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不信,他们胡说!”

    宁王府内,江羡鱼双目通红,像一只炸了毛的幼兽。

    “谁说的这话?我要亲自去问他。”少年说着就要往外跑,一旁的宁老王爷一摆手,当即便有护卫上前将人从背后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小鱼,冷静一点。”老王爷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闹脾气也于事无补。你心里清楚,这种事情老夫不会同你开玩笑,也没人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

    大概是老王爷的神情太过严肃,江羡鱼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他被那护卫拦腰拢着,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地。

    “孩子,哭吧。”宁老王爷上前将少年抱在怀里,那护卫这才松了手退到门外。

    江羡鱼就那么趴在宁老王爷肩上,哭得近乎力竭,口中还喃喃念道:“我不信……兄长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

    但此刻他这话里再也没了愤怒和冲动,取而代之的是少年人的无力和悲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羡鱼的哭声总算是止住了。宁老王爷取了帕子帮他擦了擦哭花的脸,一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小鱼,你如今也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要慢慢接受,人这一生,总会有人不断地离开你,你父母,你兄长,你的至爱亲朋,哪怕本王也已土埋半截。”

    江羡鱼呆呆地听着他的话,眼泪倒是止住了,只双眸和鼻尖都哭得通红。

    “我让人送你回府,你姐姐还在家里等着你的消息呢。”宁老王爷这话一出,江羡鱼总算是如梦方醒,想起了尚在家中等候的姐姐。

    可他要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姐姐呢?

    “记住本王的话,哭过这一场也就罢了,往后要替你姐姐撑起江家,莫要让她一个女子再替你操心。”宁老王爷道。

    “是,晚辈记住了。”

    江羡鱼强忍着泪水朝老王爷一揖,这才转身出了王府。

    回到江府后,管事告诉他江幕轻正在书房候着。

    江羡鱼揉了揉脸颊,提步朝着书房行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略有些昏暗。

    江幕轻立在窗前,正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向外头,她的身影被烛火拉长后隐隐随着火光微颤着,看上去像是在抽泣。

    “姐。”江羡鱼开口唤道。

    “回来了?”江幕轻转头看向他,面上并没有泪水。

    “姐,我……”江羡鱼牢记着宁老王爷的话,想让自己显得坚强一些,可他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自幼被保护得太好,骤然经历这些哪可能瞬间变得成熟?所以他一句话尚未出口,泪水又忍不住夺眶而出。

    “小鱼,过来。”江幕轻朝他招了招手。

    江羡鱼慢慢走过去,被姐姐揽在了怀里。

    “宫里派人来过了,我已经知道了。”江幕轻道。

    “姐,我不信他们说的,兄长肯定会回来的,对不对?”

    “嗯。”江幕轻抱着弟弟,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了起来。

    但她很快就止住了哭声,朝江羡鱼问道:“饿了么?”

    江羡鱼今日一大早就去了城门口想迎接兄长,后来又在宫门口等了半日,直到现在水米未进。

    “嗯。”少年擦了擦眼泪。

    “晚饭这会儿也该好了,咱们去饭厅吧。”

    说罢,姐弟俩一道去了饭厅。

    面对着一桌的菜肴,江羡鱼实在是没什么胃口,但他不愿表现出什么,免得江幕轻也与他一道挨饿。如今兄长杳无音讯,他们姐弟俩更要相互支持,成为彼此的依靠。

    坐在桌边吃饭时,江羡鱼心中忍不住生出了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仿佛只要他们好好生活,不去在意那个噩耗,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依旧可以每天像从前那般盼着兄长早日回来。

    一顿饭,两人都吃得勉勉强强。

    饭后江羡鱼又陪着姐姐坐了一会儿,便将对方送回了后院歇息。

    “公子,您别太难受,大公子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回来的。”谷子安慰道。

    “你说得对,我不该太过伤心。四殿下都能平安回来,我兄长定然也会无恙。”

    江羡鱼努力平复了一番心情,叫来了府中的管事。有些话他不敢问姐姐,生怕惹对方伤心,所以只能叫来管事询问。

    “今日是谁来传的话?四殿下府中可有派人来过?”江羡鱼问道。

    “回二公子,今日是宫里的人来传的话,小的当时在门外候着,不知来人说的是什么。至于旁人……并未来过。”管事道。

    江羡鱼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痛快。

    姐姐这些年一直盼着兄长和四殿下回来,如今兄长失踪,这四殿下竟然也不知道来安慰几句。念及此,江羡鱼只觉十分气恼,吩咐管事备马打算去质问四殿下。

    他要去问问对方为何辜负姐姐,也要去弄清楚兄长失踪的来龙去脉。

    然而江羡鱼尚未出府,就撞上了匆匆而来的荣琰。

    “小鱼,我都听说了。”荣琰立在那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江羡鱼今日已经哭了好几场,这会儿反倒不想哭了,他说:“我要去四王府,问问四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这个时候去找他,只怕不妥吧?”

    “为何不妥?我兄长跟他一起离开的京城,他自己回来了,难道不该给我们家一个交代吗?”

    “小鱼,你是不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么?”

    “四殿下他……双腿受了伤,听说是残废了。”

    “……”江羡鱼怔在原地,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我姐夫他竟然……今日宁老王爷为何没朝我说此事?”

    话问出口,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当时他骤闻兄长失踪,整个人早已崩溃,老王爷自然不会再将此事告诉他,免得雪上加霜。

    怪不得对方让他回来陪着姐姐,原来竟是……

    “我姐肯定也知道了,可她一句都未朝我提起。”江羡鱼捂着脸,只觉又是难过又是心疼,“她该怎么办啊?她等了姐夫那么多年……”

    荣琰一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你,我爹说,此番你兄长虽然失踪,却也是有功之人,当年是他拼死护着四殿下,才保全了殿下性命。四殿下似乎是想取消这门亲事,这样对你姐姐来说也不算坏事,陛下念着你兄长,也会给你姐姐重新指一门好亲事的。”

    荣琰并不懂这其中的门道,他只是听父亲这么说,才如此劝慰。

    “可我姐是喜欢四殿下的。”

    “四殿下已经残废了,你姐姐若真嫁给他,只怕也……哎。”荣琰叹了口气,也跟着一起难过了起来。

    江羡鱼今日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只觉头昏脑涨,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江幕轻此时定然伤心不已,可他也不敢贸然去安慰,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只会让姐姐更伤心。

    荣琰陪着他待了一会儿,直到他迷迷糊糊睡着,才离开江府。

    这天晚上,江羡鱼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一艘大船上,那船在海上航行,遇到了风浪。他眼睁睁看着兄长被风浪裹进了海里,在水中浮浮沉沉,顷刻间便没了踪迹。

    “兄长!”江羡鱼大叫着想去救人,转头却见四殿下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

    少年自噩梦中惊醒,身上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公子,您没事吧?”谷子今晚担心自家公子,所以睡在了外屋,听到动静便匆匆赶了过来,他取了帕子拭去江羡鱼额头上的冷汗,问道:“公子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没事。”江羡鱼推开他起身,径直去了屋外。

    “公子外头凉,您刚出了一身汗,披上件袍子……”

    谷子忙取了外袍跟出去,却早已不见江羡鱼的身影。

    少年穿着里衣一路奔跑,竟是直奔梅园而去。

    梅园的门房听到砸门声被吓了一跳,开了门见到衣衫不整的江羡鱼更是一头雾水,“二公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江羡鱼也不答话,怒气冲冲地进了后院,而后将供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随后他又去柴房找了把斧头来,一边去劈那防雨的棚子,嘴里一边骂道:“骗子,我每日虔诚供奉,你明明答应了我会让我兄长和我姐夫平安归来,为什么会这样?”

    他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着个斧头劈了半天也没将那雨棚劈倒,倒是把自己累得跌坐在地。梅园的管事听到门房来报,披着衣服匆匆赶了过来,却被江羡鱼撵走了。

    众人不敢惹他,又不及谷子那般贴心,便都退到了门外候着。

    “我只求了你两件事,可你为什么一件都没有办到?骗子!什么狗屁龙王爷……你们龙族都是骗子!”江羡鱼说着捡起地上被他扫落的龙王爷金身扔到了金鱼池里。

    小黑自他进来后便一直安静地看着他,这会儿见状伸手捞起那金身,慢慢放到了池边的石阶上。

    江羡鱼发泄完了怒气,总算冷静了不少,他走到池边坐下,将那金身拿在手里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能听到我所求,却要这样对我?”

    少年的眼泪落在池中,在水里激起一圈圈淡淡的涟漪,令池中之人一颗心也跟着微颤了一下。

    “小黑?我该怎么办啊?”江羡鱼慢慢倾身,将脑袋抵在了“鲛人”的肩膀上。小黑运起妖力,让冰凉的手掌变得温热,这才搂住了少年单薄的背脊。

    江羡鱼今日情绪透支太多,再加上夜半吹了冷风,这会儿早已是强弩之末。他窝在小黑怀里,便觉背后那只大手自他背脊抚过落在后颈处,耐心地轻轻揉捏着……

    随后,他心念一松,整个人彻底跌进了对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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