再深厚的情分,亦该反目成仇!

    “徒弟不认师父,但师父又没说不认徒弟。”

    陈行摇摇头,眸光落向翁姓老者,那张和气的面庞,终于浮现几分不耐烦:

    “当初,我也许不该拦着他,一鼓作气把你们这些腌臜货色全部打死,省心省力,再无麻烦!

    翁秀生,陈某人叫伱一句前辈,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翁姓老者眼皮抬起,迎上陈行的目光:

    “陈师傅,武行常道拳怕少壮,那是功夫未到火候。

    你一个被毁掉真功根本的四练宗师,不一定斗得过老夫这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

    他那张牙都要掉光的嘴里,每吐出一个字,筋骨就发出闷雷滚荡的轰然大响,好似震荡全身皮肉,一股股沛然的生机命元,宛若涌泉喷发,充盈于百骸之内。

    那袭黑袍顿时被扯得稀巴烂,化为蝶飞乱舞也似的破烂布条,显露出极为精壮结实,泛着黄玉般色泽的强横肉壳。

    “陈师傅,我没几年好活了,但拼掉你半条命,不算难。”

    翁秀生原本沟壑纵横的皱纹被抚平,根根发丝从灰白变成乌黑,浑身上下无不充斥勃勃气血,几如怒云江般宽广,全力施为之下,足以凝聚出二三十丈高的笔直狼烟。

    陈行并未起身,他的目光甚至都没过多停留在翁秀生这里:

    “你大概不晓得,宁海禅成名之前,他那个绰号‘十渡阎罗’的师父,名头也挺响亮。

    我要打死你,用不了第二拳,但现在你还不用死。

    让我徒孙将你们武行仅剩的那口气踩灭了,你再上路。”

    受到陈行这般羞辱,翁秀生勃然色变,十年前,他两个视如亲子的亲传徒弟,让宁海禅打得筋骨俱碎,成为废人。

    于是,背地里跟那时的十七行苏家联手,追杀那个未成大气候的煞星杀胚。

    结果不仅没得手,还被宁海禅使阴招下毒麻翻,险些丢掉性命。

    这些年,他闭门不出,仔细养生,宛若老鳖收敛精血,看似肉身老迈,躯壳衰朽,实则功力不退反进,更显得精深。

    “陈行,你狂妄……”

    翁秀生怒发冲冠,滚滚无匹的气血当即就要化作狼烟,冲破传习馆的屋顶。

    他五指张开,阴阳劲力相互摩擦,如握霹雳迸发巨音。

    只这一记掌力,就能震惊百里,使得周遭十丈之地尽变齑粉!

    “老东西!你太聒噪了!”

    陈行仍旧坐在圆凳上,仿佛大岳岿然,但随着他一动,整个天地恰像塌陷,宛若被翻转过来,瞬间盖过翁秀生轰雷掣电的刚猛掌力!

    咚!咚咚!咚咚咚——

    陈行抬起的手掌,每往下压一分,翁秀生那股喷薄而起,几欲冲霄的气血狼烟就消弭一成。

    “你,竟然又重修了真功根本!”

    翁秀生双眼圆睁,毕生积蓄的底蕴倾尽,肉壳经流的气血鼓荡,发出“哗啦啦”的浩大水响,好像大河奔腾惊涛激荡,这种声势简直震撼人心!

    尽管如此,他却如同一条被擒拿的大龙,无论如何都难以挣脱,宛若黄玉浑然一体的身子,寸寸矮下!

    坚硬得像宝兵神铁的根根骨骼,咔咔爆碎,滚烫的热血从七窍喷出!

    “好好看,我徒孙怎么打灭武行!”

    陈行那只宽厚的手掌最后落在翁秀生的脖颈,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死死地掐住,让他望向传习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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