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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 19 章

    佛堂静谧无声,只点了一盏灯。

    老夫人平日不念佛,这佛堂也久未用过,昏黄幽暗的烛光下,寒风倏然拂过窗隙,积落的灰尘纷扬起来。

    姜沅一动不动地跪坐在蒲团上,像尊覆上寒霜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天色依然是暗沉的,她用力揉了揉酸痛发麻的双膝,以手撑地缓缓起身,慢慢走到门后轻拍了拍。

    佛堂门板落锁,守门的是两个健壮的仆妇。

    听到叩门声,仆妇喝了口滚烫的茶汤,没好气道:“拍什么拍?沈姑娘还没醒呢,现在什么也没查出来,老夫人吩咐了,你嫌疑最大,且跪下等着吧!”

    姜沅沉默一会儿,无声走回原处。

    这佛堂只有半间屋子大小,除了一张供桌,一尊佛像,一张蒲团,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姜沅舔了舔干渴的唇,重又跪坐在蒲团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从天亮等到了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夜深。

    起先还有仆妇守着房门,后来她们被叫去干别的活计,连守门的人也没有了。

    这里像被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没有,从窗边望去,只有黝黑不见五指的夜色。

    外面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呜咽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凉意裹挟着雨丝,不断地飘进窗隙中。

    姜沅觉得浑身发冷。

    冷意从心底生出,裹紧了衣裙也不顶用。

    她重又起身,走过去敲了敲门板,嗓音干哑虚弱:“有人在吗?”

    门闩紧锁,无人回应。

    姜沅站在门后,默默等着。

    风雨声敲打着门框,一下又一下,她等了许久,重又返回蒲团坐下。

    寂然寒冷的佛堂中,她低下头,双臂收紧牢牢环住自己,眼眸中的神采逐渐涣散起来。

    ~~~

    御医堂。

    几位太医在为沈姑娘轮番看诊,一晚过去了,却始终没有结果。

    裴元滢在外面等着的时候,又再次数落起姜沅的恶行,说完,她看向对面端坐不语的大哥,气愤道:“大哥可不能心慈手软,像她这种坏心思的,查到证据后可不能轻饶了她,得送她到官府去才行!要是沈姑娘一日醒不来,她就休想迈出佛堂一步!”

    裴元洵神色沉冷如霜,严厉瞥了她一眼,道:“闭嘴,回府!”

    裴元滢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大哥从来对她都是十分疼爱的,他看起来不苟言笑,却从没对她说过重话,此时竟然这样斥责她!

    裴元滢一扭头,捂嘴哭着跑出去了。

    片刻后,裴元洵召了几位太医近前问话:“情况到底如何?”

    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医正上前一步回话:“幸亏将军及时将人送到御医堂来,我等先用封针之法稳住了姑娘的心脉,已无性命之忧,只是......”

    医正捧起食盒里的糕点再三看了,面露纳罕地说:“这糕点我们已用银针试过,应该无毒,可沈姑娘又像是中毒之状,又像是风疹之状,我们查来查去,意见不一致,也无法下定论。不过,我们有一个猜测,只是这猜测也未必是准的......”

    医正生怕担责,说话一直吞吞吐吐的,裴元洵面色威严地看着他,冷声道:“有话直说!”

    医正顿时头皮一紧,拱了拱手道:“我们猜测,这糕点中虽然无毒,兴许是下毒之人用了其他遮掩的法子,事到如今,将军还是先问清下毒之人的招数,我们对症用药,沈姑娘才能快些好起来......”

    裴元洵拧眉道:“她现在怎样?”

    医正捋须沉思道:“姑娘脉搏平稳,只是皮肤有红疹,呼吸艰涩,昏睡不醒,只怕一时半会儿并不能醒来。”

    裴元洵沉默起来。

    隔了一会儿,他对东远道:“去军营请李修来。”

    大营距离京都有一百里路程,待李军医赶到御医堂,得到夜深之时,东远应下,立即打马去了军营。

    夜深时分,李修赶到了御医堂。

    诊脉的太医们被请了出去。

    搭脉施诊后,李修的脸色也罕见得严肃起来,他摊了摊手,道:“不是中毒,但我也不清楚姑娘到底为何会引发这些症状。”

    裴元洵道:“你确定并非中毒?”

    李修笃定道:“并非。”

    裴元洵看着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要查清原因。”

    查清真相,给侯府一个交待,同时也可以为姜沅洗清怀疑。

    那食盒里的糕点就在一旁放着,李修拣起一块,放在嘴里若有所思地嚼了几口,突然道:“把沈姑娘的丫鬟带来,我要问清楚,沈姑娘在最近十二个时辰内,吃了什么,用了什么,碰了什么。”

    碧蕊很快被叫了进来。

    她仔细回忆起来,从小姐晨起吃饭,穿衣,到了将军府的吃喝游船,都一一说了出来。

    李修听完琢磨了一会儿,对裴元洵道:“我要去一趟你们府里的凝香院。”

    裴元洵与他一同回了府。

    此时已到天色微亮时分,就在李修屈膝蹲在那些葳蕤花草中细看时,东远走过来道:“将军,木香院的丫鬟芸儿在外面等了许久,要见您。”

    裴元洵先前吩咐不准人靠近木香院,也不准木香院的人离开半步,现下刚解开禁令,芸儿便跑了过来。

    她走到那些花中,抱起一大盆罕见的紫色重瓣菊花走进来,表情焦急地比划几下,又伸出自己的手掌给李军医看。

    李修看了她快愈合的伤口,顿时恍然大悟,对裴元洵道:“是这花的问题,大部分人对这种花没有反应,只觉得清香,但要是被这花的枝叶划破,皮肉容易溃烂,若是不小心吃进口中,便会有这种反应。”

    他想了想,很快道:“沈姑娘先是之前在凝香院赏了许久花,还在发髻上簪着这种花,池塘风大,花粉被不小心吃进口中,所以才会出现昏迷,红疹,难以呼吸的症状。”

    竟是这种情况,裴元洵暗舒口气,沉声道:“她何时能醒来?”

    李修沉吟片刻,笃定道:“对症服一剂汤药,再睡大半天差不多了。”

    李军医下了这番结论,果然,到了下午时分,沈曦便醒了过来。

    这边已安然无事,裴元洵吩咐太医几句后,大步走出御医堂,打马回了将军府。

    回府后,径直去了府里的佛堂。

    佛堂的门扉紧锁,外头无人看守,他拧眉环顾一周,没看到拿钥匙的婆子。

    明晃晃的铜锁挂在门扣上,他等不及,走上前,一掌劈开了铜锁。

    推门进去,里面却毫无动静。

    他的视线在房内快速掠过,片刻后,眉头突地一拧。

    姜沅靠在角落处缩成一团,一动也未动,似乎睡着了的模样。

    他大步走了进去,撩袍屈膝蹲在她身旁,沉声道:“醒醒。”

    姜沅没有回应。

    她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肩头,脑袋埋在臂弯里,露出一点苍白的额角。

    裴元洵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变了。

    他伸出大掌,有些颤抖地试探她的鼻息。

    微弱的呼吸尚在。

    他立即抱着她起身。

    抱起来她的一刹那,他突然觉得,她竟然清瘦了这么多,抱在怀里,就像片轻飘飘的羽毛,恨不得风一吹就会刮走。

    裴元洵疾步奔出佛堂,一边走,一边低声喊着她的名字。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双眸紧紧闭着,秀眉痛苦地拧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姜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睫,茫然地盯了会儿帐子顶,片刻后似乎明白过来,自己已经从佛堂回到了木香院。

    她转过头去,看到将军垂眸凝视着她,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沉冷神色一如既往。

    姜沅动了动唇,却没有说出话来。

    裴元洵道:“好些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丝沙哑,姜沅看了他一眼,转眸将视线移向旁边。

    良久后,她没回答他的话,而是轻声道:“沈姑娘怎样了?”

    裴元洵看着她,低声道:“已经醒转,她没有中毒,李军医已查出原因,是对花粉的应激之症。”

    姜沅抿了抿唇,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裴元洵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细冰冷的手指,道:“你这两日受委屈了。”

    姜沅没作声,轻轻从他的大掌里抽出手,悄然翻了个身,面向里侧的方向。

    她没回答他的话,从这态度来看,她心中应是觉得生气委屈,愤懑不平。

    裴元洵坐在榻边看着她,沉声道:“这事并非沈曦之过,你不要埋怨她。”

    姜沅轻声道:“我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又道:“三妹脾气急躁,误会了你,我已斥责了她,你是长嫂,要大度一些,不要往心里去。”

    房内静默许久,就在裴元洵疑心姜沅不想开口时,耳边响起她干哑虚弱的声音:“将军放心吧,我不会记恨任何人的。”

    裴元洵看着她,心中倍感欣慰。

    她还是那般良善大度,待以后正妻进门,她们定然能够和合相处。

    他想,等姜沅诞下子嗣后,就不必养在嫡母名下了,她这般懂事识大体,就交由她亲自抚养庶子,她定能不负期望,为裴家培养出一个好儿郎来。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道:“木香院里人手不够,再派几个人过来伺候你。”

    她的身子太虚弱了,方才他喂了她一整碗参汤,过了许久她才醒转过来。

    这院子只有一个哑女,再派几个嬷嬷丫鬟来服侍她,这段时日好好养一养身子。

    姜沅始终闭着眸子,似乎睡着了一样,乌发凌乱地覆住她整张脸颊,只看得到一点苍白瘦削的下颌。

    许久后,她轻声道:“不必了。我想好好歇一会儿,将军先回去吧。”

    她在佛堂关了太久,是该睡个好觉养神,裴元洵垂眸凝视着她,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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