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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脸皮真厚

    骆驼进圈,赵西平将它们背上的草卸下来扔墙角,转身在水槽里摸一把才关门出去。

    “水槽里我已经添水了。”隋玉说。

    “嗯,我看见了。”赵西平拍拍身上的灰,走水缸边舀水洗手洗脸,说:“盛饭吧,油烛点亮。”

    灶房里燃起一灯芯火,隋玉将锅里温着的饭食端下来,事无巨细地交代:“家里没菜了,我跟良哥儿去河边转了转,找到了一把韭菜,回来的时候巷子头住的大娘给了一捆萝卜秧,我给切成碎丁混了一小碗灰面拌拌,煮了半锅疙瘩汤。”

    赵西平习惯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安静,她在耳边温柔地絮叨,他很是不自在,端着饭碗等她说完了才喝一口。

    “傍晚时鸡下蛋了,本想打散煮蛋花的,又怕你生气,就没动。”隋玉坐下,微垂着眼看他,说:“我想着该庆祝一下,家里添了人,是喜事。”

    “庆祝?”赵西平抬头,“你哪只眼看见我高兴了?”

    “我高兴,我想为我庆祝一下。”隋玉直直看向他,说:“谢谢你肯带我回来。”

    赵西平避过她的目光,端起碗又喝一口疙瘩汤,咸淡正合适,面疙瘩也煮透了,比他做的好吃。转眼见隋良紧张地盯着他,他垂下眼不去看那小子,说:“吃饭吧,明天我给你菜钱,没菜没肉了就去买,我干重活要力气,隔两三天就要吃回肉。”

    “好,你不生气就好,我就是怕你生气。”隋玉冲他笑。

    赵西平暗嗤,真怕他生气她就不会提起鸡蛋的事,她可没她面上表现的老实。

    装都装不像。

    喝尽三碗疙瘩汤他也吃饱了,赵西平起身时往蒸锅里看一眼,说:“剩下的你俩都吃了,免得夜里遭耗子。”

    隋玉本就没吃饱,得了他这话,她拿起早就放下的碗又去盛,实在是吸肚子太辛苦,她忍不住了。

    怕肚子会咕噜叫,从他进门那刻起,她就开始吸气憋肚子。

    赵西平回屋拿了换洗衣裳,他站院子里朝灶房里瞥一眼,埋头大吃的姐弟俩一瞬间变得拘谨,他咳了一声,说:“我去河里洗澡,顺便挑一担水回来。”

    说罢,他拿起扁担勾起两个水桶就大步离开。不料出门就撞见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前一瞬升起的好心情霎时消失了干净,他阴着脸问:“你过来做什么?”

    李百户剔着牙往院内瞅,见隋玉端碗探头,他笑着说:“已经吃上饭了?挺好挺好,你俩哪天把婚事办办?我也算你俩的媒人,急着喝喜酒。”

    他就是故意来膈应人。

    “不用你操心。”赵西平挑起桶欲走。

    “话不是这么说,你爹娘不在身边,你的婚事就该我这个当上官的多操心,你有媳妇了,二老也放心。”李百户跟上去,喋喋不休道:“钱威那边已经在张罗喜宴了,三日后请客,你索性跟他同一天。你俩是过命的兄弟,又娶姐妹俩,多好的喜事,一起热闹热闹。”

    一起热闹?一起丢人才是。

    赵西平一口回绝了他的建议,说:“等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会带她回家,喜宴在老家办,李百户若是得空可以过去喝杯酒。”

    李百户暗叹可惜,他啧啧其声,说:“那兄弟们不能给你庆贺了,也罢,我就这么跟胡大人回话了。”

    两人半道分开,赵西平去河下游搓洗干净了又去河上游挑水,夜已深,多数人家已经睡了,路上静悄悄的。但回到家,那姐弟俩还在院子里坐着。

    “回来了?”隋玉迎过去。

    赵西平没理,他绕过她提桶往缸里倒水。

    “不出去了吧?那我关门了?”隋玉又问。

    “嗯。”他应一声。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水桶落地的沉闷声和扁担砸地的脆响,隋良站在黑暗里盯着那道高大的身影,心生忐忑。

    卧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西平进灶房挑一星火苗进了卧房,转眼,卧房里有了光亮。他将屋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取下墙上挂的狼皮,又拿了床上的麻布单子跨出门。

    “你俩今晚睡床,我睡堂屋里,箱子里有张洗过的厚麻布单,你自己拿。”说着,他进了堂屋,并且还手快地关上门。

    隋玉站在院内盯着那扇颤动的门,心想她还能怎么着他不成?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木门被敲响时,赵西平烦躁地开口:“还有什么事?”

    “我头发生了虫,有没有什么能弄死虫的?或者是剪刀,我把头发铰了。”隋玉站在门外搓手,低声说:“我怕把你的床弄成虫窝,以后再传染给你。”

    “铰了头发做姑子去?”赵西平拉开门,又木着一张脸,连讽带嘲道:“小姐你睁睁眼,你出去问问,谁头上不长虱子。”

    隋玉下意识皱眉。

    赵西平被她气笑了,嗤了一声。

    “好好好,你睡,我不打扰你了。”隋玉冲他笑。

    脸皮真厚,赵西平关上门暗想,他摆脸色发脾气、明讽暗嘲,这人像是听不懂一样,只按她自己的想法做事。

    他在这边纠结叹息,一墙之隔,隋玉跟隋良倒床上就睡了,这一天过得比在路上走路还累。

    安静的夜晚一晃而过。

    日出前的黎明最是黑暗,赵西平开门出来时,天色黑漆漆的,天上只有零星几颗黯淡的星子还缀在青黑色的云层上。

    他进灶房点火煮饭,干草塞进树桩子里捂出火再塞进灶洞里,火苗飙出,照亮了半边土墙。灶里架上干柴,他添水洗米往锅里倒,食柜里没什么菜,黑陶碗里倒是攒了五个鸡蛋,蛋壳干干净净的,明显是被洗过。

    “我来煮饭,你去歇着。”隋玉推开卧房门快步走来,她听到动静就醒了,见他不喊她,磨蹭了一小会儿才出来。

    赵西平没理她。

    “那我来烧火。”他不理人,隋玉也不尴尬。

    灶房里又陷入了安静,只有干柴燃烧的噼啪声,隋玉盯着灶洞里的火苗发呆,赵西平站在灶台边盯着面前的墙,他这才发现墙上的蜘蛛网和浮灰没有了。

    “鸡蛋不能洗,沾水坏得快。”他突然出声。

    隋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样啊,是我误会你了。”她以为他邋遢,带血带屎痕的鸡蛋就往碗里放。

    赵西平看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开了门将还在睡觉的骆驼扯出大门,一直到饭好才回来。

    天边泛起了亮色,院子里比屋里亮,隋玉盛了饭放院子里晾着,隋良在一旁盯着,免得被鸡吃了。

    当赵西平的身影出现时,隋良一个激灵,忙跑去找隋玉。

    “回来了?吃饭吧,我拌了半碗萝卜秧下饭,吃了饭我们一起下地干活。”隋玉走出来。

    “不用你下地。”赵西平端起碗蹲下就吃。

    “我跟良哥儿多做一点你就少辛苦一点。”隋玉说,声音很是温柔。

    赵西平不喜欢听她说这话,太亲近了,他不喜欢。他挟一筷头菜放碗里,起身就往外走,粗着嗓门说:“不让你去你就在家待着。”

    “是不想跟我走在一起吧?”隋玉低声问。

    赵西平顿了一下,没有反驳,端饭蹲大门外吃。

    隋玉没再说,但当他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她拉着隋良立马跟上,见男人瞪着她,她低声说:“我的出身不好,要是再偷懒不干活,外人会说闲话。而且我早晚要跟你出门的。”

    “累死你活该。”赵西平恨她不识好歹。

    “活该就活该。”隋玉立马脚步轻快跟上去。

    这会儿正是下地干活的时候,路上牵骆驼的扛农具的人不少,见赵西平带他媳妇出来了,一个个都看过去。

    “赵夫长,什么时候请兄弟们喝喜酒?”

    赵西平面无表情,寡淡地说:“农忙后。”

    见他这样子,没仇没怨的人都挪开视线不再看,这事摊在谁身上谁倒霉。

    出了巷子,地界宽了,同行的人也少了,赵西平先去牵啃青草的骆驼,又带着两个拖油瓶穿过一垄垄黍子地,他家的地和房子都在中间位置。

    “黍子只割穗,穗丢筐里,杆子踩倒,留着我来砍。”怕小姐少爷不会种地,赵西平耐心嘱咐。

    “好,我晓得了。”隋玉牵着隋良下地,他个矮,她就踩倒杆子让他蹲着折黍穗。

    隋玉是头次干农活,取穗的速度慢吞吞的,她跟隋良两个人加起来还赶不上赵西平一个人。同样从地头开始,太阳升起时,他已经将两个少爷小姐远远撂在身后。

    他像是一头不知疲累的壮年牛,除了喝水,半天就没歇过。隋玉喘着粗气蹲在地头看他,以他这把子力气和勤快劲,绝对是个抢手的好女婿,娶了她的确是委屈。

    “你多少岁了?”她问。

    赵西平懒得理她,当没听见。

    “年纪看着不小了,有二十吧?之前怎么没娶媳妇?”隋玉又问。

    “打仗。”

    “噢,委屈你了。”

    隋玉抖抖手上的野菜放篮子里,拄着膝盖起身,继续下地干活。

    日头偏向头顶时,一块地的黍子割完了,赵西平将黍穗倒一起绑骆驼背上,骆驼熟门熟路往粮场运,压根不需要人盯着。

    赵西平拿起砍刀开始砍杆子,人吃黍子,牛马吃杆,这是牲畜过冬的干粮。

    隋玉没砍刀,她站旁边看一会儿,说:“晌午你吃不吃饭?我回去做饭,我歇劲的时候在地里挖了野菜。”

    “还煮疙瘩汤,打两个蛋煮蛋花。”

    “哎。”隋玉声音清亮地应了,她往地垄上走,说:“饭做好了我给你送来,你累了就歇歇。”

    隋良偷偷摸摸跟上去,他不敢一个人跟他姐夫待一起。

    “跟你姐说,多添瓢水,你俩也吃。”赵西平头也不抬地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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