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六月的苏市进入到梅雨季节,空气潮湿又闷热。

    不过好在夜里下了一场雨,现在轻风拂过的时候,空气里带着几分清新的泥土清香,扑面而过几分凉爽意。

    叶珏秋坐在小店的二楼,面前是黑色的木质桌子,长条的板凳。

    很古朴的装修风格,像是古代的酒楼。

    透过推开的雕窗,能看到不远处层层叠叠的青瓦灰墙,偶有红色的灯笼在半空中晃晃悠悠。

    风景河就在楼下,随着拂过的风泛起阵阵涟漪。

    是江南一带最温柔的好景色,如诗如画。

    叶珏秋单手撑着下颚,有些出神的看着外面。

    直到怀中伸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爪子,探向桌子上搁着的赤豆圆子,叶珏秋才回过神来。

    他一把捏住小猫的肉垫晃了下:“棉花,不可以。”

    带着点教训的语气。

    怀里名叫“棉花”的长毛布偶猫倒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叶珏秋的脸,然后缓缓的给了一个wink。

    “……”

    叶珏秋不理它,任由棉花在怀中奶声奶气的嗲嗲叫着。

    过了一会儿,有些重的脚步“噔噔噔”踏上了楼,随即急匆匆的声音在叶珏秋身边响起: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叶珏秋抬头看向来人,对方似乎是一路跑得急,正微躬着身,手撑在膝盖上急促的喘着气。

    天气有些燥热,池舟鼻尖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叶珏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有事的话和我发个消息说一声就行,急什么?”

    池舟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纸巾,一边擦汗一边坐到了叶珏秋的对面,有些不好意思道:

    “倒没什么事,是我在家睡过头了。”

    叶珏秋就没有说话了,他垂头伸手挠着棉花的下巴。

    池舟也不在意对方看似冷淡的态度,他知道好友大多时候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他开口问道:“你是已经放暑假了吗?”

    “嗯。”

    池舟羡慕死了:“我也想放暑假,可端午假期结束了我还要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叶珏秋自小就聪明,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要早熟的多,曾跳级过两年,16岁就上了大学。

    在20岁的同龄人还在读大二的时候,他已经被成功保研。

    叶珏秋喝了一口茶:“暑假也不是没有事,要看一些文献。”

    池舟叮嘱道:“那你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辛苦。”提起相关话题,池舟突然就想到了什么,“对了秋秋,到时候你是在北市读研,那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见叶珏秋的神色不变才继续道:

    “那你未婚夫,还有父亲那边……”

    叶珏秋神色淡淡的看着窗外,握着白瓷杯子的手指轻轻动了动,连带着杯子也转了转。

    这么多年,他都是跟在外公身边长大,后来读大学也是去海城,去北市的时候不多。

    迄今都还没有正式见过自己的未婚夫,和父亲也是多年未见。

    “我之前没来得及跟你说,商礼那边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商礼就是叶珏秋的未婚夫。

    提起这个,叶珏秋没有什么情绪,也没和池舟具体说商礼喜欢的人是谁。

    要是池舟知道了,只怕是要忍不住破口大骂。

    现在只说到这个,池舟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他不是和你有婚约吗?就算是喜欢别人,也得先和你解除婚约吧,他喜欢别人可以,别耽误你啊。”

    叶珏秋扯了扯嘴角:“他家里人已经从北市过来,明天就来我家,说是来拜访,但我猜应该是为了这个婚约的,商礼那边闹得厉害。”

    池舟叹了口气,为好友愤愤不平。

    闹成这样,伤害到的终究是叶珏秋,圈子里的人嘴碎,不知道传闻又会变成什么样。

    似乎是应和着池舟,怀里的棉花喵喵叫的声音更加急促。

    叶珏秋脸上难得带着柔和的笑意,心里倒是感觉无比轻松。

    结婚?

    说得他很想结似的。

    不过是老一辈关系好,在叶珏秋和商礼还在各自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下了这门娃娃亲。

    叶珏秋其实以前有和外公提过,他并不想和一个陌生人去结婚,只是外公对这件事的态度异常强硬。

    于是他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没想到峰回路转,现在是商礼那边闹起来了,那外公恐怕也没办法。

    和池舟随意的聊了会儿,吃了午餐后叶珏秋才和他分开。

    吃饭的时候外面都还是雨歇,人一出门,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叶珏秋心情不错,就撑着伞慢慢悠悠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又下又下又下,这个雨真的是没完没了。”

    萧文景一边从乌篷船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一边抱怨着。

    然后他又缩了进去,侧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商时序。

    尽管是在这样光线昏暗并且有些破旧的小船里,他依旧显得优雅从容。

    对方的戴着一副银丝细框眼镜,面容冷淡而俊美,气质出尘,因此也显得与这样的环境愈发格格不入。

    听到萧文景的话,商时序没说话,表情不变,只是握着劣质瓷杯的手轻轻动了动。

    萧文景的目光下意识的落了上去,觉得对方白皙的手指比杯子更带几分冷色。

    那是他们刚进入船里的时候,船夫招待客人递上的茶杯。

    杯子有些旧,带着细微的裂纹,茶自然也算不上是好茶。

    萧文景是被众星捧月养大的小少爷,自觉金尊玉贵,都懒得伸手接过,还是身旁的商时序视线淡淡的扫过了他。

    虽然在亲戚关系中,他和表哥商时序是关系最好的同辈,可这“好”中大部分是他敬畏的感情。

    于是他连忙接过了船夫大爷递过来的杯子,老老实实给人道了声谢。

    待船夫转身出去后,商时序才和萧文景一起将杯子缓缓的搁在桌面上。

    商时序其实有些轻微洁癖,外面没有经过严格消毒过的餐具,他都不会用,倒不是针对这一个杯子。

    萧文景有些闷闷道:“来了苏市两天,就下了两天的雨,我感觉我都要发霉了,而且真的好潮湿。”

    商时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你要出来的吗?”

    “我在酒店待得更腻。”说到这里,萧文景看向他,“哥,我们是明天去叶家吗?”

    “嗯,爷爷今晚到。”

    本该在一来到苏市就要去拜访叶家人的,只是商老爷子前阵子在国外。

    他老人家说必须得亲自来一趟,于是先到的商时序和萧文景就等着他。

    按理来说,不应这么仓促,只是最近商礼闹得愈发厉害,甚至放言自己来苏市找叶家人解除婚约。

    商家奶奶最疼这个年龄最小的孙子,昏了头的护着他。

    商家人生怕他冲动上头,冒犯了叶家人。

    既然是决定解除婚约,那还不如家里更有权威的人出面,亲自上门道歉,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想到这里,萧文景嘲讽的笑了声:“他小子闹的时候惊天动地,现在真要来叶家解决问题,他拍拍屁股就躲去国外了。”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商时序开了口:“该他付出的代价,跑不了。”

    在这样烟雨朦胧的天色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一下子就融进了潮湿的空气中。

    萧文景看着对方平静神色里流露出的些微冷色,心下一凛,知道这事恐怕是不会善了。

    老爷子退居二线,现在整个商家由商时序掌着。

    他明明白白划着的底线,不会允许任何人去触碰。

    说着他忍不住的感叹:“这叶家倒也是厉害,还能让你和外公同时过来,面子够大啊。”

    商时序轻皱了下眉头:“管好你的嘴,胡说什么。”

    婚约定了那么多年,现在突然退婚,是商家对不起人家,合该一个正式的道歉。

    况且爷爷和叶老先生有交情,总不能轻飘飘的随便应付过去,坏了商家老一辈的名声。

    被斥了声,看到商时序严肃的神色,萧文景不再胡乱说话。

    他连忙转移到轻松一些的话题:“哥,你见过商礼的联姻对象吗?叶……叶珏秋?”

    商时序微垂的眸子动了动:“现在没什么机会见。”

    萧文景轻轻的“嘶”了一声:“还真是低调。”

    虽然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但是圈子也分为小圈子,最简单直接的就是以地域划分,比如分为京圈、沪圈。

    叶家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书香世家,是真真正正经过历史和岁月沉淀下来的,底蕴深厚。

    按理来说,虽然隔着距离,可毕竟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些重要的宴会大多数人也都参与过。

    可叶珏秋几乎从未露过面,沉默又低调。

    他的行径大多都在苏市和海城,只在极少数的年轻人聚会中,听苏市和海城见过本人的好友感叹过。

    一群纨绔子弟说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人,简单来说,翻来覆去就是三个字——大美人。

    又出身书香世家,深得外公叶老爷子真传,一身矜傲的冷淡书卷气质,满是只可远观的劲儿。

    再加上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点叶家与宋家的往年旧事。

    于是那层神秘的面纱就勾得人心痒痒,引得众人愈发的好奇。

    萧文景仰躺在船里,曲臂枕在自己的脑后,笑道:“我还就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叶家小少爷是什么模样。”

    萧文景是商时序姑姑的孩子,按理来说这次他本可以不过来。

    现在屁颠屁颠跟着来纯粹是为了看戏,再加上对叶珏秋是真的好奇。

    商时序没搭理他,只觉得船篷里有些闷热,眼镜上也起了一层淡淡的雾,于是顺手将眼镜勾了下来。

    一边伸手拨了下竹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雨还没有停歇的趋势,绵密得几乎形成一片白雾。

    正准备进去的时候,摇着橹的大爷突然大声道:“秋秋,回家吗?”

    嗓音含着浓浓的亲昵笑意,带着些地方口音。

    商时序下意识顺着船夫的目光方向望去。

    就见小船摇摇晃晃半停在拱桥面前,一身形单薄的青年正过桥,听到声音后立在了桥上,侧头垂眸朝着小船的方向望来。

    雨雾连成一片,烟雨朦胧,灰墙青砖。

    一片寂静中,只有雨水落入小河和青板路上的滴答声。

    微有些宽松的白色衬衫愈发衬得青年身形纤薄,手腕处的袖口上绣着不知名的花,素白的手指从那花处延伸出来,执着一把黑色的伞。

    他整个人静静地立在那,像是被水打湿晕染的画卷中最清晰的那一点水墨。

    似乎感受到了动静,他怀中漂亮的布偶猫好奇的抬起脑袋,和主人一起侧头。

    隔着雨幕,商时序对上了青年明亮漆黑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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