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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第十七朵雪花(九)

    9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有很努力在运转大脑去思考,但夏娃还是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赶紧找到红斗篷狠狠地揍一顿!

    真是气死她了,怎么会有人吃过一次亏后,还吃第二次的!最可气的是,这个吃了两次亏的人还是她自己!

    斩楼跟长空默默地看夏娃发大疯,她气得跟个小牛犊子一般在原地团团转,又是鼻孔喷气又是跺脚,给人一种红斗篷要是在现场,她能把人家生吃了的恐怖感觉。

    怎么这么大气性啊。

    夏娃越想越气,迫切需要找点什么事来转移一下注意力,遂将矛头对准斩楼:“我看你就是旱厕待得少了,不然不至于这样爱多管闲事。”

    斩楼锅从天上来,见夏娃一脸的义愤填膺,哪里敢说话,她可是身无分文,得跟着夏娃才能混吃混喝。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挨两句骂怎么了,反正不痛又不痒。

    不过夏娃也没有骂得很过分,她就是气不过吃了红斗篷的亏,所以总得找点什么撒撒气,这会儿天早已大亮,村子里人来人往,她们仨还躲在大树上,长空施了个障眼法,即便有村民从树下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她们。

    本来夏娃还想再来两句,没想到有人比她声音还大!

    顺着声音来源一看,是昨晚被僵吸了血的一户人家,家里最身强体壮的男人死了,一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有同辈的叔伯兄弟都来了,所有人抱头痛哭,斩楼眼睛一亮,她的机会来了!

    这哭丧她干过呀,就是每次哭得不比人家专业的强,所以钱没怎么赚到,但能赚一顿饭。

    正准备下树去搞点副业,被夏娃一把揪住:“我让你走了吗?”

    她只好老老实实坐回来等夏娃继续。

    夏娃问:“你干嘛去?”

    斩楼回答的也很实诚:“我去看看缺不缺哭丧的,你不知道,家里死了人都会请送葬队,有些手头宽裕的,还会额外找人哭丧,管饭还给钱。”

    夏娃:……

    长空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斩楼:“昨天晚上你还要救人呢。”

    “是啊。”斩楼点头,“可不是没救成么?那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跟着一起去死吧?”

    夏娃开始捉摸不透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了:“你不觉得难过?”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为什么要难过?”长空反而感觉夏娃问的很怪,“我又不是人。”

    长空:“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们?”

    斩楼依旧回答的理所当然:“因为我不讨厌人类,天下之大,普通人的数量远远超出恶人,如果能让普通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这不也很好吗?反正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夏娃哦了一声:“是吗?那你等着瞧好了,看看普通人的生活到底有多不普通。”

    斩楼没弄懂夏娃的意思,然后她们就在树上待了整整七天……直到死者下了葬,过了头七,事情才开始有所转变。

    最先被僵吸血而死的男人家在村子里颇为富裕,光屋子就是青砖大瓦房,足足四大间!但他家除了他与妻子外,就只有两个老人、两个孩子及一个尚未出嫁的妹妹。现在男人死了,家里的天塌了,老两口好不容易操持完了儿子的丧事,之后便病得起不来床。

    说来也奇怪,头七一过,之前在丧事上忙前忙后忙里忙外的叔伯兄弟们,就换了一副面孔。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没有强硬地要将这家人赶出去,而是以她们家少个能顶门户的男人,老两口又不能动弹为由,想住进来“帮帮忙”。

    总之诉求是先住进来,至于什么时候走,那得另说。

    斩楼行走人间的时间还不长,夏娃便友情为她科普这叫“吃绝户”。

    很快的,家里女人的娘家人也来了。娘家人一方面也想占这房子,另一方面还想把女人给带回娘家,给她再说一门亲事,而且不许她带儿子,只让她带闺女。

    这可不是疼闺女,纯粹是因为闺女养个几年就又能嫁出去换一笔彩礼。

    女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她咬死了不再嫁,床上的两个老人也强撑着下来,闹了一场,最终里正出面,把叔伯家跟娘家人都赶了回去,但谁都知道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她家男人死了,四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令人眼红,她男人生前是有手艺的,除了这房子,还存了不少银钱呢。

    头七刚过,闹剧频出,而闹剧一结束,当晚就有人摸进这家院子,想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斩楼险些被气死,想要出手,却被夏娃按住。

    夏娃凉凉道:“你急什么。”

    那贼进去了,也不知摸没摸到东西,总之家里的老黄狗叫个不停,没一会儿,只见一个身影狼狈爬上墙头然后撒腿狂奔,可这家屋里从始至终没闹出一丁点动静,连灯都没亮。

    斩楼不懂,那贼如此笨拙,难道没人听见?怎么不喊人?

    贼狂奔半天,跑着跑着发现自己似乎总围绕着一条道打转,当时把他吓了个透心凉,发现怎么也跑不出去后,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停磕头:“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这段日子手头紧,这才猪油蒙了心偷你家里去了,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啊!我、我啥也没偷着,我也没对你妹子做啥!我刚进去,她就拿剪子戳我了,我啥便宜都没占着啊!”

    不仅没占着,还被狗咬在了大腿上,不然不至于跑得那么狼狈。

    这贼竟以为鬼打墙是那家死了的男人回来了,他明明是挑着头七过了的日子才敢上门,他怎么这么倒霉哟!

    更倒霉的还在后面呢,慢慢地贼便晕乎了起来,他最开始确实是只想着偷钱,但摸进去后看见这家姑娘的屋子,胆子一下就大了,歪心思顿起,没想到那姑娘烈得很,竟在枕头下压了剪刀,连老黄狗都睡在她床下。

    又是扑通一声,这次是贼晕头转向跌进河水里的声音,村头这条河,浅的小孩儿赤脚都能趟过去,但却能将一个成年男人活活淹死。

    夏娃凉凉道:“这就是你说的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还有更普通的呢。

    这家办丧事那几天,家里女主人浑浑噩噩,头七过了,她不打算再嫁了,要将一双孩子拉拔大,以前男人还在,她对两个孩子尚能一视同仁,男人没了,她不由自主便看重起了儿子。

    因着少了个人,以后日子肯定不如从前舒服,女人开始节俭,家里荤腥少了,鸡蛋也不再让孩子们一人一个,儿子每天吃一个,女儿每隔一天吃一个。

    她起得很早,里里外外收拾干净,给两个孩子洗脸穿衣,家里家外一把抓,干活勤快又麻利。

    普通人的普通一生,其实细细看来,处处透着不普通。

    斩楼所喜欢的人类只停留在表面,她看见他们幸福美满阖家团圆,便以为这是普通,看见家家户户粗茶淡饭一日三餐,日升而坐日落而息,便以为这是普通,看见妻夫恩爱女男双全,养男育女各自嫁娶,便以为这是普通。

    真正普通的,是到了年纪便要离开自家,去丈夫家生活的女人,是怀胎十月生出的孩子却不能随自己姓的女人,是拿自己换了彩礼补贴给娘家兄弟子侄还要被夫家嫌弃天价的女人,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出一个又一个女儿,再让女儿成为一个又一个自己的女人。

    普通的是男孩自出生起便被期盼,成长的过程中受到家庭与社会的各种偏爱,未成年前被母亲照料,成年后被妻子照料,因为太普通太常见,所以只好用平淡的幸福来形容。

    “你说的那些普通人的普通家庭,普通生活。”夏娃托着下巴,也没看斩楼,“家里的饭谁做,碗谁刷,衣服谁洗,孩子谁带啊?”

    “不过人嘛,糊涂点,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真要计较,那可没人能过这普通生活了。”

    斩楼从没想过这些,她所遇到的人类中,老姨大娘大姐们,也不可能对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中苦闷。比如在娘家不受重视,在婆家处不好关系,看不惯嫂子弟媳或是小姑,忧愁于找不到好儿媳或好女婿,睡在身边的男人不爱洗脚爱打呼,明明每隔两天就换一次干净床单却还是会沾上奇怪的人油——没有人会跟她说这些,所以她便看见了平淡的幸福。

    夏娃伸了个懒腰,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幸好斩楼跟长空一人抓住她一只胳膊,她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斩楼问她:“所以你才不喜欢人类?但不能否认人类之中也有好人吧?”

    夏娃:“你非要追逐那一千颗粪球里的一颗巧克力做什么呢?”

    斩楼摇摇头:“我一直觉得,没有做过坏事的无辜之人,是应该被保护的,我既然生而为灵,便应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长空幽幽道:“那你爱护一下我们妖族呗,御妖宗抓了不知多少妖族奴役,还是说,你口中的苍生,其实只有人类?”

    良久,斩楼都没有说话,她对自己有史以来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对了。”

    她忽然问夏娃,“巧克力是什么?”

    夏娃还存有很多巧克力,她伸手进去小熊肚子掏啊掏,掏了两颗巧克力球,给了斩楼跟长空各一颗,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外表看起来真的挺像粪球,但却是斩楼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她犹豫地看了夏娃一眼,换来夏娃一个没好气的眼神:“你瞅啥?”

    “要是能保证一千颗粪球里有一颗巧克力,那我还是挺愿意去找的。”斩楼品,细品,“怪好吃的。”

    夏娃当场给了她一脚,可惜斩楼身手灵敏,硬是来了个倒挂金钩,没从树上掉下去。

    贼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便被人发现了,村里人都想不明白,就那么浅一条河……那都不能称之为河,顶多算一长水坑,平时不让小孩去水边玩的大人,都没管过自家小孩去淌水,怎么就能把一大活人给淹死?

    真是见了鬼了!

    死的这贼是村里出了名的混子,一把年纪了还回家靠老娘老爹养,到处偷鸡摸狗,就没有谁家没给他沾上过,最不要脸的是,他连小孩子的糖都抢!

    找上门呢,他家那俩老的就哭诉管不住,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报到官府,官府更不管。

    妖魔横生都不管的官府,能管你小偷小摸?属实是想得太美。

    但混子淹死了,俩老的就不柔弱了,他们仿佛天塌了一般,抓着脚脖子呼天抢地,非说自己儿子是给人害了,又要报官又要里正主持公道。

    然后就有人发现混子大腿上那被狗咬了的痕迹,在水里泡的都胀了。

    村里养狗的人家不少,但这俩老的不敢赖,现在儿子没了,他俩老了以后可咋办?

    要不说龙生龙凤生凤,混子的老爹娘也不是啥好东西,这俩老的一合计,嘿,还就赖上之前那死了那女人的家了!

    这家没男人,又有钱,屋子还宽敞,不像他们家住的破草房,不是阴天下雨都漏水!

    于是一口咬死说是人家老黄狗咬的,证据是昨晚儿子出门前跟他俩说,要去那家提亲。

    这话说出来,等于把无耻两个字给印在脸上,但这脸皮厚的人确实是活得好,而且两个老的不知道是是,虽说他俩是想赖上去骗吃骗喝占便宜,但还真猜对了,混子大腿上那一口,真真儿是老黄狗咬的。

    死了男人的这家姓刘,昨晚有人翻墙进来,一家人都知道,只是两个老的动弹不得,两个小的又太小,仅剩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寡妇一个未出阁,甭管贼是想偷点啥,传出去她们家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这也是为何斩楼等人一直不见她家亮灯。

    刘家人为人厚道,看混子死了,腿上又有那么个口子,便知昨晚的贼就是这人,混子家俩老的要讹人,她们自己便先心虚起来。

    长空不由得感慨:“脸皮厚可真好。”

    夏娃:“……好就好呗,你看我干嘛?”

    长空:“……”

    两人面面相觑,斩楼却忍不住为刘家人挂心,正这要真被讹上,以后是别想有好日子过了,干脆把那俩老的一并淹死得了。

    这事儿一时之间难以善了,刘家的叔伯兄弟见状,再次动了心思,跑来跟老两口说话。

    这个说:叔啊,那混子都死了,他家那俩老的还敢这样欺负你们,不就是看我兄弟没了么?

    那个说:婶啊,这家里没个男人不行啊,嫂子以后肯定要再嫁,妹子也还没出门子,小侄儿要长大还得好些年,你看咱村里,没男人的家,哪个不受欺负?

    总之是好话歹话说尽,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就是想老两口松嘴,让同宗的刘姓人住进来,有那以退为进的,直接说:叔啊婶啊你们放心,我不是贪你们家的房子,兄弟死了我心里也难受,不能让他的媳妇孩子遭人欺负。但我一个大男人呢,搬进来不好看,人家会说闲话,所以我让我媳妇跟娃也一起住过来,等混子家不闹事了再搬走,

    于情于理似乎都说得过去,他们在家里说的话,夏娃三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仅如此,夏娃还嘲讽斩楼:“看啊,这就是你要守护的普通人的普通幸福。”

    斩楼却不傻:“怎么就这么费事?”

    那混子家不也没个年轻男人?刘家好歹还有六口人呢,就能被俩老的讹上?这同宗的刘姓人要真想帮忙,干嘛不去把混子家里人打一顿?打服了不就成了?

    说那么多屁话,还不是想要人家房子。

    把斩楼气得呀,恨不得把这些姓刘的还有混子一家全扔水里,可惜夏娃不许她出手。

    “为什么?”斩楼不明白,“这次我想帮的是刘家姑娘,难道也不可以?”

    夏娃看她:“帮她干嘛?帮她守住家里房子,以后嫁人时能多点嫁妆,养男人跟儿子时手头也好宽裕点儿?”

    斩楼:“……你说的都是没影的事儿!”

    长空:“还是有的,若非她大哥死了不到半个月,媒婆已经上门了。”

    斩楼真的不明白,难道一个家没有个男人,真就垮了?真就人人都能欺负?难道就因为这样,刘家便得接受个同宗的兄弟进来?她们又不是没手没脚,怎么就得靠男人才不受欺负呢?

    与斩楼一样想不明白的还有刘家姑娘。

    大哥死了,整个家一下就散了,平日看着和气的人,也一下子就露出了真面目。有想住进来霸占她家房子的,有想娶她占便宜的,还有的直接想过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昨天晚上,混子甚至敢翻墙进来偷东西,然后对她起了异心!

    以前大哥还在时,这些事情都从没发生过。

    刘家姑娘百思不得其解,她看着镜子中映衬出的自己,身形不算高,也不算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可哥哥也没有很高大啊,所以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混子家俩老的又来闹,哭啊叫啊的,把刘家两个孩子吓够呛。

    因为大哥死了,嫂子悲痛不已,精力不足,无法同时照顾两个孩子,刘姑娘便将小侄女抱到了自己屋里,孩子温暖的小身体,让她悲伤的情绪缓解了些许。

    嫂子人好,不让她出去,说她是没出门子的,被赖上不好,被人瞧见说嘴也不好。

    理智上刘姑娘知道嫂子说得对,大家都是这样的,村子里是这样,北延国是这样,哪哪儿都是这样,可是她心里就是不得劲儿,好像有口气哽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难受得要命。

    小侄女依偎在她怀里,小半个月,原本胖嘟嘟的小女孩儿就瘦了一大圈,家里的变故让她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笑或是闹,只有当外头砰砰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时,嫂子尖锐中难掩疲惫的说话声传来时,小侄女才憋着两泡眼泪问刘姑娘:“姑姑,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呀,我不想让别人住到家里来。”

    刘姑娘心里那口气,好像一下就被戳破了,她感觉自己的魂儿都随着小侄女的话飞了起来。

    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呀?我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是因为个子不够高,还是力气不够大?

    如果个子没有人家高,力气没有人家大,那就活该被欺负,活该认命吗?

    听见嫂子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估计是情绪快要崩溃了,刘姑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柔声跟小侄女说:“你乖,姑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看谁能在被子里憋气时间久,谁先露头谁就输了哦。”

    小丫头一听,还含着眼泪呢,就立马点头。

    刘姑娘将小侄女抱上床,走到堂屋,早上嫂子说这些天苦了孩子,准备包饺子,剁馅儿的菜刀正放在砧板上。

    当看到刘姑娘提着菜刀从屋子里冲出来时,夏娃一下乐了,斩楼也惊讶不已。

    刘姑娘一出屋子,看见嫂子被混子家俩老的扒拉着,旁边所谓会帮她家的同宗叔伯兄弟光嘴上说话,手却动都不动,明摆着是想逼屋子里的老两口表态,答应他们中的某家住进来,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操着菜刀就冲了上去!

    混子长得人高马大,他家老头也不矮,说来也奇怪,从个头上来说,刘姑娘肯定不如混子爹高,也不如混子爹力气大,但当她提刀追过去时,原本扒拉嫂子的老头,居然吓得转身就跑!

    原来就算力气大个子高,也怕刀。

    刘姑娘又看向混子娘,老婆子嗷一声撒开手,四周开始出现让她放下刀好好说的声音,还有人直接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干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

    不好听?

    不好听怎么了?

    “不好听你们就忍着!”刘姑娘攥着菜刀气势磅礴,她狠狠地瞪着周围的人,“不是想住我家来吗?行啊!住啊!有本事住了你就别睡觉,不然半夜一家子脖子被砍断,别怪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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