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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奇士

    见秦行云的神色很是认真,桓温也是忍不住追问道:“你所谓的事情关键……究竟是指代什么?”

    秦行云道:“如今在你的眼里,我不是已经通晓奇门玄术,还懂得长生之法吗?如果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多因缘际会,你觉得我能走到这一步吗?”

    桓温道:“你当然不普通。可人并非生来就足够强大,仍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成长,当年你若有现在这样的本事,再怎么隐藏自己的手段和锋芒,也不至于沦落到击鼓小吏这样的角色。如果你没有消失那么久的时间,可能现在你也不会以这样的姿态坐在我的面前,冥冥之中,总是有些玄妙的东西,肉眼难以观测,伸手也难以触摸,可却真实存在着。我想,那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秦行云心神一凛,不知为何,他现在的冲动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当一个人无法保持住寻常时候的冷静,无疑是件可怕的事情。

    譬如此刻,他明知当着桓温的面将自己是穿越者的事情说出来,会引来更多的麻烦,甚至还有可能被类似天道那样超凡的力量给反噬,此刻有些心里话也已经在体内热血的推动下跃上嘴边。

    他攥紧了拳头,奋力挣扎了许久,同时还运转起自己的独门功法,刚才将这股冲动劲以及躁动感给平息下去。

    可到了这一步,他脸上的表情已无法掩饰大部分的心绪。

    所以在桓温看来,这一刻的秦行云,比起最开始听说长生之法真实存在的自己,还要更加心乱一些。

    “道门玄术……吹嘘的再高,通常挂在嘴边的也无非就是一句话,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当年我虽没有现在这些手段,可我对于未来的某些事情仍有具备预测的能力。若是没有这样的能力,你攻取成都的那一战,我也不会凭借一腔孤勇,将后退鼓变作前进鼓……”

    听到这里,桓温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那时你在战场上的反应并非偶然的意外,而是蓄意为之?并且你在内心深处已经笃定,你敲响前进鼓,我军将士便会个个精神振奋,将僵持不下的战局牢牢掌控,直至取得最终胜利?”

    “听上去很荒谬,是吧?”

    秦行云撇了撇嘴,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既不是温和的笑,也不是冷冽的笑,再怎么锐利的眼睛,也无法通过这样的反应来感受到温和和冰凉这样的字眼。

    硬要说的话,这反倒是一种麻木。

    “有时候越荒谬的东西,越容易接近事实的真相。当你同时具备预测未来的能力和某种坚定的信仰,踏入真正战场的那一刻,内心动摇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直至彻底坚如磐石……所以与其说那时我是相信你们,倒不如说是我是在相信自己……”

    “那么你的兵法谋略也是通过预测未来的能力而写出来的?”

    “可以这么说。”

    提到这里,秦行云的反应更显古怪,却也顺便解释起了之前那个深刻的话题:“整个事情之中最为关键之处,便是即便我助你取得了大胜,你对我的信任也依旧不够。否则即便我在担任运粮官一职的时候遭遇山匪劫道,不知所踪多年,你的北伐成果也不至于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至少,面对慕容垂时,你不用败的那么难看!”

    咔嚓!

    从秦行云的口中听到慕容垂的名字,桓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碎了手上的酒杯,任凭酒杯的碎片划破自己手上的肌肤,酒水与血液混合一处,洒落而下,也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感,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更大程度的抖动。

    他只是板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秦行云。

    “刚才我还有些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现在我听的越发明白了,子归,你是在指责我没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能力……更在责备没有采用你留下的计策,所以才会在北伐过程中败给慕容垂,连一个燕国的皇室都无法横扫,更别说争夺天下了……对吧?”

    他此刻提出质问的时候,声音无疑显得有些刺耳。

    偏偏他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怒容。

    就如同秦行云回忆旧事之时有些麻木,此刻桓温仿佛也进入了相似的境地。

    “如果你的身体还撑得住,没有这么迫切地需要七星灯来逆天改命,你叫我再多次秦子归,我也会厚着脸皮,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更不可能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你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也明显不想耽搁,我压在心胸之中,沉积多年的话必须要在此刻说出来,否则我绝对不能保证帮你逆天改命究竟能不能上升到五成左右的把握……”

    心绪翻涌之下,秦行云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算不算得上是什么合理的解释。

    但在桓温看来,此时此刻,这位就端坐在自己面前的故人,显得足够坦诚。

    所以他那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了许多,死气沉沉的眼神也恢复了些许神采,仍旧看不出怒意,也很难从中找出几分凶光,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归于平静。

    “很好,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桓温点了点头,黑眸之中,翻涌起回忆之色的速度只快不慢,忽然深深叹息道:“如此看来,王猛说的没错,我虽有撼动天下的能力,但骨子里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刚愎自用,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也很难站在同一个阶层上。当年他弃我而去,转而为苻坚效力,我为此惊叹和黯然神伤了许久,想不到时隔多年,竟是从你身上发现了这一层原因……或许,这也意味着,你是跟王猛一样的奇士,只是我自己不会用,也不够信。”

    “王猛?”

    若只是从桓温口中听到王猛的名字,秦行云倒不会因此感受到太多的意外。

    毕竟凭借着他对史书的印象,王猛在入秦之前,原本就与桓温打过交道,最后因为理念和阶级不同方才分道扬镳。

    史书这个东西,虽不能全信,有很多地方都能运用春秋笔法来颠倒黑白,甚至是夸大其词。

    可关于这段故事,由始至终,秦行云都没有去怀疑。

    英雄毕竟惜英雄,王猛与桓温之间的理念分歧以及阶级差距再怎么强大,若有机会碰面,在那一刹那确实能够爆发出足够强烈的火花!

    璀璨的东西,原本就转瞬即逝,又哪儿来那么多永存呢?

    秦行云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他只是不理解,为何桓温会突然拿他跟王猛作比对?

    论治国安邦之才,秦行云有着自知之明,不管自己看过多少史书,学过多少道理,真正用起来的时候都会存在眼高手低的情况,并不能与王猛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相提并论。

    若论武功和奇门玄术,他倒确定是更胜一筹。

    但这样的分项比较,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真正的强者,原本就应该没有短板。

    若真的要计较那么一丝一毫,也不应该出现拿自己的长处去比较别人的短处这样的偏门行为。

    他自己不会这么去想。

    他也料定桓温不会这么去想。

    或许,此刻桓温突然将他与王猛相提并论,是因为他们都曾与其擦肩而过,多年回忆突然浮现,方才一时起意。

    ……

    “咳咳……”

    桓温的咳嗽声突然打断了秦行云的联想。

    在这位看上去已经行将旧木,年过六旬的老者因为剧烈咳嗽而胸腔起伏,身体颤抖的刹那,秦行云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过去搀扶一下。

    可他的手臂只是刚刚伸出去,还没有来得及触碰到桓温,后者就主动扼住了他的手腕,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丝怪异的弧度:“我说你跟王猛很像,并不是信口胡说。就算你们二人擅长的东西不同,可归根结底,你们都想要改变天下大势,有着共同的奋斗目标,也有对应的能力去搅弄风云……偏偏细看之后,你们又完全不同,真正的差别不在于长相,也不在于信念,而在于你们的选择。他只与我擦肩而过一次,便是真正的人间难逢,黄泉碧落之处才有可能遇到,唯有你……真正选择了去而复返,直到这一刻,还有帮我的念头!”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变得更加明显。

    秦行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他看得出,桓温的身体虽不像沮渠明玉说的那样恶化了许多,可明显是进入了某种不同寻常的状态。

    那混合在酒水之中的药效除了让桓温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之内恢复年轻时的清醒外,似乎还具备了许多其他的功效。

    譬如使得人的血液逆流,若一层层浪花,在重复涌起,掀起滔天巨浪之前,会有一定程度的蓄势时间。

    方才桓温与秦行云的交谈过程,便是在蓄势!

    而今势头已成,血液逆流的速度猛然加快,桓温那苍白的脸色固然在瞬间涌现出了足够多的血红,但却是病态的红!

    如果这样的趋势不能在有效的时间之内得到控制,秦行云完全有理由相信,就算他真的可以保证这盏七星灯在七天之内不受任何外力的干扰,始终是亮如白昼的状态,也依旧无法组织桓温提前去与地府阎王会面……

    这样的事情发展,与他最开始的计划偏离了太多。

    以至于这一刻秦行云再怎么压抑自己的情绪,额头的青筋也是不受控制地暴动凸显而出:“就为了记得我的身份,在下一次的见面还能够认出我,你到底吃了什么古怪的丹药?!”

    桓温一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用着微弱的声音回应道:“以我如今的权势地位,身边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位江湖方士,江湖之中的奇人,数量总是很多。只要你用心去寻找,也愿意去接纳,从他们那里收到的回报往往也是很丰厚的。”

    秦行云道:“我是在问你这些吗?难道你敢吃下那些丹药,不敢把它的名字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桓温道:“不是我不告诉你那些丹药的名字,而是给我提供丹药的方士,自己都没有取好名字。这种情况下,你还要让我自己去费脑筋吗?”

    秦行云道:“倘若真的没有名字,那你就把它的具体效果说给我听。我才好对症下药,化解你此刻的病症。”

    桓温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沉积多年的东西哪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解决的,我现在只能够用清醒的状态告诉你一件事情,只要你真的用七星灯助我续命,我身上的很多病症和麻烦都会迎刃而解,当年因为不够信任你而造成的错误,也有更多的机会来弥补。子归,大事在你,你还要犹豫吗?”

    秦行云猛然撇了撇嘴:“如今你的性命都比我紧密相关,大事自然在我,可问题是你吃下了丹药总给我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体内的气息都跟着有些异动,其中谜团若是不能解开,凭我对长生之术和续命之法的那些了解,还真不一定能帮得上你。”

    桓温惊讶道:“有这么夸张?”

    秦行云道:“你既然敢赌,就应该提前预料到事情会转变到这个地步,否则你就没有想过要赌赢,只是在赌我单方面放下过往的成见而已。”

    “你说话还依旧是跟当年一样,一针见血啊……”

    桓温笑了笑,忽然松开了扼住秦行云手腕的手掌,转而道:“关于哀帝,你可还有印象?”

    秦行云点了点头:“升平五年,穆帝去世,年纪轻轻,膝下无子,朝野上下一番商议,只能迎立另一位宗室,也就是成帝长子司马丕即位。彼时你的羽翼虽然也已丰满,可若说一手遮天,还是有些言过其实,也就没有贸然干预。谁知你不出手,司马丕就因为迷信方士,乱吃丹药,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垮了,很快也撒手人寰,是为哀帝。有这样的反面例子在,若说天命在晋,怕是还真没几个人会信……”

    他原本还对此有些嘲讽,可一想到此刻桓温的异样反应,眼神不由得猛然一变:“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吃的丹药跟当年司马丕吃的是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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