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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第四章

    “你小声一点,祖母在隔壁。”她又低声说了一遍,音色婉转低吟,落到谢誉的耳中,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苏意凝收回了手,掌心滚烫,热得发汗。

    谢誉没说话,也没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双漆黑如墨的桃花眼紧紧地盯着苏意凝的红唇。

    隔了好一会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勾着唇角,噙着笑。

    “苏二姑娘这么说话,我有些不适应。”

    “难不成,咱们这是在偷情吗?还要避开人?”

    苏意凝紧张地绷直了后背,眼神一下又一下地越过谢誉往门外瞟,生怕有人在此刻进来。

    若是叫人瞧见,她与谢誉独处一室,他还如此暧昧地欺压着她。

    那她可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苏意凝抬手,要推开谢誉:“世子请自重,您逾矩了。”

    谢誉没挣扎,她推开,他就真的站直了身子,低眸看着她,幽幽道:“是啊,逾矩了。”

    “苏二姑娘确实不一样了,有了未婚夫,处处都避着嫌。”

    苏意凝烦透了他这副死样子,气得瞪了他一眼:“我不过是碍于长辈情面推脱不开,只是相看一场,世子不必一口一个未婚夫的拿我开涮。”

    “嗯。”谢誉嗯了一声,坐到了她对面,面色平和了许多,却也没再说什么。

    “世子,帕子还我吧,我的帕子,您拿在手里,恐怕不合适。”苏意凝站起身,走到了谢誉面前,朝他伸出了手。

    手帕这种贴身之物,知道的人是说她遗失了碰巧被谢誉捡到了,不知道的恐怕又不知道要编排些什么淫词艳语出来了。

    这一次,谢誉没再为难她,直接将帕子递了过去。

    苏意凝不想再同他待在一处,她出来的有些时辰了,祖母那边说不定会派人来传她,若是瞧见了,也不好。

    “谢世子若是无事,我便告退了。”

    她转身便要走,谢誉抬腿,修长笔直的腿直接撂在了她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让你走了吗?”他眼皮都没抬,也不看她,只是用一贯喜欢的语气冷声问她。

    苏意凝愣在原地,手里还捏着刚刚的帕子。

    “看不出来,我回金陵城,竟让苏家这么害怕?这就急着要将你嫁出去?”

    “这几个月来,苏二姑娘恐怕同人相看,都看花眼了吧。”

    “一个都瞧不上?”

    谢誉变了脸色,每一句话,都似是在往苏意凝心上扎刀。

    她不明白,为何他如今变成这样了,怨气这么重?苏意凝垂眸看他,眼底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世子,当年答应退婚的是你,签了退婚书说此生再无瓜葛的也是你,如今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怨气冲天?”

    谈及这件事,苏意凝没来由得心口疼。她知道,当年退婚毁约,是忠勤伯府起的头,可他永安侯府世子,不是也答应的十分爽快吗?

    她同祖母去姑苏寒山寺礼佛,行舟不过两日的路程,听到消息便和祖母往回赶,想着谢誉未必就会同意,待她赶回金陵,定能将此事拦下来。

    可两日后回府,只看到了退婚书和她兄长冰冷的尸体。

    他们说,她兄长是去同谢家大郎商议她的婚约之事,路上遇到了流寇,才遇难的。

    “当初答应了,现在又在闹什么?”苏意凝闭了闭眼,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问了出来。

    当时的永安侯府,虽风雨飘摇祸福旦兮,可毕竟是皇亲国戚,他谢誉不肯,谁人敢逼着他签了那退婚书。

    谢誉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腿,坐在原地有些颓唐,整个人更显阴郁。

    “是啊,当初我签了那张退婚书,如今有什么立场干涉你呢?”

    “到头来,竟全都怪我了?苏二小姐,倒真是好样的。”

    谢誉反复无常,他的脸色又差了几分。所有人都在问他,这是在闹什么别扭,到底在怨什么,又究竟在不甘些什么。他们说,明明当年两家是说开了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不该有怨气的。

    可凭什么,欢喜的只有她,陷入痛苦中挣扎的却是他。

    “你走吧。”又隔了好一会儿,谢誉攥着拳头,拼命压抑着心里头那点蠢蠢欲动的邪念,沉声道,“便是要嫁,也嫁个好人家吧。”

    过得好一点,让他疯得不那么可笑。

    说完这话,谢誉站起了身,走到了耳房的窗边,背着身子不再看苏意凝了。

    *

    等苏意凝再回到隔壁时,已经过了快半个时辰了。

    陈家七郎和表姨母都不见了,只剩下苏家老太太一人,坐在椅子上慢慢饮着茶。

    “祖母,表姨母他们呢?”苏意凝款款上前,问道。

    老太太将手中的杯盏放下,抬眼看了苏意凝一眼,哼了一声:“叫我赶走了,我瞧着那陈家七郎就不是真心求娶,心里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你刚刚在这,到底还是牵涉你的名声,我也不好发作。”

    “刚巧你湿了衣衫离开了片刻,可叫我老婆子痛痛快快的将那黑心姑侄俩骂了一通。”

    “谁好人家,整日里探听女郎行踪,还编排说是偶遇?当我老婆子真的老得头昏眼花了不成?”

    苏老太太乃忠勇侯府嫡女,乃是武将出身,自幼随父兄习武,如今便是年逾六旬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但往日里她都并不多言,大多数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可今日这事,确实是叫老太太动了怒。

    言语之间,苏老太太已经站起了身,拉过了苏意凝的手。

    “走吧,咱们再去大殿拜拜,叫菩萨真人保佑,叫你少遇着些豺狼虎豹的。”

    苏意凝眼底含着笑,扶着老太太慢慢往外走:“有祖母在,便是有豺狼虎豹也近不得孙女的身。”

    边说着,她边弯了弯腰将脑袋贴在了苏老太太的肩头,祖孙俩人亲热的挽着手往前走。

    苏意凝生母早逝,还未过半载父亲就迎娶了继室。原本她与长姐是一同养在继室大娘子屋里,可后来她总是生病,时常三灾八难的,到了冬日里更是经常病得起不来身子。

    兄长便去求了祖母,将她养在了祖母房里。

    那时她不过三岁,记忆深处已经没有生母和继母的印象了,只记得从小便是祖母抱着她哄着她。

    是以,整个苏家,除了已经去世了的大公子,苏意凝也只剩下祖母这一个牵挂了。

    “别急,”两人走了一会,老太太突然停下了脚步,拍了拍苏意凝的手背,“改些日子,我幼时认识的老姊妹一家子调任回金陵城,我带你去拜会拜会。”

    “她家的二郎,幼时在咱们府上听过一阵子夫子的私塾,与你很是玩得来,至今也还未有婚配。”

    苏意凝只是淡淡点头,迎合了一声:“好,都听祖母的。”

    对于苏意凝来说,嫁不嫁人,嫁给谁,其实都不打紧。这些年,流水似的相看,她一个也没瞧上,一个也没点头,说到底还是因为打心底里讲她是不想成婚的。

    可如今祖母年迈,看着精神矍铄,实际上到底是不如从前了。她老人家最不放心的便是苏意凝的婚事了,若是金陵城的贵公子们都不能让自己称心如意实打实的满意,那么选一个祖母喜欢的,也很好。

    两人说话间,忽然听到墙另一边传来了几句窃窃私语声。

    苏老太太拉着苏意凝停下了脚步。

    “你别痴心妄想了,那老虔婆都把话说得那么绝了,这事没可能了。”

    听声音,是刚刚被苏老太太拒绝了的表姨母。

    “姑母你再想想法子?”陈家七郎回她。

    表姨母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想什么法子?你没听见那老太太说嘛?二丫头是她的心头肉,断不可能随便就嫁了,这话什么意思?瞧不上你家的门楣呗。”

    “你也是,瞧上这么个烫手的,都同人退过婚了,还这么端着,眼比天高。”

    陈家七郎久久未言,像是在思索什么,隔了好一会儿,又说道:“可她实在是,生的好看,姝色无双。满金陵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生的如此出尘绝艳婀娜多姿了。”

    “且如今我上无功名,下无立锥之地,乃是一届白丁,哪个好人家肯把女儿嫁于我?若是能搭上忠勤伯府,说不准伯爷将来能在仕途上拉扯我一把。”

    “再不济,苏大姑娘不是嫁去了威北侯府吗?我若是娶了苏二姑娘,便于威北侯府世子是连襟,有了这层关系,我还愁仕途无望么?”

    “姑母再想想法子?实在不成,咱们不如,釜底抽薪,生米煮成熟饭。”

    墙那边又低声耳语了几句,嘀嘀咕咕的,声音压得极低,苏意凝仔细分辨了许久,也没能听清楚。

    苏老太太的脸色更是阴沉,她抓着苏意凝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愤愤说道:“瞧瞧,祖母这双眼睛,看人就没看错过。这便是你那个好继母,替你拉扯的姻缘线!一群虎豹豺狼!”

    边说着,老太太边要往前走,绕过垂花门,去同那边的人会上一会。

    只是他们人还未走出垂花门,另一边不知从何处又多出来一个人。

    也不多言,只是一脚踹在了陈家七郎的膝窝上。是个脸生的书生。

    苏老太太见状,便没再往外走,只拉着苏意凝站在垂花门里侧。

    陈家七郎正同他姑母聊得起劲,半点没注意到来人,猛地被人一脚踢在膝窝处,一时不察跌倒在地。

    他没看清来人,直接抬起头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

    他对面站了个书生打扮的人,一身月白色长裰,头顶是白玉冠,腰间挂着一支汉白玉的玉佩。看上去,倒是矜贵温润,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

    但不是金陵城人,陈七郎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金陵城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没有这一号人物。

    看清来人,陈七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刚要回手,便被他姑母拉到了一边。

    “别在这惹事,金陵城乃是天子脚下,掉下个雨点都能砸到一个权势之家,说不准对方是什么身份呢?”

    “这书生一身打扮看着十分名贵,想来不是寻常人家。”

    陈七郎不服气地看了一眼来人,心里窝着火。

    “这位公子,本人好像与你素不相识,也没得罪你吧。”

    书生轻抬眼皮,不欲与他多费口舌:“不过是觉得阁下方才说的话,有些刺耳,听不顺耳罢了。”

    “不论苏家二小姐是何缘由退了婚,也不是你这等宵小之徒能随意攀污的。”

    陈七郎沉不住气,同他辩驳:“阁下恐怕初来金陵城,对金陵城中之事知之甚少。苏家这先头夫人生的两个姑娘,这名声可一个赛一个的难听。旁的不说,就说苏府大姑娘,嫁去威北侯府三年了吧,连个屁都没生出来,还不许夫君纳妾,以死相逼。婆母稍微训斥两声,便哭天喊地的闹腾。还成日里拉扯着夫君厮混,侯府那个二郎十岁便中了秀才,可如今还只是个秀才,春闱屡试不中,娶了她真是家门不幸。而那苏府二姑娘,同人退了婚坏了名声。”

    “这样的女子,我抬举她,要聘她为正妻,你却在这说我攀污她?”

    书生皱了皱眉,没料到有人竟能将是非黑白颠倒如此:“阁下也是个读书人,却与长辈在此处随意编排待字闺中的女郎,还出言侮辱,又谈及阴谋诡计,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吗?阁下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没料到自己与姑母刚刚低声密谋的话会被人听见,且也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陈家七郎自知理亏,支支吾吾道:“与你何干?”

    “是与在下无关,但世事无非都是一个理字,我劝阁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说完,也不等陈七郎反应,书生便拂袖而去。

    陈七郎和姑母面面相觑,瞧了瞧四周,也灰头土脸的走了。

    陈霜意瞧了一眼那书生离去的背影,想了很久,也没记起在哪见过。

    “回府,去同你那个好继母好好聊一聊。”苏老太太也气得不轻,特别是听到表姨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她更是火冒三丈。

    现下便连苏衡新妇刚进门也不想顾及了,下定决心再不许这品行不端的姑侄二人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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