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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六章

    北边的马球场传来鼎沸的人声,许是谁进了一颗好球。

    仲夏的午后,艳阳炙热,司洸心情随着燥热也愈发糟糕。

    他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她对他的误会倒是又增加了。

    他踏在石板路上,恨不得将这花园都掀翻过来,花树也尽数砍掉。

    身后响起刘嬷嬷的声音,“太子殿下留步。”

    司洸止住脚步,没有应答,回头冷厉地扫向刘嬷嬷。

    “殿下,大事不好了!”刘嬷嬷被殿下的眼神吓得一抖,急切地走过来,躬身轻语,“太后娘娘身子突然不大好,皇上与皇后都去慈宁宫侍疾了。”

    “皇后娘娘急召您进宫。”刘嬷嬷又说,“慧明长公主那边也有人去通传了,这好好的宴会怕是只能终止了。”

    司洸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他就算找到了江神聆,宴席将散,他也没有机会与她细谈。

    他挥袖往外走。

    司洸走后,刘嬷嬷逮住那带路的仆从,“殿下面色不佳,可是发生了什么要事?”

    仆从便将殿下让他带路找人的事告诉了刘嬷嬷,刘嬷嬷答“知道了”,放他离去。

    待园里人声散尽,江神聆慢慢往后退了两步,方才双腿止不住地发抖,如今脚下还有些酸麻。

    她与司湛隔开了距离,但她鼻尖还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似雨后草木的清香。

    司湛拧着的眉头终于疏散开,他低头看到她荔枝红的双颊,还有那半掩着双眸却不安翕动的睫羽。

    她轻声说:“我唐突王爷了。”

    “我……”司湛往常泠泠的嗓音带着沙哑,刚启了一字,便阖上了薄唇。

    他感到赧颜的是,江姑娘从怀里离去后,怀中空空落落的,竟然有一瞬的不适。

    情绪翻涌,心间再难平和。

    江神聆咬了咬唇角,慌乱后的宁静,让她浑身乏力虚浮。

    司湛:“祖母生病,我也该去榻前侍奉了。”

    “王爷,容我再多说两句,可好?”

    她斟酌遣词,温柔地看着司湛,“我说了,不会再欺瞒王爷。”

    她摸着脖上的金丝细绳,拖出来一块玉佩。

    玉佩是圆型镂空的,正面雕青鸾,北面刻“隽华不离”四字,形制古朴。

    “这玉我自小戴在身上,是外祖母的父亲,沛国公祖上传下来的。”

    “赠予王爷,以表我的心意。”

    娇小的手掌在司湛面前摊开,掌心放着碧绿的玉佩。

    司湛神色微动,他没有接过玉佩,问:“为何太子殿下有意于你了,你却想与我定下亲事。”

    “太子殿下日后会有三宫六院,而我希望我的夫婿,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他就算要纳妾,也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司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赞同她说的一人相许终老之说,对于他而言,即使无子也会从宗室里过继子嗣,而不是纳妾来传宗接代。

    但是江神聆说的话,稍加思索便发现有明显的破绽,“可是,你并非第一日知晓那是太子殿下,你早应知道他会有三宫六院。”

    江神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诚挚,“人之所欲,往往会因时而变。过往我在意太子妃的权势,在意太子殿下的心意。如今我更在意两心相许,在意舒心顺意地活着,不想把一辈子都耗费在与其他女子的斗争中。”

    她垂眸望向手中的玉佩,“这玉佩世间只此一块,对我和外祖母一家来说都有非凡的意义。我若撒谎,不会以此为信物。”

    司湛略加思索,接受了她的说辞。

    他凝向玉佩的双眸泛起一丝极淡的情绪,“江姑娘,是将我当做暂时避雨的屋檐吗?”

    “我之前是存了利用王爷的心思,希望借与王爷的亲事摆脱太子殿下让我送礼的事。”

    “如今不是了。”江神聆将玉佩再往前递,“如今,想尝试与王爷成为两心相许的良人。”

    那日母亲说要随便寻一个勋贵人家将她嫁掉时,她就拿定了主意,若能与司湛定下亲事,那么她想尽力嫁进瑾王府。

    司湛不是沾花惹草的人,不知情时看着他疏离冷淡,但稍加接触便察觉他温和随性。

    他心里有事便直言以对,不会在话里把事情绕来绕去,也省得她揣测、试探,自寻烦恼。

    若她错过了司湛,就算没有嫁进东宫,过一两年再出嫁时,只能凭运气去赌所遇之人的品性。

    她赌不起。

    虽然她的心还千疮百孔着,日后与司湛会举案齐眉还是相敬如宾,她难以预料,但日后是日后,眼下的事才是最为重要的。

    江神聆温柔无声地浅笑,抬头看他,眸里洒落日耀金光。

    等待他的回答。

    阵阵微风吹起撒花百褶裙,裙摆的金线云雀飘到司湛的雪袍上,雀鸟起起伏伏,轻抚着他袍摆的竹叶纹。

    方才依偎的裙、袍,随风再次贴近。

    透着撩人的旖旎。

    司湛看着她,她笑容如蜜,落在他眼里也有些许甜味。

    他浅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字一个一个地艰难蹦出来,“且先相知吧。”

    他抬手从她手心接过玉佩,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心。

    她手指浅浅蜷缩,脸上浮起晚霞般缱绻的柔红。

    江神聆在他面前再次摊开手掌,柔声询问:“王爷的信物呢,哪有光收不出的道理。”

    司湛将玉佩收回袖中,从腰带上解下唯一的玉佩,“我八岁那年,渡厄大师来宫中讲经,我随母后一起拜见他,他将这玉佩赠予我,说可保我平安。”

    “我戴了已有十年。今日仓促,先以此为信物吧。”

    江神聆接过玉佩,捏在手中把玩,剔透的羊脂玉,触之有微弱暖意,玉上刻有莲花图案。

    她笑着将玉佩收进香囊,“渡厄大师的东西,在我家可是比御赐之物还珍贵。上次的佛像被我父亲给抢走了,这次的玉佩我会好好珍藏的。”

    江神聆指了一下他的袖袋,又点了一下自己的香囊,笑出醉人的酒窝,“定情之物,你知我知。”

    “嗯。”司湛轻轻应答,发间的碎影落在咫尺相隔的她的脸庞上。

    “定亲的事,这几日不好提及。”

    “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待方便了再提便是。”

    江神聆趁着此刻的机会,把那日司洸来茶华巷找她的事简单提了两句,又将她猜测的司洸与周氏希望她能成为太子妃的事一并告知与司湛。

    说完叹气道,“我给王爷做的香囊,刚才也被他一并收缴了!他们俩还在我面前演戏,我没有留下来观看,他还发火了。你听到了吧,刚才……”

    司湛看她气愤地撅嘴,嘴角浅浅上扬。

    他对司洸与周氏的事一无所知,但听瑞王提起过几次,瑞王口中,两人情深意笃。

    过往司洸对江神聆的不喜,他是有亲眼见过的。

    如此,他也相信了江神聆的猜测。

    看他笑了,江神聆也笑起来,“王爷还有什么疑惑,我一并说清,日后可别再和我说什么‘到此为止’的话了。”

    司湛唇边噙着淡笑,再想开口,又听到了人声。

    “你们在这里等着。”刘嬷嬷去马球场找瑾王,得知他没有去打马球。她又从瑾王的侍从那里得知,他没有离开公主府。

    她稍一思量,便径直走到这个园子。她让仆从们在园外等着,自己往假山处走来。

    不出她所料,见到了江神聆与司湛。

    刘嬷嬷见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人看地,一人看天,两张白净的面颊都红得厉害。

    她笑了笑,便像没看到江神聆一般,对着司湛行礼道:“皇后娘娘也在找王爷呢,王爷随老奴一道进宫吧。”

    司湛点了点头,却转过身看向江神聆,被人发现私会,他似被火烧着了,看了她一眼便急急地避开视线。

    “我会递书信给你。”

    他匆匆撂下这句话,便随着刘嬷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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