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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魑魅搏人应见惯(1)

    永载三十二年,惊蛰。

    晨起之时,江遗雪收到了殷上的一封来信。

    这是自二人分开一年多以来殷上写给他的第三封信,厉敏拿给他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可置信,还未起床梳洗便匆匆接过,小心翼翼地拆开来看。

    依旧是熟悉的字迹,只不过较之以往有些潦草,见到开头“阿雪”二字,江遗雪禁不住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复又向下看去。

    “阿雪,平安否?

    当下情势危急,东沛与令兹一战已露颓势,我已召回驻守东沛的亓徽卫。

    他们于我而言并非只是奴隶、侍卫,也是我亓徽的子民,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故而厉敏也在其中,不日他将暂回东沛,以安其身。

    然你无需忧惧,对你做下的承诺我并未相忘,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等我来找你。

    切切,勿念。

    殷上。”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江遗雪伸手摩挲了一下文末落名处,又将信纸与其它两封放在一起,压在枕头之下。

    厉敏见他看完,有些迟疑地走上前来,道:“殿下……”

    江遗雪声音温和,道:“什么时候走?”

    厉敏顿了顿,道:“明晚,宫外有人接应,”他见江遗雪面色平静,忍不住道:“世子殿下只是心系我等,并不是不管您了。”

    他陪伴了江遗雪一年多,对方一直对他很好,此番危急时刻被召回,他自身处境倒是无虞,却忍不住担忧其独身一人。

    “我知道,”江遗雪笑了笑,绀青色的眸子里是一片纯然的认真,“你不用说这些,我相信她。”

    想了想,他又说:“她……她很好,这也是她身为亓徽世子应该做的,如此境况,你跟在我身边也是危险,若是有什么翻覆,你又如何在令兹千军万马之下保护我?倒不如回亓徽去,保重自身,说不定来日还能再见。”

    闻言,厉敏也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说:“多谢您体谅……您是真心想我们殿下所想的,愿你们早日团聚。”

    “会的,”他目光凝在不远处的木窗之上,又喃喃重复道:“会的。”

    厉敏走得很顺利,毕竟现在不管是都城内外,都已是一片焦头烂额,谁也没空去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宫人。

    然而厉敏走后没两天,明雪阁周围的侍卫却一下子多了几倍,日夜巡逻,驻守在江遗雪殿前。

    此种境况之下,江遗雪一向镇定的心口也有些慌乱起来。

    毕竟东沛现下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江遗玉却抽出本就不够的人手来看管他,说是保护他决计不信,那便是只能是看管,想用他做什么。

    他一时惴惴,不免有些焦躁。

    不过好在他并未等多久,大约快到清明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侍卫突然变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自猜想,怕是战局已定,无力转圜,他也没什么用处了。

    果然等到黄昏时分,江遗玉突然持刀闯进他的殿内,气急败坏地一阵打砸,最后持剑对着他,恨声骂道:“没用的东西!真是白费了我将你带回东沛!”

    他一向端着高高在上的世子仪态,雍容端方,江遗雪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双目赤红。

    闻言,江遗雪依旧镇定地坐在案前,淡声道:“我没让你带我回来。”

    如若不是他,他现在应该在殷上身边,

    思及此,江遗雪平静的眸光染上冷戾,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

    “哈哈哈哈……”江遗玉发出狂乱的笑声,嘲讽道:“你如此镇定,不会以为有人来救你吧?湛卢博?还是殷上?”

    他挥舞着手上的剑,自言自语道:“不、不会是湛卢博,当初可是他来东沛向父王进献你的画像的,若不是见你容貌,我又怎会千里迢迢去将你带回来?他不是真心想要带走你,也不想让殷上带走你……哦……”

    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说:“你觉得殷上会来救你。”

    江遗玉走近了几步,面对面地靠近他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做梦……”言罢,他又举止夸张地后退了几步,神色癫狂,大喝道:“你做梦!”

    “没有人会来救我们……完了!全完了!”

    “你真是没用啊,江遗雪……一个下贱的伶妓之子,空有一张倾城之貌,可居然连做筹码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我们往令兹派了多少使者吗?”

    他面色狰狞,懊悔无极:“令兹王好色成性,荒淫无度,我本想将你进献于他,以求东沛一线生机,可他居然未被你迷惑?这不可能……”

    “是谁在背后保你?”

    他说着说着想通其中关节,妒火中烧,厉声诘问:“是谁在背后保你?!”

    然而江遗雪始终平静的跽坐在原地,漠然看着他失控地自言自语。

    他兀自在原地发疯,很快又绝望地跪坐在地,道:“不过现在全完了……全都完了……”

    良久,江遗雪才道:“江明悟败了吗?”

    “败?”江遗玉声音嘶哑,语气里都是嘲弄,道:“他何曾败?他于边城携心腹弃城而逃,把整个东沛都拱手让人了。”

    江遗玉语气愤懑悲恸,似乎依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然江遗雪并未感到意外,神情依旧漠然,道:“是他的作风。”

    所有东西都比不上他自己重要,这件事情他早就明白了。

    ……

    东沛王弃城的消息是和令兹大军一起入城的,甚至没给宫内众人一点逃跑的时间。

    江遗玉来时,王宫内外已经被令兹的先遣轻骑重重包围,只等湛卢真、湛卢博到来,便直接杀入王宫,擒拿王室宗族。

    ……怪不得他说全完了。

    江遗雪思绪纷乱,目光凝在殿内敞开的木窗上,一时无言。

    ……

    令人窒息的等待并未持续多久,清明那日正午,湛卢博、湛卢真率领令兹大军到达了东沛都城径苏。

    江遗玉束手无策,默然坐以待毙,只有长王姬江遗琼率宫中禁军做了最后殊死一搏,可仍旧无果,被湛卢真斩于马下,以身殉国。

    ……

    细雨绵绵,径苏城破。

    ————————————————

    外间一片兵荒马乱的振兵声,宫人惨痛的尖叫和求饶充斥在这个王宫的每一个角落。

    浮玉斋残破的大门洞开,江遗雪平静的跪坐在母亲坟前,又为她烧了一遍纸。

    天上还下着细雨,燃起的火苗疯狂的窜动,看着似乎马上要熄灭,可转瞬又烧上来。

    “母亲,我可能要走了。”

    他淋着雨,声音微哑,嘴角微弯:“您放心,我知道您不喜欢这里,只要我能活着,我必然回来带您离开……您也不用担心我,我相信殷上,她会来找我的。”

    纸钱渐渐烧尽,火苗熄灭,江遗雪皱了皱眉,眼神里透出一丝可怜,说:“若是不成……若是不成,您就来带我走,左右我也很想您……”

    说着说着他便声音渐弱,然而沉默几息,又不甘心道:“求您佑我……母亲,我想去她身边。”

    随着低哑的话音,眼前拂过一阵挟着细雨的微风,那些纸钱的灰烬被吹拂起来,四散飘落。

    江遗雪抬眸望去,可还未等他有什么反应,身后就传来门被推倒的重响,他立刻回首,便见湛卢博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进来。

    甫一见他,湛卢博便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说:“原来你在这。”

    江遗雪并未有什么表情,只漠然凝目,盯着远处地上被雨打湿的尘土。

    湛卢博站在门口处,隔着细细的雨帘盯了他两息,一年不见,对方的容貌已然更上一层楼——稠艳的面颊似水若月,瓷白柔腻,美撼凡尘,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紧贴在脸上,显出一种脆弱凌乱的美感,可他又神情漠然,好似高不可攀。

    见状,湛卢博咧出一个恶劣的笑容,走上前去,用染血的剑锋挑起了他的脸,瞬间为这无暇的面容涂上污迹。

    他声音沉沉,道:“今日可没人来救你了。”

    见对方仍旧不语,湛卢博继续说:“之前殷上救你,焉知不是你用这张脸迷惑了她,可如今殷上已是世子,你不会还妄想她娶你吧?”

    听见这个名字,江遗雪眼神微动,眼里全是冷意。

    “你如今不过是个亡国之人,殷上是不可能为了你和令兹作对的……如今亓徽世子王君的位置有多少人觊觎,就连令兹也不例外。”

    他坦然无比,言辞之中甚至有一丝恳切,不过很快就被嘲弄取代:“总而言之,是谁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你,”他意有所指,缓声道:“一个空有美貌的亡国王卿。”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江遗雪脸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细细颤抖。

    湛卢博满意笑了笑,语气更是恶毒,故意说:“不过你也是命好,有如此一张脸,引得我父王见你一张画像就为你神魂颠倒,为你出兵东沛,此番更是点名了要你。”

    “想来你以后活命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要辗转几人的床榻?”

    乍听如此乌涂之言,江遗雪本该怒恨交加,可比情绪先翻涌出来的,却是前几日江遗玉在他殿中说的话。

    画像……使者……

    一瞬间,江遗雪脑中如红炉点雪,霎时反应过来了之前从未深想的一切。

    为什么江遗玉说派出去使者有来无回……因为令兹王根本没想要开战,只是想要他,所以派湛卢博来抓他,但他在沛水之时却故意放过了他们,最后还使计将他送回了东沛。

    东沛见他容貌,觉得他有利用价值,后来东沛之战一触即发之时,江明悟也一直试图想将他献出去以保全自身。

    令兹王和江明悟两人想到一块,只把他当个筹码玩意儿,一个佯装威胁,一个亟待献人,可最后此战还是打起来了。

    是湛卢博一手促成的。

    是他截断二国消息,或是假传,导致令兹王以为东沛不想交人,愤怒之下,命其领兵开战。

    ……不,湛卢博能杀令兹使者,却未必能看住东沛使者。

    是殷上……

    是湛卢博和殷上共同促成的。

    湛卢博见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知晓他明白了什么,毫不避讳地说:“就连殷上也把你当成了棋子,所以你觉得她还会来救你吗?”

    谁知此言一出,江遗雪却缓了神色,镇定地看向他,开口说了一直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倒是说说,她怎么把我当棋子了?”

    湛卢博挑眉,耐心道:“她拦住了东沛使者,助令兹对东沛开战,且不说她后事想要如何,现下,江遗雪,你便是那个开战的借口,是东沛灭国的罪魁祸首。”

    闻言,江遗雪笑了笑,似乎深感此言荒谬,道:“你开战是你之野心,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殷上拦住东沛使者,是费尽心力保护我,不想我被王室送去令兹受到磋磨,爱我之心可鉴。至于两国之战,成王败寇,我也认了,可你要说我是东沛灭国的罪魁祸首,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湛卢博皱眉道:“她助我灭你母国,你一点都不恨她?”

    “恨她?”江遗雪笑了笑,容光绝世,几乎可教天地失色,道:“东沛何曾算我母国,我爱她都来不及。”

    湛卢博语气不稳,已然有点气急败坏,说:“就算王室待你不好,可陷入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何辜?只能听命的兵卒将士何辜?宫内侍从护卫何辜?你是东沛王卿,就一点不管不顾吗?”

    江遗雪皱了皱眉,看向他的眼神有点疑惑,说:“难道这不都是你的错吗?”

    “你!”湛卢博一时气急,扬起手中兵刃就要朝他刺来,却被眼疾手快的下属拦住,劝道:“殿下,这是王上要的人,您三思啊!”

    湛卢博扭身挣脱属下的阻拦,用剑指着他扬声道:“前尘往事如何,便也罢了,如今你已落到我手里,就别想轻易逃脱,至于你心心念念的殷上,我的人已经去了亓徽找她谈判,她不会来救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听闻此言,江遗雪依旧面色淡淡,平静地看着他,湛卢博愤愤地扔下了兵械,转身跨出门去,恨声道:“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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