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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骨(作者:曲渚眠) 第72节

    林容抱了她在怀里,母女两躺在床上,问:“怎么醒了?是不是热的?”

    阿昭摇摇头:“不热,屋子里冷飕飕的,我只是……只是梦见阿爹了,他病得很难受呢……”

    林容顿了顿:“明日就能见爹爹了,他的病快好了。”

    这话林容不知说了多少次,阿昭开始听了还高兴,现在已经知道是糊弄她的了,只闷闷问道:“真的?”

    林容低头,看着阿昭那一张略带愁绪的小脸,远不像往日的天真活泼,往日便是生气着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流眼泪。

    阿昭其实并不太相信,道:“真的明天就能见阿爹了么?”

    林容心里发酸,恨不得狠狠咬陆慎一口才解气,亲亲她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当然,明天一定能见到的。等爹爹病好了,天气凉爽些,咱们去乘船游湖,湖岸都是青青的垂柳,远远望去,天与湖一色,湖与山一色,茫茫的江雾里,有小渔娘婉转悠扬的歌声飘来,恰似一朵云出岫。不知不觉便到了夜幕时分,倘或下起小雨来……”

    阿昭渐渐听了进去,接话道:“下了雨,咱们就睡在小船里……”

    林容低低嗯了一声,一面轻轻拍着后背哄睡,一面顺着她的话接着说:“嗯,就躺在小船里,叫阿昭枕在娘亲胳膊上,静静地听外头的雨声,雨水落在水涧上的茅草上,同落在江面上的声音,细细听来是不一样的。夜风一来,那小舟便随着水波荡漾开,野渡舟横,绿阴浓,山色远,千里关山月……”

    阿昭似乎此时就置身于那雨中的偏舟上,仿佛六月的暑气也消散了许多,一双眼睛缓缓合上,将睡未睡,忽想起什么呢,问:“那阿爹呢?”

    林容沉吟,手执纨扇,缓缓替阿昭扇风,道:“他……他坐在旁边,替阿昭打扇,好不好?”

    阿昭模糊地应一两声,那声音已经是十足的睡意了,渐渐地便没有声音了,只闻见均匀地呼吸声。

    林容叹了口气,觉得极困倦,偏偏毫无睡意,闭眼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也并未睡着。

    或是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两个时辰,夜渐渐深了,露出外面的手腕渐渐蒙上了一层凉意。她忽听见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再凝神听时,又似乎只听见外间风吹树梢的声音。

    她想撑着手坐起来,却惊觉毫无力气,丝毫不能动弹,忽地,床幔被人缓缓掀开,床沿浅浅沉了下去,似有人坐在那里一般。

    林容仿佛进入梦魇一样,她觉得自己很清醒,也能听见声音,只是全身无力,连手指头也并不能动一下。

    又似有宫娥在旁边低声问:“陛下,要喂药么?”

    坐在床沿的那人并不回答,挥了挥手,命人退下,又不知坐了多久,俯身下去,在那熟睡的女子额上浅浅吻去,似在对自己说,又似在对她说:“你不要怨我,倘依着你,你永不会回洛阳来。”

    第116章

    安丰王府廊下候着的丫鬟仆妇听见里边的摇铃声,立刻捧着铜盆,送了水进去。

    帷帐已经叫挂起陆晄闭着眼睛半躺在床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虞淑兰衣衫已十分凌乱半坐在床沿上,叫丫鬟扶着站起来,坐在一旁高几上漱口。

    虞淑兰的肚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大得吓人坐在那里任由侍女擦身换衣抿了抿嘴角,笑道:“爷也真是的,下头人新送来的美人十三四岁水嫩嫩的该常去瞧瞧她们才是。”

    倘若是平日,陆晄自然会安抚几句,可今日却没有心情,披了衣裳坐起来,问她:“忘了问你你昨儿进宫,太后同你说什么没有?”

    虞淑兰摇摇头道:“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只我昨儿进宫的时候,每道宫门皆有人把守,瞧着也面生得紧连太后都指使不动。”

    陆晄摩挲着手里的念珠,问:“还有呢?”

    虞淑兰又想了想:“我陪着太后坐了一会儿太后便说不舒服,宣了太医过来,诊脉过后,又问起陛下的病情来,翻来覆去问了许多遍。太医倒是说陛下病情已经好转,只慢慢养上半月便能痊愈。太后听了,脸上的表情倒似不大相信。后来,又宣了掌事女官过来,问今年宫里用了多少冰,何处殿宇用得最多。那女官本不说的,后来没法子……”

    说到这里,虞淑兰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惊得捂着嘴巴,望着陆晄:“不……不会吧……”

    陆晄坐在那里,道:“陛下自江州回宫,已经有五日未见大臣了,宗亲六部阁臣求见,均被驳回了,送出来的朱批,也是皇后代笔。重臣们联名写了折子,要太医交代陛下的脉案,也被姑祖母驳回了。此中道理,只怕诸位大臣,也已经心知肚明了的。”

    虞淑兰一双手紧紧握着手绢,突地站起来:“陛下已经……”

    陆晄皱眉,冷声道:“噤声!”一面站起来往外走:“明儿不是贵太妃的寿辰么,到时候你就瞧得清楚了。”

    虞淑兰迟疑着点点头,问:“可需妾身做些什么?”

    陆晄道:“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说,只带着一双眼睛去瞧就是。”

    虞淑兰站起来送他,无意识走到门口,这才发觉陆晄并不是往外院书房去,而是往偏院去,脸色僵了僵,又挤出笑来,吩咐丫鬟:“快,提了灯在前头,送爷去许姑娘院子。”

    陆晄只道:“什么姑娘,一个外头的丫头而已。”

    虞淑兰脸上的笑真切了几分,轻轻推了推陆晄:“好,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丫头而已。”

    ……

    林容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了,抚开帐帘,便瞧见阿昭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面前摆着林容从前在江州时给她画的绘本,薄薄的七八页,已经不知翻过多少遍了,依旧撑着下颚,瞧得津津有味。

    林容披了衣裳,走到她旁边,摸摸她的头顶,也并不说话,只安安静静陪着她。阿昭又把那本绘本翻了两边,到底记着林容的话,抬头:“娘亲,今天真的能见到阿爹么?”

    林容点头,伸出三根手指来,郑重道:“娘亲保证,晚上一定带阿昭去见爹爹!”

    阿昭望着她,其实并不太相信,不过终是点点头:“我相信你!”

    不多时,翠禽抱了衣裳进来,见林容依旧坐着,急道:“主子怎么还坐着,听小丫头说您早醒了,今儿贵大妃的寿辰,昨儿晚上你说了要去的。再坐下去,只怕那边席都要散了。”

    林容摆摆手,只得站起来坐在妆镜前,心道,也不知陆慎那狗东西夜里给自己喂的什么药,竟叫自己这样能睡,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才醒。

    翠禽话音刚落,外头便来了个老嬷嬷,回话道:“寿宴已经快开席了,太后派老奴来问一句皇后娘娘,今儿到底还过不过去了?”

    林容不理她,只叫她在外头候着,慢悠悠梳好发髻换好衣裳,这才出门来,淡淡道:“走吧!”

    林容到太后慈康宫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入席了,戏台上也都开唱了。远远见着林容的皇后仪仗,内外命妇,除太后之外具都站起来行礼:“皇后娘娘!”

    太后、郭贵太妃、姑祖母坐在正中,林容缓步过去见礼:“回宫以来,还未拜见过诸位长辈,失礼之处,还望见谅。”说罢挥挥手,翠禽便奉上锦盒:“今年进上来一尊黄玉,颜色难得,听闻太妃是礼佛之人,便命人雕了一尊观音像。”

    郭贵太妃本就是个边缘人,不过是太后老了,宫里没个说话的人,这才渐渐看重了她几分,当下接着手里,啧啧称奇:“皇后费心了。”

    太后瞧着她,嗯了一声,倒是没大刁难,挥挥手:“行了,坐下吧,这戏刚开始唱呢,麻姑拜寿,是一出好戏。”

    酒过三巡,戏台子上已不知唱了多少折了,林容坐在那里,撑着下颔,似有些微醺,忽见太后身边的虞嬷嬷过来,笑:“太后寻娘娘过去说话呢,不知娘娘可方便,可要端了醒酒汤来?”

    林容点点头,转头望去,见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在席上,叫翠禽扶着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口中却道:“我就是这样,才饮了两杯,脸上便直像饮了两大壶,其实本没有什么的。”

    沿着曲水廊桥而去,太后正立在桥边,见她来,问道:“皇帝的病好些了没有?”

    林容摇摇头,并不明说,只道:“太太不该来问我,我也没有话可以跟太太说,这样的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太后听了,忽地转头,定定望着她:“你倒是爽快。”说罢,也并不再说什么,便转头离去了。

    林容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回了席上,老姑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席了,她又坐在那儿,瞧了半日的戏,掌灯时节,这才往宣政殿而去。

    她懒懒偏在美人榻上,把头上的珠翠凤冠取下来,随手丢在一边,似一副极醉的模样,撑着下颌,望着小几上的琉璃灯发怔。

    翠禽忙端了茶进来,一面拾起那凤冠,一面道:“主子怎么喝这么多酒?”又挥手,对侍立的宫娥道:“还愣站着坐什么,去备水来,主子多半要沐浴。”

    等人都走了,翠禽这才凑林容耳边,低声回禀:“主子,您算得没错,太后午间果派了人来,说是娘娘您吩咐的,给陛下送东西来。还带着外头的几位大臣,手里拿着折子,说是有事要回奏陛下。沉砚留下的人并不让她进去,还要硬闯呢。偏主子们都不在,没个拿主意的人。还是大长公主回来了一趟,发作了一番,这才叫人退下。”

    林容抿了口茶,哼一声:“他愿意躺着就躺着吧,躺一辈子才好呢,谁稀得管他?”又搁了茶,吩咐:“你去哄哄阿昭,别叫她着急。”

    翠禽点点头:“小公主正生气呢,说你不守信用,这个得你自己哄,谁也替不了的。”

    林容闭着眼睛,似一副极难受的模样:“我坐一会儿,就进去瞧她。”

    翠禽点点头,又替林容垫了个枕头,便悄声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吖一声叫人缓缓推开,殿外似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有宫人回禀:“陛下,娘娘在席上饮了些酒,方才睡下了。”

    陆慎嗯一声,挥手命人退下,踱步到美人榻前,见地上随处丢着些发簪凤钗,小妇人半靠在玉枕上,脸颊上是一派迷蒙的酡红,因着天气炎热,那身宫衣已经褪到腰迹,天青色的抹胸越衬得肌肤如玉。

    陆慎轻轻抚过,从额间的胭脂花钿,到饱满水润的朱唇,轻轻去拉她抹胸的系带,那两团软玉便似牛乳一般颤颤巍巍地滑出来,他问:“热吗?”

    林容似乎是醉得很厉害了,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陆慎再问:“我抱你到床上去吧?”

    林容闭着眼眸,似并不知在同谁说话,又是浅浅嗯了一声。

    陆慎抱了林容在怀里,冰凉的青绸贴在林容胸前,似乎叫她格外舒服,无意识地呢喃两声,那声音轻轻浅浅,仿佛小猫一样,挠在他心上。

    床帐叫挥下,层层纱幔垂下,掩住一室春光,不知过了多久,陆慎问她:“咱们再生一个孩儿吧,好不好?”

    这可惜,这时妇人已经是熟睡模样,连一声呢喃都没有。

    陆慎掀帐起身,又宫人在外间问:“陛下,今日还喂药么?”

    陆慎一面穿衣裳,一面嗯了一声:“别喂得太多,等睡上一日,身上的痕迹散了也就是了。”

    随即两名宫娥缓缓而来,一人端了药,一人打了热水,缓缓抚开帐幔,却见林容正坐在床上,一脸澄静,除脸上有些欢好后的红韵,哪里瞧得出来,是醉酒之人呢?

    端着药碗的那个宫娥还好,不过是叫吓得腿软,跪下试问道:“娘娘,您醒了?”端着热水的那个小丫头,胆子小了些,惊吓之下水泼了一地,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陆慎闻声,系腰带的手顿住,转身望过去,便见林容一脸平静的抚开床帘,那张紧绷的小脸此时瞧上去竟有些苍白,抓着帐幔的手也止不住发抖,望着陆慎冷冷道:“是啊,叫你失望了,我醒了,醒得不能再醒了?”

    陆慎僵在那里,道:“你没醉?”

    林容不答他的话,即便是心里早已经知道他没死了,此时真的见了他,那气怎么也克制不住,半晌,问他:“你怎么敢这么骗我,陆慎?”

    只本想好的是质问他,同他对峙的场面,甫一说出这句话,那眼泪便控住不住地簌簌落了下来。

    第117章

    又瞥见一旁宫娥手里捧着的药碗当即冲陆慎仍了过去,顿时闻得一阵青瓷碎裂之声,黑乎乎的浓药洒了一地她指着陆慎指尖微微发颤质问道:“你还给我喂药,这是什么药?”

    陆慎也并不答话,脸上表情也由初时的惊愕、恍然转为平静,平静到叫林容瞧不出一丝情绪来。他立在原处默默地系上玉腰带挥手命宫娥们都退下,这才缓缓上前来,高大的身影遮住烛光叫林容隐在一片蒙蒙的阴影里。

    林容本是怒不可遏只那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气势便减弱了大半,只会叫人觉得,美人垂泪,最是堪怜。

    陆慎叹了口气坐在床沿上,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去刚一碰到,便被林容啪的一声打落。

    林容似乎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无耻不无耻?每一次都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被人拆穿戳破了就厚着脸皮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前脚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后脚就设这样大的局假死骗我带着阿昭回洛阳来?”她越说越气,指尖也微微发麻,强撑着坐在那里:“你从来都是这样骗我,从来是你要怎样就怎样。只是你怎么忍心阿昭这样伤心,怎么忍心叫姑祖母高龄奔波?”

    她越说那泪便流得越凶,几不能自己,只得偏过头去,咬牙忍住,以叫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

    陆慎默默递了绢巾过去,等她擦了擦眼泪,稍稍平复了些,那些不知打了多少腹稿,不知在夜里思索过多少遍的话,才缓缓道来:“是,我承认,我无耻卑鄙,我也从来没打算留你在宫外。我南下江州,使尽心机、耍尽手段,为的便是接你回洛阳来。”

    这狗东西果然从来都不曾打算放过自己,果然一直都在骗自己,林容转头,直视着陆慎的眼睛,却听他接着道:“倘若你真的那么厌恶我,倘若你真的心里一丝一毫也没有我,那也便罢了。可是偏偏不是,我用命做赌注,才换来一线生机,你叫我怎么甘心呢?”

    林容想走开,却叫他紧紧握住手腕:“倘若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么无心,那么在我中箭当日便会知道我的伤势到底如何,你是大夫,倘若亲自查探那尸体的伤口,哪怕一次,又哪里能不发现真相呢?可是你偏偏不敢去,到底是我骗了你,还是你自己骗了你自己呢?”

    林容怔怔地坐在那里,她从不去想这些事,也不敢去想,这些叫她害怕,觉得失控的逻辑,往日她自然是把这些都推到陆慎身上,怪他狡猾,怨他无耻。可是,那日在船上,倘若不是自己见他中箭,想起那箭镞而死的梦来,因而心神大乱,那么是断然骗不了自己的。不止那日心神大乱,回洛阳的路上也心乱得不敢去瞧他的尸身。其实,只要略想一想,这其中的猫腻那是再明显不过的。

    此时叫陆慎一一剥开,无一丝一毫可要辩驳地地方,她望着陆慎,那泪反倒止住,那声音里的怒气似突地凭空消散了大半,变得轻浅起来,好半晌才道:“那又如何,不骗自己,然后像个傻子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么?”

    那又如何?这几个字,在陆慎听来,便如同仙乐一样,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林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左殿内传来一阵啼哭。

    少倾,翠禽自殿外来,站在帘外,见里面竟隐隐坐着两个人影,当下吃了一惊,试问道:“主子?”

    林容掀开帐子,从帐内那股令人憋闷的龙涎香中抽身出来,问:“怎么了?”

    那帐子叫掀开,竟瞧见陛下面色不善的坐在那里,翠禽惊得睁大眼睛,低头回禀道:“方才小公主发了梦魇,叫吓住了。”

    林容问:“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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