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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腕脉一旦被人捏住,基本也就等同于把自己的要害交了出去,此处有内关穴,轻则废条手臂,重则内力被搅得紊乱、经脉逆行。

    荆无命原本就是重伤,血都快流干了,全靠一口内劲死撑,内力一旦紊乱,他离死也就不远了。于是他的腕脉落在罗敷手中时,他立刻就不动了。

    当然,他之所以不再想着杀了罗敷,更多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昏死过去之前的事。

    ——他中了青衣楼的埋伏,冲出了那个机关屋,然后又被追杀。面上被划了三道,不算很重,胸膛中了一刀,腹部三刀,右臂一剑、左肩被铁骨勾爪钩住了锁骨……

    荆无命以为自己会死在废园之中。

    ……但是没有,他身上各处新鲜的伤口都被包扎起来,方才骤然暴起时,肌肉一用力,血迹立刻从白色的布条之间慢慢渗出。

    同所有卖命的人一样,荆无命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相当之高,被罗敷恶狠狠地掐了一把之后,面上的表情动都没动一下,闭着嘴,无言地忍受了这一记。

    他看上去能拒绝交流到地老天荒。

    门忽然被扣了三下,店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客官,饭菜来啦!”

    罗敷一把扔下了荆无命那只持剑用的左臂,快速放下了银红软纱的床帐子,捋了一下头发,镇定地道:“进来。”

    一丛毛刺似的目光透过软纱床帐,冷冷地钉在罗敷后背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店小二手里提着个食盒,抬脚便要进来,眼前翠袖一闪,食盒却已到了个美貌女子手上,对方掂着食盒,把他堵在门口,道:“去吧。”

    店小二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关上了门,他摸了摸脑袋,有点心不在焉地转身走了。

    罗敷当然不能让那店小二进门……她屋子里可是藏了个重伤的荆无命呢。

    藏个男人被嘴闲话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荆无命昨夜重伤,青衣楼如果不“趁你病要你命”的话,罗敷反而要怀疑这“天下第一楼”的人是不是智商有问题。

    所以她点了熏香,用以遮盖血腥气,又阻止店小二进门,以防生出事端来。

    她掂着食盒放在桌边上,一面一碟一碟往出拿菜,一面忍不住心想: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罗敷敷红帐藏荆~

    姑苏靠着太湖,自古就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此时正值金秋时节,时令物产相当丰富,送来的菜色也丰富。

    食盒分了三层,第一层放了一碟蟹黄豆腐、一碟油焖茭白、一碟茨菇香干;第二层是桂花糖藕、银鱼炒蛋、鸡头米炒红菱,一碗米饭;第三层就是汤了,一碗桂花赤豆糊、一碗银鱼莼菜羹、还有一碗熬得浓白的鲫鱼豆腐汤。

    这顿饭相当贵的。

    罗敷“哗啦”一下,又扯开了床帐子。

    浑身是伤、半身精赤的荆无命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连动都没动一下,而他的目光自醒来之后,就没从罗敷身上挪开过。

    荆无命生了一对死灰色的瞳孔,精神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死寂,以至于他用这双眼睛盯着任何人时,不像是再看人、倒像是看一堆会动的死肉。

    被他盯上的对手,很少有敢直视他的——因为这双眼睛实在邪恶、妖异,令人觉得冷到骨髓里,甚至还会感到窒息。

    但罗敷是谁呢?罗敷可是个现代人,她以前身体大好的时候,漫展不知道逛了多少,别说灰色的眼睛了,七彩的她都见过!

    她一只手捏着银红软纱,单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瞧着荆无命,忽然又笑了一笑,柔声道:“你吃不吃东西?”

    对方当然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

    罗敷叹了口气,道:“小子,你是金钱帮的人吧?荆无命?”

    荆无命的目光忽然变成了一道箭,又冷、又烈!

    罗敷顶着这杀人实现,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啧啧道:“听说金钱帮最近和青衣楼斗得很凶,你昨夜重伤,他们可不会放过大好机会,若你很想就这么死在青衣楼手上,那就躺着吧,我也没办法……好良言可难劝该死鬼。”

    荆无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左手五指攥紧锦被,指骨好似要从皮肉里破出来。

    罗敷笑了,道:“那我搬个小几子来,放在榻上,你就这样吃?可以就眨眨眼睛。”

    对方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两下。

    罗敷很快把桌上的菜色一分为二,除却蟹粉豆腐这种不适合伤患吃的东西,一样给荆无命拨了一半,从炕上搬了个放坚果瓜子的小几子,放到荆无命身边。

    又中气十足地问:“动得了么?要不要我喂你?要的话就眨眨眼。”

    荆无命张了张嘴:“……不。”

    罗敷惊讶地捂住嘴:“哎哟,你会说话呢!”

    荆无命:“…………”

    荆无命闭上了嘴,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罗敷。

    罗敷:“慢慢吃,吃完我们谈谈。”

    说着,又哗啦一下把床帐子放下来了。

    软纱帐中传来一声压抑苦痛的闷哼,大约是这青年挣扎着要坐起来。

    罗敷没管他,自己去桌上吃饭。

    一般这种一个人吃饭的场景,会让人很想掏出手机玩一玩,不过罗敷已经穿越了快一个月了……伸手摸手机摸空几次之后,就习惯了。

    姑苏的菜色果然很不错。

    纱帐之中,除却刚才荆无命发出的那声闷哼之外,再没有半点声音,安静得像是里面躺了个死人似的。

    罗敷就着那一碟蟹黄豆腐,把自己的半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擦擦嘴,去拉开纱帐,荆无命半靠在软枕上,腹部包扎的布条渗出血来,小几子上的碗碟都已经空了。

    这家伙吃个饭居然能连一丝声音都不发出!

    罗敷看了看几子上的碗碟,又看了看荆无命。

    荆无命盯着头顶的床帐子看。

    罗敷伸手去收拾碗碟。

    荆无命冷冷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嘶哑,好像半年没喝过一滴水,又好像脖子曾经被人套过、永久的伤了喉咙。

    他的问题很简洁、也很短促,没有说完后面的补充内容,但谁都知道,他想问的是“为什么救我?”

    罗敷乜了他一眼:“因为我开心、我喜欢、我乐意这么做。”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道:“你要什么?”

    罗敷:“嗯?”

    荆无命冷硬地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

    罗敷把碗碟和几子都收回去,坐在榻边儿上,托着腮瞧着这个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冷血剑手,嘴角忽然慢慢地翘起来。

    她以五指做梳,矜持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笑一边说:“哎呀!区区救命之恩而已啦,荆少爷,可使不得!”

    荆无命:“…………”

    荆无命的额角迸起青筋。

    罗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笑得差点扶墙,好半天才慢慢直起身来,面上浮起一阵酡红,眼角还有点湿润。

    她正色道:“好啦……我认真说,我想找你借点钱。”

    荆无命:“…………”

    荆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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