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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相爷要来了

    听郑綮如此刁难,叶友孝不觉一句话冲口而出:“看与不看,当然是相爷说了算。只是小的觉得,这新戏与先前的参军戏迥然不同,相爷若不亲眼看上一回,点拨一番,实在遗憾。”

    郑綮虽然官居宰相,但那文人习性却改不了,听他说的有趣,就忍不住问:“与参军戏不同?有何不同,你且说来。”

    叶友孝心头松了一口气,这次的问题,有义父给的现成答案,不抄白不抄,抄了不白抄:“先前的参军戏,是让观者哄笑;这次的新戏,却是让观者流泪。”

    郑綮听了不由心中沉吟:让观者流泪?这是什么戏?怎么从未听说过?

    一连串的问题,让郑綮又是迷惑又是好奇,只觉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真有些深不可测。他敢于独闯相府,要是换成柳璨那里,只怕他现在只剩下半条命了。他识得竹林七贤,却又对《千字文》一窍不通,令郑綮无法想象。现在一力推荐自己去看什么“新戏”,说了半天,却是让观者流泪的戏?

    郑綮实在无法按捺好奇心,却故意用平淡口气说道:“我还要写诗。你到苍头那里留了消息,改日有空时,自有人通告你。”

    相爷答应了?

    不敢相信,宰相答应来看戏?

    叶友孝连忙抬头看看郑綮,却看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也在狡黠地看着自己。当即心头大定:只要你不打我杀我,只要你来看戏……

    连忙深深一躬:“小的多谢相爷,现在就回叶家棚子,恭候相爷驾临!”

    看着叶友孝离开,郑綮无奈地笑了笑,踱步到了那幅《竹林七贤图》面前,暗自思忖,今天答应去看戏,会不会被御史们参劾?

    叫上那人同去?

    不行,不能仅仅是叫上那人。那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挡箭牌,自己不能只是采取守势,必须料敌于先,这就首先进攻!

    他回到书案前,拿起笔来,却忘了刚才已经写过字,一边沉思一边习惯地吮毫,然后迫不及待提笔写下题目《论欲安国本先定风化纲常疏》。看着这一行雄健的楷书,郑綮暗自得意:我可不只是去看戏,我是去为安国本、定纲常的大事而看戏!大国宰相,岂能不识大体?汉代丙吉问牛喘不问人死的千古佳话,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想到得意之处,他不禁微微发笑。

    书童也在一边窃笑:相爷又把墨汁涂在嘴上了,可是他怎么好像没感觉出墨汁的味道,还在那里发笑?

    叶友孝回到棚子里,马上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了全家。听说叶友孝真的请来了相爷,让叶厚生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若论相爷,叶娘娘在的时候,叶家见过的相爷也有好几个,但那都是叶娘娘的面子;凭叶家这种卑微身份,人家肯定是看不见自己的。但是现在,叶友孝不知道给那相爷灌了什么迷魂药,只凭了优伶家的低劣身份,人家居然答允来看戏了!看来,自己把叶家的将来交给友孝,是非常正确的。

    叶娘温只是不断问相爷的模样,听说相爷的眼眶里都是血丝,她就担心相爷一定是昼夜操劳国事,休息不好。叶大娘却说只是肝火旺罢了,因为目乃肝之窍。

    叶娘温就扔下叶友孝不管,向阿娘问道:“阿娘可知哪种汤药能平息肝火?要酸一点,甜一点,总之不那么苦的,等到相爷来看戏的时候,女儿给他斟上一碗,算是感谢他肯驾临我们叶家。”

    叶大娘笑着看了女儿一眼:“倒是难得你用心。待相爷来时,你就给他煮一碗菊花茶,记得只用菊花,什么佐料也不要添加。他喝了这菊花茶,自然清热降火。若他喝了说好,还可再送他些。”

    叶大娘哪能不懂女儿的心思。虽然相爷高贵,但友孝能把人请得来家里看戏,温儿又怎不能请相爷喝茶?虽然两人身份悬殊,但喝个茶总是无碍;万一相爷喜欢女儿唱腔,女儿常常去相府给他唱唱小曲,甚至红袖添香,也未尝不可。虽然觉得未免异想天开,但幻想一下又不犯王法。

    叶友孝却有些郁闷了:自己请来相爷,如此丰功伟绩,怎么没人狠狠表扬我?当即大声说道:“怎么,你们不夸我吗?”

    叶大娘笑着说:“夸,夸!阿娘马上去给你煮鸡蛋吃!”

    叶厚生也开口了:“不是不夸你,而是相爷要是真的来了,咱们拿什么给他看?先得议论好了,自然会夸你是功臣。”他看看叶大娘,叶大娘连忙停步,听家主说话。

    叶厚生边想边说:“娘子,咱们的参军戏,和温儿的啭弄,来个对调。先演弄参军。”

    叶大娘拍掌:“官人此说最好,咱们先把棚子里搞热闹了,温儿他们再来唱新戏。”

    叶厚生却说:“以前,啭弄给我们垫场;现在这新戏,就是我们给友孝、温儿垫场了。”

    叶大娘母女这才意识到家主这个顺序调整的意义,不由一齐神色一肃,静听叶厚生说话。

    叶厚生拍拍叶友孝的肩膀:“友孝,相爷来那天,就是你这新戏成败的关键!所以,明天开始,咱们就立刻演新戏,先是弄参军,然后就是你们的《梁祝》。你们唱的时候,我就和你阿娘快快换装,之后‘抗婚’一段,你娘演的马文才来弄我演的祝员外,其实还是弄参军,热闹了,也就冲淡了一些英台叛逆的影响。你看呢?”

    叶友孝心潮澎湃。现在木已成舟,叶家的前途都压住肩膀上了,他坚定回答:“听阿耶安排,孩儿定然只求成功,只求比赢李九娘!”

    大家看着叶友孝,都是很觉欣慰,叶大娘更想到他投来叶家时的模样,不由抹了抹眼眶,暗自想道:这孩子,真长大了。喜得那日有官人的决断,友孝果然是个有出息的:又能演新戏,又能帮他阿姐出气,竟然还能请来当朝宰相。哎呀这份出息,将来老了,必定是个最好的依靠啊。

    次日一早,叶家全家就开始上演新戏。叶娘温觉得这些唱词倒是通俗易懂,比起诗人们的大作来说,更易让观众们明白。叶家第一次正式演出,不料效果甚好,叶厚生原先以为“抗婚”一节会引起轩然大波,不料看客们都看得津津有味,并没有发生他想象的打砸事件。后面几场,叶厚生主动缩减了自己的参军戏,让自己的丑角形象逐渐淡化,转而走向叶友孝要求的以英台为主,果然效果更佳。而“化蝶”一场戏,虽然不可能有什么特效,但看客们却看得心驰神往,个个红了眼眶。待到全剧终了,果然彩声一片,一场戏下来,竟然收了一贯多钱,叶大娘甚是欢喜,叶厚生也觉得,这个新戏值得多演。

    叶友孝见时机成熟,便央求义父去向李九娘挑战。叶厚生也觉得从这几天的演出效果来看,应该可以和她唱个对台戏一较高下,遂去往秋水棚子。谁料李九娘十分倨傲,连叶厚生的面都没见,只让那四娘传话说如果叶家能够赢她,情愿给叶家两百贯银。

    叶厚生一向小心,遂问怎么算赢?李九娘却不肯再说,直接让那四娘将他撵走。叶厚生回来说起经过,叶家对这李九娘越发憎恶,只等相爷来过以后,便要去和李九娘约了时间,唱这出对台戏。

    相府管家宋雄来叶家棚子时,见旁边就是永寿寺,便先进去烧香拜佛。不想却惊动了慧慎方丈,一番寒暄之后,慧慎得知管家是来为相爷打前站,他要告诉叶家,相爷明天就来看戏。

    慧慎这一惊非同小可。叶家在大桧树下搭棚唱戏已经年余,自己虽也去过一回,但这俗人娱乐,与高僧修行相差实在太大,他只是略看了一眼,便折回静室修性,从此再没去过。现在猛然听说相爷都要亲自光临这棚子,不由不心里惊奇,暗想这棚子有何奇异,竟然能惊动当朝宰相?他虽是得道高僧,却也知道寺院要想经营得当,那就离不开这些高官帮忙。况且自己也颇为好奇,当即顺水推舟,以地主身份,请了管家前往棚子。

    叶厚生忽然看见方丈前来,连忙恭恭敬敬迎了上前,又注意到方丈身边还有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心中立刻明白:经年不见的慧慎方丈今天光临,是被男子这股仙风吹来的。今日迎接方丈固然要态度尊重,但旁边这人,却绝对不可轻忽。

    叶厚生马上满脸堆下笑来说:“慧慎方丈,好长时间不见!这位恩公,却是面生。”

    慧慎宣了个佛号,说道:“叶施主好久不见,倒是更加清键。这位官人大名宋雄,双字逸飞,乃是郑相爷府上的大管家。”

    听说宋雄是郑相爷的管家,叶厚生心中雪亮:友孝说好的那大事,今日来了!嘴上却是丝毫不慢:“原来是宋公!小老儿便道今早喜鹊为何叫,原来却是宋公到!小老儿何其有幸,得见宋公清颜!快快,请方丈和宋公,入内说话如何?”

    那宋雄并不听他客套,两只眼只顾四下察看,看了好大一株桧树,也暗自点头。此刻便向方丈说道:“方丈请。”

    慧慎和宋雄进入棚子,那宋雄又是四下察看,慧慎虽然来过,其实没有仔细看过棚子,此刻也不由跟着宋雄的眼光,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连那紫红的桌布,他都看得新鲜。

    叶厚生正要开口介绍,却听宋雄冷不丁问了声:“老丈是叶家棚子主人么?”

    叶厚生连忙回答:“承蒙宋公过问,小老儿姓叶贱名厚生,正是叶家主人。宋公但有吩咐,且请说来。”他江湖经验甚多,故此习惯只说是叶家主人,轻轻撇过棚子,便是万一棚子有了干系,自己也有个退步。

    宋雄倒是没注意他避重就轻,他此行关系重大,除了相爷的安全,更有一个王爷也要光临。但他此刻却不可说出,只须说过大略即可:

    “明日我家相爷,便要来此处察看,按理来说,你这里便该洒扫庭除,闲杂人等都不许入内。”

    叶厚生点头如捣蒜,连忙答应。

    宋雄看他还老实,心中也少了些顾忌:“只是我家相爷,一向与人亲近,竟然破了例,要你这里照常开门迎客,不须专门伺候。”

    叶厚生一愣连忙说:“相爷光临,小老儿蓬荜生辉,自该遵守规矩……”他早前在宫中,对场面上的规矩,自是非常清楚,也知道一旦破例,便不是荣耀,而是祸事临门。谁知宋雄不耐烦打断他:

    “你这老儿!相爷亲口吩咐,谁敢违忤来!”

    叶厚生又是一愣,心中暗暗叫苦:这相爷怎么是如此吩咐?本来早就想好了,相爷来时,自该早早清场,就像宋雄刚才所说,闲杂人等一律不可入内。叶厚生甚至都准备去和庙内执事僧请求,要他派几个小沙弥前来维持秩序,方便相爷看戏安全。但现在相爷竟然吩咐要他照常开门!他是深知那些看客里,有几个泼皮无赖,最是难缠,每每看见温儿登台,就会唿哨连天,口中胡说八道。更有些醉汉,来到棚子里寻衅滋事,把棚子里闹得乌烟瘴气。相爷要他照常,他却决然不敢,当即冒险说道:

    “叶公,并非小老儿执拗,只是这棚子里,三教九流都有,绝非清净之地,慧慎长老来过,只看一眼,便觉厌烦的紧。”

    对慧慎只来过一次就不再前来,叶厚生本来是颇有微词的,但人家是永寿寺方丈,自己连执事僧都要恭恭敬敬,何况是高高在上的方丈和尚?所以叶厚生也不敢议论方丈。只是现在情势紧迫,务必要请那位相爷放弃“亲民”念头,以免出了事情,叶家担待不起。所以才把方丈来过之事说出,证明这棚子的确混乱。

    宋雄看了一眼方丈,慧慎虽知叶厚生所言非虚,只是此刻如此说来,倒像是自己是因为这里腌臜才不肯多来一样。其实自己不肯再来,只是因为尘世娱乐,自己身为得道高僧,自然不屑一顾,却不全是因为这棚子混乱腌臜。但是这种解释,又未免过于清高。为难之下,慧慎便只是略点了点头,却不肯开口说话。

    叶厚生连忙接着说:“小老儿实在是怕万一……”

    宋雄却将手一摆说道:“你也不必顾虑太多。明日宋某,自会领些人马过来,帮你维持秩序。还有,”他看看叶厚生,此时叶家都早已站在家主身后,只是看他甚是威风,不敢插嘴。

    宋雄却走过叶厚生,眼光逐一看过叶大娘、叶娘温,最后落在了叶友孝身上,点点头说:“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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