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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单纯的杀意

    “钟庆确实想要杀黎宝珠,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完整的杀人计划。而且很巧合的,他也同样想借用诅咒杀人这个噱头,来引开警方调查的注意力。”

    周尔雅不紧不慢开口。

    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依旧温润如玉,可也冰冷如玉,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的陈述毫不相干的事实:“这件案子其实最大的难点,是试图杀死黎宝珠的人太多,而他们思维模式也很接近。”

    韩虞审视的看着这群心怀鬼胎的人,只觉得他们的灵魂太肮脏,每个人都抱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私欲。

    周尔雅顿了顿,继续说道:“或者说因为百乐门的红姑娘总是陷入同样的阴谋和死亡中,所以凶手的思维难免开始变得定式。”

    这才是为什么周尔雅要去调查之前那些人死因。

    钟庆对黎宝珠一见钟情,追求了许久之后终于得手,一开始当然如胶似漆,恨不得把一颗心儿都掰碎了给她。但没想到相处一久,他终于发现了黎宝珠身上的异常。

    黎宝珠行事冷静低调,可总会有蛛丝马迹会被人发现,钟庆虽然不是细心细致的人,但男人对这种事总是比较敏感。

    尤其是每个月只能亲热那几次,剩下的时间,钟庆当然会关注她的一举一动,一开始出于热恋中的关注,后来就慢慢变了味——连韩虞听了他和黎宝珠的“爱情故事”,都能发现黎宝珠只是吊着他,钟庆这么久又怎么能没发现?

    所以,发现了黎宝珠与吴连奎的关系之后,钟庆妒火中烧,恨不得当场活撕了这女人——但他性子暗弱,纨绔成性,又爱面子,到底没敢当面戳破,只暗戳戳地想潜入黎宝珠家中杀人。

    他还在家中放下了诅咒的人偶,准备在适当的时机动手。

    ——只是在钟庆动手之前,黎宝珠已经遭遇了不测。

    听着周尔雅那么精准地说出他内心想法,仿佛他脑子里的寄生虫,钟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近乎不敢置信。

    仿佛亲历。

    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又怎么能说的一丝不差?

    对他心理历程的拿捏,准确的让人头皮发麻。

    “所以,在黎宝珠家里那个人偶,是钟庆放进去的?”

    韩虞第一个反应过来,非常诧异,因为那个人偶的生辰八字并不是黎宝珠的。

    “那个人偶针对的是老一代的百乐门舞女,和钟庆有什么关系?”金老板也很诧异,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周尔雅拿着那个人偶来找自己,要求查看之前的舞女档案。

    说起来,周尔雅和韩虞在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找到的一个诅咒人偶,里面的生辰八字指向戊戌年生人,显然与黎宝珠等人不是一辈——也真是因为这个,周韩二人的调查才涉及到之前十几年的旧事。

    这东西和钟庆能有什么关系?

    周尔雅淡淡回答:“人偶当然不是钟庆做的,事实上人偶是钟庆在黎宝珠家中偷到,然后偷偷将它挪到他们两人的公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纪美云一直很好奇的旁听,忍不住插嘴问道。

    一旁的戚丽玫面色更是惨白,紧紧咬着唇坐在沙发上。

    韩虞听到周尔雅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钟庆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混淆视听,为将来的犯罪行动做好准备;另一方面,是钟庆知道黎宝珠对这个人偶颇为重视,也想搅乱她,让她疑神疑鬼,心神不宁,好找到下手的机会。”

    “这一个破人偶,有什么好重视的?”纪美云扁了扁嘴。

    不就是一块木头一块布,还有些仇人的头发之类,她自己都会做,而且就明目张胆的挂在自己的化妆桌前,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重视,那就是她很希望这个人偶诅咒成功,能帮她杀了黎宝珠。

    “因为这个人偶,是个把柄。”周尔雅接口,转头望着戚丽玫,“这是当初戚丽玫亲手做的,诅咒冷秋儿的人偶。”

    什么?

    金老板瞪大了眼睛,小心的看了眼戚丽玫:“丽玫你和秋儿的关系那么好,怎么会……”

    他看到戚丽玫的表情就知道周尔雅没说错,显而易见,即使是关系再好的姐妹,在涉及利益的时候也无法共存。

    之前周尔雅已经指出,上官秋儿与冷秋儿之死,很有可能是出自戚丽玫的手笔,那她做个诅咒人偶,在这个基础上,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不能确定的,是这个人偶怎么会落到黎宝珠手里。但很显然,黎宝珠利用这个人偶,要挟了戚丽玫小姐。”周尔雅知道自己的推理完全正确,“这也是为什么戚丽玫小姐想要杀死黎宝珠的动机……”

    冷秋儿的生辰八字,在档案里是虚报的,但周尔雅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详细查找了一番,确定那个八字就是她的。

    而只有身边最亲密的人,当成知心好友的人,才会知道她真正的生辰八字。

    戚丽玫作为冷秋儿的好友兼同谋,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我没有!”

    戚丽玫虽然脸色苍白,但依旧激烈地否认。

    周尔雅并不被她的情绪和言语干扰,继续平静的叙述:“黎宝珠小姐的积蓄,实在远远超过了她作为当红舞小姐的收入,即使有足够慷慨的恩客,在短短几年之内,也很难积累起这么大一笔财富。”

    金老板等人面色各异,黎宝珠有钱,他们心里都清楚。而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没有人仔细想过。

    ——毕竟舞小姐来钱容易。

    “你是说……”金老板皱眉,看了眼戚丽玫,问道,“黎宝珠通过丽玫的把柄勒索钱财?”

    周尔雅笑了:“直接勒索钱财对于黎宝珠来说,太低级了,而且戚丽玫小姐如果每次明着给钱,早晚会被发现,她通过一种更隐蔽也更高明的方式来要钱。”

    韩虞不像周尔雅有各种途径可以调查一些高层人物的背后关系,所以根本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这一档,现在才惊觉:“所以……难道是黎宝珠通过这搭上戚丽玫丈夫赫昌发,投资军火生意敛财?”

    周尔雅赞许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黎宝珠的生财之道。

    从查看她的书房开始,看到那么多投资财经类的书,周尔雅就想到了无数可能。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戚丽玫终于浑身剧震,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恨这个女人,恨到即使黎宝珠死了,都觉得她还阴魂不散的缠着自己。

    周雅尔打了个响指,蔡副官又从外面走进来,拿着一份文件递给他,他举止优雅的翻着,说道:“我调查了这几年来赫昌发的生意,或多或少,都有些陌生的投资。这些投资,大部分是戚丽玫假托是娘家亲戚,其实从银行走账来看,都是流向黎宝珠的账户。”

    “果然如此……黎宝珠不但勒索钱财,还能轻松投资到她平时不可能接触到军火上,真是机关算尽。”韩虞叹了口气。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怪不得宝珠这么有钱!”金老板拍案大呼,愤愤不平,对戚丽玫假惺惺的同情安慰:“你应该早点和我说,或许我还能帮帮你。”

    这段时间百乐门的经营并不是太好,他费心费力,也未见得能赚多少,眼见黎宝珠轻轻松松,积蓄居然不比他这个缙绅子弟舞厅老板来得少,心里其实一直不舒服。

    如今知道黎宝珠的财富来源,更是懊悔自己没想到这么一条发财的路。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他虽然是老板,对百乐门中各个舞女之间的勾心斗角了解的不够详细,也不可能捏住戚丽玫的把柄。

    戚丽玫嫁人之后,巴不得将百乐门的过往完全抹去,若是想凭着以前的关系找上门去想分一杯羹,人家才不会答应。

    只有黎宝珠这般心狠手黑脸皮厚,加上有自己的手段,才能用旧把柄要挟着戚丽玫,让她为了现在安稳的阔太太生活,不得不付出代价。

    不过戚丽玫也不是简单人物……她能杀了两个姐妹,怎么会在乎再杀一个黎宝珠?

    “所以,黎宝珠就是贪念炽盛,自寻死路?”

    金老板这句话不知算不算安慰,反正他是一脸气愤模样。

    戚丽玫全身无力的趴在沙发扶手上,不再喊着让周尔雅拿出证据,那些走账和私底下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被发现,就无法从嫌疑里脱身。

    “那凶手就是她咯?”纪美云一脸的欢喜,扭着腰往外走,“既然真相大白,我还要回去接待客人,拜拜喽。”

    周尔雅拿着折扇拦住了她,否定了:“不,黎宝珠也同样不是戚丽玫杀的。”

    他环视众人,见他们神情各异,知道这群人都心怀鬼胎,想尽快把凶手的帽子扣到别人的头上。

    可周尔雅偏不让他们得逞,淡淡说道:“戚丽玫确实打算要杀死黎宝珠,也与钟庆一样,设计了自己作案方法。但是却一直都没有实施的时机。”

    “……等到她找到时机的时候,黎宝珠已经死了。”

    又是一个未遂者。

    第二十七章人心阴暗

    “那还有谁?”纪美云很不耐烦,“能不能快点说完,我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的语气很不好,韩虞觉得,若换个人这么拦着她,只怕这个丫头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也就是周尔雅能举重若轻的压着她的焰火,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的破案节奏。

    金老板哑了口,伸手擦了擦汗。

    周尔雅连续举出两个不是真凶的嫌疑人,并没有让他感觉到轻松,反而是觉得心儿怦怦直跳,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黑暗笼罩在每个人头上。

    周尔雅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目光静静地扫过每个人。

    除了问心无愧的殷秀秀之外,大多数人都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钟庆与戚丽玫瑟缩着,想要离去,却又不敢。

    ——而且,他们也想要知道最后的真凶到底是谁。

    “周,这案子太复杂了!太可怕了!我真是被无辜连累!”

    与凶杀案没啥大关系的詹姆斯叹息一声,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只后悔掺合进来,觉得自己真是被坑了。

    如果没有这么复杂的凶手和动机,他早就卷了客人的私藏跑路,哪里还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珠宝丢了,被巡捕房盯上,若是周尔雅不能帮他,他这辈子都栽在这个案件里,永无翻身的可能。

    “快抓住真凶!周,一定要帮我你洗脱冤情啊!”

    詹姆斯尽管之前藏有私心,可现在却装作受害者,在一旁为周尔雅呐喊助威。

    周尔雅并不心急,他安静的神态恍若稳坐中军帐,决策千里外的主帅,短时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更加凝滞。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吴连奎身上。

    吴连奎打了个哆嗦,避如蛇蝎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角,不安的捏着。

    周尔雅将资料放回蔡副官的手中,淡淡说道:“其他人想要害死黎宝珠,总有自己的理由,但是吴先生你……”

    什么?

    众人本来各自回避目光,金老板捏着火柴盒翻来覆去的看,纪美云气呼呼的走回窗户边靠着,钟庆和戚丽玫都低头想着心事,听到周尔雅提到“吴先生”,不约而同的转向吴连奎,表情各异,各怀心思的看着他。

    听周尔雅的话中之意,难道说连这个小白脸都有害死黎宝珠的意图?

    ——或者说,他才是真凶?

    “周……周先生……我……我没有!真的……我……我跟这事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吴连奎刚才就吓得脸色煞白,这会儿被周尔雅点名,更是魂不附体,说话结结巴巴,矢口否认。

    钟庆陡然昂起了头,像是蛇一样怨毒地瞪着他。

    吴连奎缩着脑袋,回避大家的目光,只颤着嘴唇不停想解释:“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不必急着否认。”周尔雅静静地看着他,眼神虽然平静,却有着无言的威迫,“我一直在考虑一个疑点,就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吴连奎是主动出现的线索,如果不是他找上门来,周尔雅与韩虞也许没机会发现黎宝珠在和平饭店的房间,至少要调查一段时间,不会这么快发现她的另一处香闺。

    所以一开始,没人怀疑到他。

    直到此次黎宝珠的遗物失窃。

    周尔雅才开始重新审视吴连奎,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在想……”周尔雅微微眯起眼睛,吊人胃口的沉吟几秒,才说道,“钟庆发现你与黎宝珠的关系,并不是他精明,也不是黎宝珠不小心,而是你故意的吧?”

    钟庆确实是个鲁莽粗心的纨绔,而黎宝珠则是滴水不漏的交际花,如果黎宝珠有心防备,钟庆或许并不那么容易抓住马脚,至少也需要时间。

    但如果倒过来想,一开始就有人故意透露这个消息给钟庆,或者有意露出马脚,就很好理解了。

    黎宝珠暗地里的情人很难发现,但像钟庆这样大手笔的小开,对黎宝珠的追求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吴连奎肯定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是你!”钟庆现在算是摆脱了杀人嫌疑,虽然有可耻的杀人动机,但他此刻却像占了道德高点的无罪之人,对吴连奎厉声呵斥。

    “是的,我想起来,就是你,故意在我朋友们面前透露出花魁喜欢你的消息……要不是你故意招摇,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和宝珠在一起!你把这事在我面前炫耀,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原本就深恨吴连奎,只是之前一腔恨意都先倾注在黎宝珠身上,黎宝珠死后他又害怕牵连到自己,所以一直带着假面具,气势沮丧,所以没有去找吴连奎算账。

    现在被周尔雅一句话点醒,这对他来说更是赤裸裸的侮辱。

    “是你在朋友面前夸口,又在银楼暗示,我才起了疑心!现在想起来,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钟庆越想越是恼羞成怒,想到自己在黎宝珠身上花的钱,又被她转后送给这个小白脸,气打不出一处来,扑向吴连奎。

    韩虞立刻扭住阻止钟庆,钟庆挣扎了几下,终究是天天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力气不如韩虞,只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发声嘶吼的怒视吴连奎。

    吴连奎表现出来的性格谨小慎微,像个情窦初开的单纯少年,根本不是这种会吹嘘耐不住的人。

    那他在钟庆面前的表现就耐人寻味了,所以更引起周尔雅的怀疑。

    “钟少爷,你误会了……我怎么敢夸口,宝珠姐她主动找我的,我也很无奈……”

    吴连奎仍然畏怯地为自己辩护,但实在是谁都无法说服。

    “如果你不肯说实话,那我们只能认为你是贪图黎小姐的钱财,所以谋财害命了。”

    周尔雅轻描淡写,却像是重锤在吴连奎心中一击,击碎了他内心残破的堡垒。

    听到周尔雅这样说,吴连奎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嚎哭起来。

    “周先生!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左右开弓抽着自己耳刮子,抽泣不停,歇斯底里地想撇清自己:“我是不合起了贪念,想要拿宝珠姐的一点钱去渡过难关,但真的没有害命的心思!而且……而且宝珠姐对我这么好,我也是喜欢她的,决计不会想谋财害命。”

    只是黎宝珠多精明,虽有个小情人,但绝不会多浪费一分钱在小白脸身上,吴连奎根本无法从她身上多得一点钱。

    吴连奎知道自己断不能承认杀人,除了自己之外,在场之人都有头有脸,就算是承认了有杀人的意图,没有真格动手,也有脱身的机会。

    只有他处于社会的底层,要是挨上了这罪名,只怕跑都跑不掉。

    周尔雅刚才那句话都已经说得这般清楚,想要抵赖也难,值得先避重就轻,承认自己有贪财之念。

    ——至于到底想不想害命,时过境迁,又有谁能证明他内心所想?

    周尔雅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澈明锐,像是能洞穿世人内心隐蔽最深的肮脏想法:“我知道你欠了一屁股的赌债,所以才会冒险来找我们,希望有机会取得黎宝珠的遗物。当然你的突破点还是钟庆,他的一腔仇恨,被你这么反复利用,也是愚昧。”

    钟庆涨红了脸,他这时候怎么还能不明白?

    起意要害黎宝珠,加上偷取遗物,全都在这个小人物的设计里面,胸中更是憋屈的想杀人,奈何被韩虞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詹姆斯却大为开怀,他看这案子纠缠不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转回正题说他的遗物失窃事件,没想到周尔雅又主动提到了,赶紧追问:“周,那东西到底在谁手里,是这位钟先生还是吴先生?”

    他狐假虎威,转头对两人呼喝:“你们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否则的话,报到巡捕房,叫你们脱一层皮!”

    周尔雅摆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东西是钟庆取走,吴连奎大概尾随之后,又从钟庆那儿拿了去——这有没有成功我还没确定,总之之后去吴连奎和钟庆家找一找就能找回来,此事不急。”

    对你来说不急,对我来说可是大急!詹姆斯心中嘟哝,但又不敢得罪了周尔雅,只能暂时忍耐,只是心里痒痒的坐立不安,急着等最后的真相。

    除了詹姆斯和某些人之外,更多的人还是更关心黎宝珠的死因。

    连殷秀秀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害死宝珠的,到底是不是他!”

    她很关注吴连奎,显然也是对他这样的作派甚为不屑——同样身为舞女,殷秀秀更厌恶这种吃人剥皮骗女人血汗钱的小白脸。

    “还不是。”这回轮到韩虞来回答了。

    钟庆渐渐平静下来,韩虞这才放开了他,站起身,替周尔雅回答。

    从周尔雅的分析里,他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来龙去脉,加上之前他们的调查,韩虞大概知道了真正的凶手是谁。

    “又不是?”

    在场几人的心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好几回,这时候的心理防线都被无形消耗了很多,每个人疲惫又惊惶不安。

    大概这就是周尔雅要的攻心战效果。

    不是钟庆,不是戚丽玫,也不是吴连奎。

    虽然这三个人都有杀人的动机,但却都没来得及。

    不过想着表面上人人都爱的大美人黎宝珠,居然有这么多人都欲置之于死地,即使是心怀杀机的众人也不免觉得荒谬而可笑。

    看来这世上最可怕的,除了钱财,就是贪婪了。

    “金老板。”

    周尔雅突然看向表情越来越沉重的金老板,温文尔雅的喊道。

    虽然他的语调优雅,嗓音悦耳好听,可金老板此刻却如临大敌,连笑都笑不出了,只苦着一张脸,垂着头仿佛没听到。

    周尔雅的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你对黎小姐的恨意,是因为她从你这里敛了大笔财物,大红大紫后,却不肯借你钱渡过难关开始的,是吗?”

    这又什么情况?

    众人被周尔雅扔出来新的重磅炸弹给震的有点晕。

    毕竟刚才一个接一个的阴谋浮出来,就已经让人觉得复杂而心累,现在连金老板对黎宝珠都有杀意?而且……他身为百乐门的老板,又有什么难关?

    金老板原本就挤不出的笑容一下子僵硬在脸上,他尴尬地抬起头,搓着双手:“周公子,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我和宝珠关系一向很好……”

    “没错。”周尔雅点头,打断他的话,“就是因为你们关系很好,你尽心尽力的捧她,给她找最好的客人和资源,才觉得黎宝珠小姐一定会把自己的积蓄借给你。然而她没有,这就是你怀恨在心的原因。”

    金老板一下子沉默了。

    他还想要反驳,但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好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

    这么隐秘的事情,周尔雅怎么会知道?

    百乐门最近的经营并不差,但是金家却陷入了困境,因为跟风投机证券,金老板损失了一大笔钱,迫切需要周转。

    而他做生意最重要就是门面光,自然不能露出窘迫姿态,可背地里,他早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在偶然的机会金老板发现黎宝珠有一大笔积蓄,想到双方宾主相处融洽关系还不错,就厚着脸皮信心满满地提出了借款,谁知道竟然被黎宝珠一口回绝。

    黎宝珠心性坚韧,自有主意,当然不会因为关系好就借钱给人家补漏洞——她的钱都是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看得极紧。

    金老板是世家子弟,从来没有穷过,对钱的态度与黎宝珠大不相同,没法理解这种悭吝,只觉得是这个自己一手捧红的舞皇后背叛了,开了两次口都被她拒绝,心中十分恼恨,越想越觉得她是靠自己才有今天,可却不知恩图报,简直冷血绝情。

    黎宝珠对自己不仁,就别怪他不义,金老板不再开口,但心里已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交易所的催款越来越紧,这段时间你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抱着谋财害命的打算,也设计怎么杀死黎宝珠了吧?”

    周尔雅慢悠悠的说着,目光在金老板强行掩饰的脸上逡巡,像是品茶一样平常着他的慌乱和惊恐。

    韩虞见周尔雅表情越来越怡然自得,暗中叹气,知道他的恶趣味又开始了。

    周尔雅曾对他说——“对于犯罪者,不必怀有同情,要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他们,摧毁他们的防线,折磨他们的精神,拷问他们的灵魂,这才足以作为适当的报复。”

    周尔雅的观点一向如此。

    即使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但他们的杀机却一点不假,只要有机会,他们都会是杀死黎宝珠的凶手。

    差别……只在于他们没有来得及动手而已。

    而周尔雅要让他们一遍遍感受起了杀机又被人识破,肮脏的欲望和丑陋的灵魂浮现在众人面前被谴责的痛苦。

    不过金老板很快就镇定下来,虽然心还在怦怦直跳,但他场面上混的多了,不至于像钟庆、戚丽玫以及吴连奎一般弱气。

    他定了定神,避重就轻地说道:“周公子,我承认,当时宝珠拒绝我的时候,我确实气得没话说,也许在当时,可能会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毕竟我对她这么好,第一次向她开口却被拒绝,心里哪能平衡?摸着良心说,如果您……比如说,您对韩先生这么好,有一天有事有求于他,可他不肯帮忙,您一定也会愤怒吧?”

    金老板拉上韩虞来对比,紧接着又摇摇头,继续说道:“可我真的没有杀她,如今也过了平仓的最后期限,我是豁出面子求了我爹的几个老朋友渡过难关——既然我有这条路,也根本没必要走到杀人的地步。”

    他的口气故作轻松,但还是禁不住握紧双拳,内心依旧愤怒——为了这笔钱他付出的代价和耻辱,可不是他嘴上说的那么简单。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黎宝珠这么不识抬举!如果她肯乖乖把钱拿出来,何至于让他金老板这么难堪?

    更何况,有他捧着,这几年她还不至于人老珠黄,还能继续赚钱。

    可现在呢?把钱攥那么紧,却魂归黄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好没有便宜了那个小白脸!

    金老板狠狠剜了吴连奎一眼,吴连奎本就心虚,向阴影中继续缩了缩了,恨不得化成影子钻入地缝。

    韩虞有些气愤,金老板和黎宝珠这种下三滥人,怎么好意思和周公子相提并论,他忍不住说道:“别带上我家公子……周兄和你们可不是一样的人,这种没有可比性,再者,无论他有什么需要,刀山火海,我也绝不会推辞。”

    周尔雅听到这句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韩虞。

    “我家公子”“刀山火海”“绝不推辞”这样感情浓烈的词和他真挚的表情,让周尔雅冰冷的内心感受到一丝温暖。

    尤其是这这群卑劣肮脏的人们相比,韩虞更显可贵。

    就在这时,纪美云忽然神经质大笑起来:“好一个黎宝珠,大家都以为她做人有多好,结果呢?道貌岸然的背后,对情人和老板背叛,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背着大家做了这么多坏事,敲诈,养小白脸……以为所有人都喜欢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想要她的命!真是可笑!哈哈哈……”

    她笑的眼泪都出来,脸上的妆都花了,还在不断地拍着桌子,倒更像个泼妇,漂亮无知的泼妇。

    “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你,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可恶?”韩虞实在无法忍受的指责。

    周尔雅倒是很平静,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被众人无声的眼神逼迫的不得不讪讪地停下来为止,才用温柔优雅的声音接口:“没错,人人都爱黎宝珠,人人想杀黎宝珠,但这些人里,只有纪小姐对她的恨意最为单纯。”

    纪美云对黎宝珠的恨,是单纯的嫉妒和厌恶。不像其他几个人,有知遇之恩,有友情爱情,或者单纯的男女欲望……总是混杂着非常复杂的情愫。

    有的时候,单纯才是力量。

    “所以,只有你才能杀了黎宝珠,当然,如果没有其他人的恨意牵线搭桥,你也不会有那么好的机会。”

    周尔雅一字一顿,看着纪美云妆容狼狈的脸,说出了这桩错综复杂牵扯到无数人进来的凶杀案最后的谜底:“凶手是你。”

    是纪美云?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看着纪美云——从一开始,纪美云就有嫌疑,她几乎是赤裸裸地展示自己对黎宝珠的恨意,也没有否认杀人的动机,大喇喇的承认牵出后面一堆事端的诅咒人偶就是自己放的,拉开了几十年舞女的血泪内幕。

    但尽管她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想诅咒死黎宝珠,可她又说自己不在现场,没有作案时间,加上她是一个弱女子,总让人怀疑她是怎么能够做到无声无息地杀死黎宝珠。

    “我?凭什么说是我?她死的时候,我可没在百乐门,我都在去南京的火车上了。”纪美云这会终于有点不自然了,伸手撸了撸耳边的碎发,拿起镜子补妆,语气依旧满不在乎,充满对人命的轻贱,“说不准就是被人偶诅咒死的,跟我没关系。”

    “是啊,你们不是查过,美云那天根本没有作案时间,这点我可以作证。”金老板虽然很烦恼纪美云的口无遮拦,可这种时候,他还是要护住自己的摇钱树。

    “那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况且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是否真实。”韩虞是百分百相信周尔雅的推断,义正辞严的对金老板说道,“你本就有杀害嫌疑,满口谎言,现在即使作证也不能令人信服,更何况,纪小姐那天下午去过百乐门,很多人都看到,只是她具体到达和离开的时间不能确定而已。”

    “你们就有具体时间了?那倒是拿出来给我看看,说说我是怎么能密室杀人的?不然我可要告周公子仗势欺人,血口喷人。”纪美云反唇相讥,拿着粉扑按着因为汗和泪晕染的妆容,但说周公子时,还是软软的天真的,好像是在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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