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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次日,韶慕离开了立县,算是比预想中提前一日。

    天冷了,他要尽快赶去抿州,如今这一日时间,刚好送昭昭去另州。

    马车行进在荒凉的郊外,如此时候,田中无有劳作的农人,万物消寂,前日的雨让道路格外泥泞,走得并不算快。

    昭昭和钟伯坐在车外的前板上,身上衣裳虽然厚重,但很是挡风,头上蒙了条布巾,根本不觉得寒冷。

    钟伯手里攥着长鞭,偶尔挥舞两下。平日里跟着韶慕,路上甚少有什么话说,现下对着昭昭,可算不用再憋着,说了个畅快。

    一路走来碰到哪些稀奇事儿,哪次夜里行路无有住处,最后甚至说到栾安府的韶家。

    昭昭这才知道,原来韶家不是一般的杏林之家,是和抿州吴家一样的世家,甚至更高一筹,祖上出了不少杏林名家。按理说,这样的家族,身为少主的韶慕该继承祖业。

    她长着一张乖巧的脸,如此安静的聆听,让钟伯很是喜欢,又有些许不舍和怜悯。只可惜他做不了主,要不然一定带上这姑娘。

    车内,韶慕看着书,身旁的窗帘掀开一角,外面的光线透进来。

    耳边是外面一老一少的说笑声,钟伯夸昭昭的话,也一字不落的钻进耳中,有些故意说给他听的意思。

    他抬眸,看着前方晃动的门帘。

    昭昭自然是不能带的,她是金枝玉叶,还是他和离的妻子,挑哪一头来说,他也不能和她再牵扯。钟伯毕竟才接触她两三日,不过被她乖巧的表现迷惑,实则内里骄纵又娇气。

    晌午的时候,三人在一处茶肆暂停休憩。

    天冷,里面人不多,钟伯找了个靠里的桌子,他知道韶慕喜欢安静。

    三人坐下,简单点了些吃食,乡野地方,可想而知也并没什么好吃的。

    昭昭靠着钟伯坐,手里握着一角杂粮饼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几乎能把牙硌下来,连喉咙都试着疼。

    她慢慢嚼着,再没跟韶慕提跟去抿州的事。回京城便也行罢,她原也是如此打算的。

    正想着,面前推过来一只瓷碗,里面是软糯的白粥。

    抬头去看,是韶慕,他已经吃完,正站起身离开:“吃这个罢。”

    昭昭目送他离开,回来看着眼前的粥,遂放下饼子,端起来喝。米粥软软的,终于让她喉咙舒服了些。

    不好让别人等着,她匆匆吃完,就出了茶肆。

    马车继续上路,才走出一段,天上飘下了细碎的雪,预示着,真正入冬了。

    “天要冷咯。”钟伯道了声,晃了下长鞭,啪的一声响。

    昭昭抬脸,一点冰凉落在腮颊上,纤长的睫颤了颤。

    忽然,咔嚓一声响,马车随之往一旁倾斜倒下,连拉车的马亦受到惊吓,嘶鸣一声,马蹄不安的踢踏。

    钟伯道声不妙,当即跳下车去查看。

    事出突然,昭昭下意识双手去抓身后的车厢,这才堪堪稳住,没有跌落下去。

    她刚想扶着下地,身边的布帘掀开,露出韶慕的一张脸。

    “可有伤到?”他问,并打量着。

    昭昭摇头:“没有。”

    韶慕嗯了声,先一步从她身边越过,下了马车。甫一站稳,他抬起右手到她面前。

    昭昭一怔,看去他,他这是要扶她下车?可是她脚一伸就会落地,并不麻烦。

    “地上滑。”韶慕道了声,手落回垂至身侧,随后走向车后。

    昭昭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他的眼神莫名熟悉,还有他抬手扶她,有种熟练的自然。

    “轮子脱下来了,”钟伯蹲在地上,手里检查着轮子,“好在轴没断,是车辖松了,找个铁匠修一修就行。”

    少了一侧的车轮,车厢歪倒着,没办法再前行。

    韶慕四下里张望,单手背后:“不能耽搁,这雪不知能不能下大,今日必须赶到另州。那边有个村子,当是有铁匠,钟伯你去找人修好马车,我去前面路探一探,是否好走。”

    简单说完,他准备前行,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马车边,昭昭正探着身子去掀门帘,想确认里面东西是否安好。

    “昭昭,”韶慕唤了声,“你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昭昭看向他,嗯了声,然后就见他转身前行,细细的碎雪在他身遭打旋儿。

    钟伯也不耽搁,带上车辖就往远处的村子跑去。

    马车这里只剩下昭昭,她拍拍马脖子,轻轻安抚着。马儿是有灵性的,喷了个响鼻儿,像是回应她。

    旷野安静,她往韶慕走的方向看去,已经不见他的人影。

    这厢,她记起来去查看车厢中的物品,走过去掀了帘子。韶慕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一眼看进去时,就见物品全部滚聚在车厢一侧,不过箧笥没有散开,倒也没显得凌乱

    刚想放下帘子,昭昭猛然记起什么,然后再次看进车厢内。

    这回她看得仔细,也就发现韶慕随手提着的包袱不见了。这样一回想,她记起来,在茶肆时他从包袱中拿出信笺来看……

    包袱落在茶肆了。

    昭昭站在原处想了想,最终沿着马车刚才来的路往回走。

    车坏了需要功夫修,她记得离开茶肆也没有多久,走回去取回来就好。

    路上是马车留下的两道车辙,于泥泞中相当明显。昭昭沿着路边沿走着,这里还算坚实,飘飞的细雪,让视线受阻,想要找一下那茶肆的幡旗都变的困难。

    心中觉得很近,真正走起来可完全不是,路不好走,还得辨认方向,幸好有地上的车辙。

    就这样走了些时候,昭昭看见了那间茶肆。

    她直接走进去,找到他们三人当初的那张桌子,可是并没有韶慕的包袱。再看周围,只有靠门明亮的地方坐着几个人,身边带着什么一目了然。

    “茶博士,”昭昭唤住正提壶经过的伙计,指着曾经放包袱的地方问,“我们适才落了包袱在此,你可有看见?”

    伙计当即摇头表示没有,然后匆匆走开,去了别的桌上送水。

    茶肆不大,扫一眼就能看遍,若是包袱在的话,肯定能看见。

    昭昭走了一路折回来,想着再仔细看看,要是真被人前面给拿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她一转头,看见烧水间,隔着一条门帘,将里头挡的严实。她想了想,走过去伸手挑了帘子。

    “喂,你这是要作甚?”

    突然响起的喝声,茶肆里一静,众人巡视一番,最后循着伙计的目光,看去了正想往烧水间里进的昭昭。

    昭昭被吓了一惊,才回头来,就见着伙计急冲冲过来,一闪身挡在了门边。

    “可以洗洗手吗?”她眨眨眼睛,颇为乖巧的问了声。

    伙计皱眉摆摆手:“没有水了。”

    一旁有人笑了声,说一个小娘子洗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伙计这么大声把人吓坏了。

    见此,伙计仍是不让:“我都说没见着你的包袱,你这娘子怎么就不信,还要硬搜。我家茶肆经营多年,谁不说一声好口碑?”

    昭昭没想到,自己没开口,这伙计倒先倒打一耙,指责自己无理。

    已经听到有人说,这伙计人实诚之类。

    如此,伙计更是挺了胸脯,硬着口气:“且不说,你东西丢了半天才回来找,就说你确定丢在我这儿……”

    “确定。”昭昭不等他说完,直接道。

    或者刚才还疑惑,如今伙计这阻拦的架势,分明就有问题。旁观人或许不明白,可她肯定。

    “你,你这是平白污蔑人,大家伙儿评评理。”伙计不让,更是拉着茶肆的客人站在自己这边。

    道理上,这种时候,人会偏向站主家这一边。

    昭昭也不急,声音不高不低的正好清晰:“我丢了东西也是着急,想着确认一眼,若没有便去了心事,没办法的事儿。茶博士你体谅。”

    她安静说话的样子,脸上带着无辜。

    旁上有人道了声让她看看,没有就罢。有时丢了东西,即便明知找不到,还想再确认一眼,无非就是让自己死心。

    到这里,伙计不好再拦着,身形往旁边一让,他自己掀了帘子:“看罢,看罢!”

    除了昭昭,还有那些好奇的人也凑了过来看。

    烧水间巴掌大的地方,一眼就能扫过来。烧水的两套炉灶,水壶栽在上面,水开了正咕嘟嘟冒着热气儿;老旧的木架上,摆着瓷碗瓷盏、茶叶罐;一堆木柴堆在墙角。

    没有包袱。

    伙计哼了声,瞅着昭昭:“你看,没有……”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人影一闪,那小娘子兔子一样窜进烧水间。

    众人还未反应上来,昭昭已经到了柴堆旁,伸手就扒拉开那层引火用的干稻草。于是,一个灰色的包袱出现在视野中。

    “找到了。”她一把抓起包袱,手里晃了晃。

    这下所有目光看去伙计,有人啧啧讥讽。

    “那,那是我娘给我送过来的,是我的。”伙计如今只能嘴硬,并大步过去伸手就抢。

    昭昭是女子,体力上和对方比自是吃亏。她也不硬挣,轻轻就松了手。

    这时,人群中有看不下去的道:“看人是个姑娘家,你故意欺负人罢?”

    “才没有,”伙计扯着嗓子,瞪眼睛看着昭昭,“你说是你的,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这个他记得清楚,包袱是拿在那个公子手里的,这姑娘碰都没碰。而且多年卖茶经营,会查人脸色,他确定这俩男女关系很淡,充其量就是路上同行。所以,她必不会知道包袱中有什么。

    的确如伙计所料,昭昭不知道包袱中有什么,那些是韶慕的私物。

    见她不说话,伙计哼了声,提着包袱从烧水间出来,直接放去近便的桌子上:“都是灰色的包袱,你看错了罢。”

    这倒是有可能,因为包袱千篇一律,不就是块粗布吗?

    “里面有一个黄铜针盒,这样大小。”昭昭紧跟着走出来,同样站到桌旁,手里比划着大小,“里面是一套针,行医针灸的那种。”

    别的不知道,这套针她可记得。也是今日路上,她从钟伯口中得知,这套针是韶慕小时候,他祖父送给他的。

    “还有,你说是你的,你会医吗?”昭昭问,“你又不识字,包袱中的东西你要了何用?”

    不过就是贪心罢了。

    伙计支吾着还想反驳,被一个急性子的汉子一把抢过包袱,三两下打开来,里面的东西彻底坦露出来。

    书籍,信笺,还有边上躺着的黄铜针盒。

    这些东西当然不会属于一个大字不识的茶肆伙计,众人心知肚明。

    伙计无话可说,在一片讥讽的目光中无地自容。

    昭昭系好包袱,急着赶回去,也不说多余的。

    当她抱着包袱从人群中出来时,正好对上一双眼睛,深邃中染着清淡。

    是韶慕,他就站在人群外,玉树芝兰,也不知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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