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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如若这仙途都是喜乐,谁愿意去死呢

    我震惊之中便喊了一声“阿娘”。

    可我娘亲却没有看到我,宝戟紧紧握在手中,直逼灯染而来,风声振振掀起海浪三丈,星光烈烈击破寂静海面。

    这架势让我慌乱不已,不为别的,因为我看出来,我娘亲这次要动真格的。

    钺襄宝剑凭空祭出,被我攥在手中。我跳到灯染面前,本打算护她一护,可我娘亲的摇光宝戟却直直穿过我的身体,照了身后的灯染而去!

    关键是……宝戟从我身体中穿过去,我却没有任何感觉!

    我这身体,在我娘亲面前,倒像是虚空的一般。

    情急之中又回身喊了一声“阿娘”,可我娘亲她依然没有听到,宝戟照例奔了灯染而去。

    果然……我娘亲她看不到我。

    可是灯染,灯染她能看到我啊,她亲眼看到我被摇光宝戟刺穿,她亲耳听到我对着陶妤神女喊娘亲。

    她瞪大了双眸惶惶看着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去躲我娘亲的宝戟,对着我大惊道:“她……她是你娘?!”

    宝戟便在这时刺穿她的肩膀,纵然我扯风奔过去、执剑想挑开,但是,钺襄宝剑碰上娘亲的宝戟便又成了虚空。

    “你昨夜又去摇光星了?我早就警告过你,若再犯我将士,吸我忠魂,我当要你命偿!”娘亲喝道,宝戟一顿,从灯染肩上抽出来,“不知悔悟,你这厮果真该灭!我将士忠魂屡屡被你吸食,神律说的是,见邪魔,比摧之,我早先便不该对你手下留情!”

    我娘亲气红了一双眼,摇光宝戟横空挽成光束,趁灯染还未从上一戟中缓过来,又照着她胸膛刺了去。

    我悲痛大吼:“娘亲!住手!”

    可她听不见,她手上动作未停,宝戟出,仙法盛,娘亲她这一次当真是不曾怜悯灯染半分。

    我看到灯染果真如一盏荷花那般,身子被戟光刺来刺去、洞穿数次,最后身子宛如荷花花瓣颓然而落。

    我数次提剑冲到她同我娘亲面前,可我一次也没有阻挡得住。

    电光火石持续半个时辰,风雨嘶鸣,雷电交加。

    我看到血水汩汩自灯染肩膀上流下来,顺着她的荷花衣裳往下淌。我看到她渐渐支撑不住,我看到她无力还手。

    那时候,我心里涌上的,是大片大片的无力感。“束手无策”这个词,我已很久不能体会得到,可是今日,在这幻境之中,在我仙逝许久的娘亲面前,在我孩儿她娘亲面前,我突然又一次深切体会了这个词的含义。

    不管是当初在凌波仙洲的书然殿上,面对一群毒蟒,我舍弃了她;还是当时晓得她原身就是那条银鱼,就是那条被我用仙索捆住,割了其鱼鳍的那条银鱼;还是现在,我看到我娘亲握摇光宝戟、怒红了双眼,要置她于死地——原有千千万万,可结果都是,本君没有护她安然。

    我帮不了她,我护不住她,我害她很深,如今我娘亲也不放过她。

    我不愿意空空等候这决斗停歇,我使出所有剑诀,可碰上我娘亲的摇光宝戟的刹那,剑诀连同剑刃,统统都化成了虚渺空气。

    而灯染,她的修为远不及我娘亲的千分之一,所以节节败退,招招不敌。最后鲜血淋漓跪坐在海面上,浪头几乎要没过她的头顶,海水浮沉冲刷着她的身子,她身下那一方海面被血水染成猩红颜色。

    我不盼别的,我只盼我娘亲能手下留情。我对着风雨那些撕心裂肺的大吼,娘亲她一句也不曾听到。

    可娘亲她这次下手着实太重,将灯染打得无生还之力时,才罢手归去。

    本君啊……未曾护住自己心爱的姑娘分毫。

    本君,恨不能想那个被摇光宝戟贯穿身体百十次的神仙是自己。

    无欲海水因着这一场争斗汹涌了一些,海水成雨,携风落在我身上。我不晓得如何面对她,我不晓得如何来原谅自己。又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受伤,这场景,一帧一幅都是匕首在我身上割啊。

    身后的灯染扯住我的衣袖,我意识过来灯染她是能感受到我的存在的,才将她紧紧裹在怀中。

    “她真是你娘亲啊……”她面上有些难过,却还晓得抬手拂掉我面上的泪。

    我觉得对她不起,我觉得她身上这伤口全应当算到我头上,我攥紧她冰凉的手放在唇上:“灯染,我对不起你。我在外面对不起你,我在这幻境之中也未曾护你周全。”

    她皱眉:“幻境?”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偶尔我也觉得自己这一万年落入了一个幻境之中一样,每一刻都像在做梦。你别哭啊,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灯染,我……”眸中水泽大盛,混着风雨滚滚往下淌。

    “你不要这般自责,却说,我是自己不太想活的。所以三天前,又去她摇光星上冒犯了一次。”说着便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了一黑一白两只瓷瓶,放在我手上,“这就是那天我偷来的,这里面,好像是某个神仙的魂魄,你带回去罢,我的目的也达到了,你带回去还给你娘亲罢……这魂魄啊,你娘亲以为我吸食掉了,所以来揍我。其实,我是故意引她过来,揍我的。”

    我觉得这黑白瓷瓶里,魂魄的气泽,太过熟悉。

    可面前的灯染已然撑不住,我来不及细想这瓷瓶之中那魂魄到底是谁的,只是将她拥在怀里,引出自己的仙力渡给她。

    可她却攥住了我的手,阻止我道:“别给我渡仙力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本姑娘一心向死么?”

    她说,你难道看不出来……本姑娘一心向死么。

    我蓦地盯住她,觉得心一抽一抽得疼得厉害,偏偏她面上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模样。

    “刚才同你说的这些话,你全然听不懂么?”她面色惨白,却固执道,“那我……那我再给你说一遍。我故意,你娘亲护着很多将士的忠魂,你晓得罢?我以前不太好,是一只靠吸食魂魄维续性命的邪魔,我曾吸食了她守着的魂魄,她会揍我。”

    顿了片刻,看着方才放到我手中的黑白瓷瓶,无奈笑道:“可是我已经很久不吸食魂魄了,特别是这些将士的忠魂,可是昨夜……昨夜,我又去了摇光星上,我没好意思对忠魂下手,便选了这一双气泽有些古怪的魂魄盗走,就是为了引你娘亲来揍我,因为我不想活了,我不过是借你娘亲之手而死,是自杀,不是他杀,我不想活了,被你娘亲杀死就是我的目的,你……懂了么?”

    我摇头,攥紧手中的瓷瓶:“你为何不想活了。”

    她盯着我看了半晌,风雨之中,忽然泪落两行——“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如若这仙途都是喜乐,谁愿意去死呢?”

    如若这仙途都是喜乐,谁愿意去死呢?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闸口;话音落定,闸口打开,万万千悲苦如滔滔水浪滚滚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掩面泣道:“你们神仙向来不晓得光阴有多珍贵,恍惚几万年、十几万年过去,都不太怜惜,因为你们的寿命长,你们只要护住自己不受大劫,便能千秋万代活下去。可我不一样,我做过一阵子邪魔,我为了延续生命,我为了能长久地守住聂宿的魂魄,我连将士的忠魂都吸食过。我后来也是悔恨的,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我为了这一缕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再变成聂宿的魂魄,我吸食将士的忠魂,这样做对多还是错多,这样做值不值得?”

    泪泽滚滚从她指缝中溢出来,她哭得悲痛欲绝:“所以我决定不守了……我也守不住聂宿了,我觉得太难过、太累了……我对不起他,更对不起那些为了六合八荒的安宁而丧生的将士……如今,我想把他的魂魄送给旁人了。所以,我不太想活了……”

    她身上银光,忽明忽暗,仿佛真的是一盏灯,快要熄灭的时候。

    我颤抖伸手,抚上她的背,想给她支撑和安慰。最后却颤颤开口,控制不住声音哽咽:“阿染……守不住便守不住了,聂宿不会怪你。”

    因为他的记忆在我身上,因为我晓得他的想法,他从来没有怪过你。他对你,满满当当的都是愧疚和欢喜:喜欢你的所有,天真也好,善良也好,生气也好,无助也好;愧疚剐你鱼鳞,抽你鱼骨,雕你面容,无时无刻不悔恨着,恨不能代你去死,来弥补自己的罪责。

    风雨不歇,轰轰而落,她趴在我怀中,哭得歇斯底里:“可是我却要把他的魂给旁人了,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他一定会怪我罢,他一定会难过罢,是我亲手把他复活的可能给斩断了……”

    我紧紧拥住她,下巴抵在她额头上:“你想把他的魂魄给谁呢?我觉得若是救人的话,他不会怪你的。”

    纵然我已猜到了七八分,纵然我已经晓得聂宿的一缕魂魄就在我体内,可是当她说出来那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是怔了好一会儿,也心疼了好一会儿。

    怀中的她,哭着说:“给孟泽。我要把这缕魂,给孟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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