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祭文

    雄山县以北,赤月县周边,一座村落附近

    飞雪如刀,苍生似鱼肉。

    茫茫天地里,一道身影正如蚂蚁爬行般行走在无人清扫的村间小道上。

    他走过农田中央的土道儿,瞪着眼珠子宛如饿狼般左右扫视着那农田附近的村舍。

    忽地,这身影看到了炊烟,他紧了紧褴褛的棉衣,嗅了嗅鼻子

    然而入鼻的都只是一股子长期未曾清洗的酸臭味儿。

    伴随而来的,还有小腹中的咕咕声。

    这身影往那炊烟处走去,待到靠近了,他又紧贴着墙,倾听着屋里的声音。

    似乎有男有女,有好几个人。

    但是,他已经听不下去了,因为他闻到了香味,似乎是饺子的香味,而且还带肉馅的。

    这身影忽地想起来,今日好像是年夜。

    他深吸了几口气,陡然转到正门,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敲了敲门,然后快速闪到一边。

    门扉后,传来一个男人警惕的声音:“谁?”

    这身影见门没开,便嘶哑着声音道:“讨点吃的。”

    男人有些犹豫。

    可还未等他回应。

    陡然间,他只觉那面前传来“嘭”的重响。

    门扉往里狠狠撞击,把男人拍地跌了跟头。

    他眼中,一个宛如破落乞丐的大胡子男人“刷”一下快速拔出长刀,速度极快,男人只见寒光一闪便心口冰凉。

    那刀已经扎入了他心口。

    男人愕然着,似是不敢置信。

    大胡子男人快速拔刀,又冲上前把炕上的男孩斩杀,继而看着那已经崩溃的农妇。

    说起来,农妇还有几分姿色。

    大胡子男人忽地喘起粗气,把刀一丢,扑将上去。

    农妇想逃,却被大胡子男人一把抓回来,继而摔砸在炕上,然后狠狠压了过去。

    农妇拼命挣扎,大胡子男人拳打脚踢。

    打着打着,两人便缠在了一起。

    大胡子男人抬手抓起桌上的饺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狠狠的欺凌着那农妇,同时喊着:“我当你男人,今后你就是我女人。”

    农妇狠狠撕咬,可却又哪是这大胡子男人对手。

    良久,大胡子男人才完了事,他提了提裤腰带,看着那呆若木鸡的农妇,上去又亲了一口,用嘶哑的声音道:“乖,当我女人!这世道,没王法了!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吃饱。我让你吃饱!”

    说完,他便把门前男子,还有炕上男孩提起,面无表情地拖拽着走到门外,寻了处地草草葬了。

    可待他再返回一看,却见之前被他欺辱的农妇竟已上吊自杀了。

    那绣花鞋垂在半空,悬在屋梁的粗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大胡子男人木然地坐到下面,将剩下的水饺吃了個干净。

    待到吃完最后一个,他也不顾房梁上挂着死人,倒头就睡。

    死人什么的这段时期,他看的太多了。

    睡到天黑,陡然间,一声“嘭”响传来。

    大胡子男人一拿刀,急忙坐起,抬眼看去,却见凛冬腊月的寒风里挤进来一群人。

    赤熊熊的火把升腾着,照耀出那群人凶煞的模样。

    他握紧刀。

    来人中为首那个面容戏谑,眸闪凶芒。而身上穿着的却是件并不得体的黑色锦缎长袍,很显然这锦袍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从不知哪儿抢来的。

    那人抬头看了看还吊在半空的农妇,露出狞笑,看定大胡子道:“一起?”

    大胡子男人嘶声道:“做什么?”

    那人道了声:“当然是抢大户,抢他们的钱,睡他们的女人!知道吗,大户人家的女人皮肤都嫩的跟绸缎似的。”

    大胡子男人瓮声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双手一扬,展示着他那件华丽的长袍。

    而周围之人跟着起哄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很显然,他们才抢了个大户,才睡了那大户家的女人。

    “干不干?”那人问。

    大胡子男人道:“我睡得到吗?”

    那人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道:“老子叫曲二,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衣裳自是兄弟轮流穿!谁喜欢谁就穿!穿破了就换!”

    大胡子男人道:“好!我孔拓跟你干了!”

    腊月天,飞雪安静地洒落在这片大地。

    李玄裹裘袍,负着雀翎剑,坐在车厢中。

    御车的则是他的车夫——李树。

    蔷薇靠在他怀里,依偎相贴如一只喜欢赖着不动、焐热一块地方的猫。

    田媛需要做事,魏瑶需要领县兵,能随公子外出的自然就只有蔷薇了。

    当公子的,总不是很习惯什么事都自己做,所以能带个丫鬟总是一定要带的。

    轮毂转动,卷起冰尘雪泥,吱嘎吱嘎的声音在空旷路道总显得那么刺耳和寂寞。

    蔷薇好似感到了少年的寂寞,于是变戏法般地取了壶美酒,给斟了两杯,在递杯子给李玄时,凑到他耳边悄声问:“公子有没有在车上玩过女人?就是旁边有人,可是却不发出声音的那种。”

    李玄看着这位羽教的“羽衣容器”。

    这是自污成瘾了啊

    他笑笑,道:“其实,我挺传统的。”

    蔷薇笑道:“奴婢也是呢。”

    “狗男女”碰了碰酒杯。

    李玄掀开车帘,看向窗外。

    冰天雪地,荒无人烟,疫后之景,一至于斯。

    他的马车在往百花府去,而这里已经不是半天峡,而是距离府城不远了。

    半年前,这里已经很热闹了,可现在

    忽地,路畔传来哇哇哭声。

    李玄眺目望去,却见是个裹着破旧棉袄的小男孩,他站在路边,眼神里充满无助与恐惧,头发乱糟糟的,黏糊在一起,又覆着雪花,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雪人。

    “停车。”李玄忽道。

    马车停下。

    李玄拉开帘子,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男孩继续哇哇大哭。

    李玄问:“伱爹娘呢?”

    小男孩哭道:“阿爹说一会儿来接我,阿爹说马上就来的,小妈也是这么说的。”

    蔷薇探头过去,毒舌道:“是你爹妈不要你啦,养你多麻烦。这年头,你爹妈都填不饱肚子,肯定不能带你这个累赘呀。”

    李玄诧异地看了眼蔷薇。

    而车下,小男孩呆若木鸡。

    蔷薇继续道:“而且你都说了是你小妈了,那就不是你亲娘。这就更有道理抛弃你了,对不对?

    不过呀,他们没把你煮了吃掉,而只是把你丢在这里,让你早死早超生,其实已经不错了。”

    小男孩已经忘记了哭泣,整个人显出一种彻底的迷茫,崩溃与绝望。

    李玄微微闭目,却还是起身,走下了马车,看着小男孩,道了声:“我弟弟比你大不了两岁。”

    从刘鹰义那儿,他知道了世上居然有改易根骨的丹,这种丹名为“洗髓丹”,放在过去江湖是很珍贵的丹药,可相府却寻到了简易版的配方,从而只要丹药足够,就可以大量培育秘武武者的种子。

    他有着魔血,他的魔血可以量化地制造秘武武者,而且他自己能够试探出“秘武体系”。

    人不能只立足于眼前。

    若是未来某一刻,“洗髓丹”和“普通魔血”对他来说变得容易获得,那么他最欠缺的则是对他彻底忠诚、且有着感情的属下。

    恶鬼无法修炼。

    完完全全的以战养战,也未必靠谱。

    他要多做几手安排。

    几年时光,甚至十年时光说不准一闪而逝,到时候,这些孩子就可以成为李家的筋骨,而他们中天赋好的,甚至可以成为秘武武者。

    “你叫什么名字?”李玄问。

    小男孩总算反应了过来,颤声道:“左左慈”

    “做我弟弟吧,左慈。”李玄俯头,伸手,温柔的笑着。

    小男孩仰起头,而他看到的却是阳光和希望,他抿着嘴唇,嚎啕大哭,却还是伸出手,握住了这道阳光。

    李玄将他抱起,回到了车厢。

    待马车行到百花府,他又收了两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

    李玄让李树带着孩子们去添置新衣,他则带着蔷薇出现在了曹府。

    曹府,正有残存的府兵在拖拽着一具具尸体。

    直到今天,那些因瘟疫惨死的曹家人,这才得以拖移,只不过入目的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早烂的不成人形、甚至无法辨别的残骸。

    其中一个尸体,则是穿着官袍的。

    府兵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却见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

    少年佩剑,身后随着个娇小甜美的紫衣少女。

    府兵揉了揉眼睛,他忽地想起来这少年是谁了。

    他长叹一声:“李公子无恙。”

    李玄表情凝重,对他点点头,道:“我为恩师下葬。”

    府兵叹息道:“公子有心了。”

    次日。

    马车拖拽着棺椁来到了青河之畔。

    漕帮的运作彻底停了,几只深沉沉的渔舟横呈岸边,寒风刺骨,呼啸过天地间凋零的万物,而远处矮山如坟,凄然难言。

    啪!

    李玄一起棺椁,以肩扛着,往山上走去,然后寻了处风景极佳之处,又亲自挖土,一锹一锹挖出了个深穴,然后将棺椁下葬。

    待他做完这些,不远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有周边苟活的渔民,还有漕帮残存的人。

    李玄忽地高喊一声:“笔来!”

    他余光扫过周围的观者,却未见到诸如左红等熟人。

    另一边,蔷薇匆匆上前,从包袱里取了笔墨纸砚,然后乖巧地持着墨棍研了起来。

    李玄取镇纸镇住纸张四角,仰天悲怆地呼喊一声:“呜呼哀哉!”

    旋即,提笔而落。

    他边写边呼,写着一篇《祭恩师曹书达文》。

    风雪之中,少年挥墨,其声悲怆,如慷慨之士仰天高歌,言辞铿锵道尽这半载以来的天地悲凉。

    旁人不觉越聚越多,默默看着那宛如在舞蹈的少年,无论何人,无论何等身份,此时竟都两目发红。只因这少年写的不仅仅是祭曹书达,而是替他们一同在祭那死去的亲人,只不过祭苍生这种事却不是谁都能做的,所以少年才只祭了恩师。可人们却已从他激昂的言辞里听到了自己,感到了共鸣。

    少年越歌越快,越写越疾,笔走龙蛇,人若癫狂。

    忽地,一切到了尽头。

    他速度缓慢下来,继而搁笔一荡,扬声道:“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

    他双手一扬,往前拜倒在墓碑前,道:“伏惟,尚飨!魂兮,归来!”

    旁人见之,无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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