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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夜色已深,清河城备御公署衙门。

    杨镐坐在桌边,看着桌上铺着的辽东全镇图,心里面却在想着别的事。

    今天跟岳翔的第一轮交锋没有得出什麽结果,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非常出乎他的意料,难缠的要命,凭自己的身份竟然压不住他,一丁点都没有尊卑的概念,而且也不舀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甚至连自家宗族的性命也不放在眼内,如此的不忠不孝,很有点亡命狂徒的意思。

    而且更令他惊讶的是此人言语话间处处说到自己的要害处,甚至有些情况连地方大员都未必清楚,他一个足不出辽东的小人物竟然也能说个**不离十,要说他是仅凭种种迹象推断出来的,那未免也太神奇了。要以此论,此人算是个奇才。

    两种不同的气质集中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而且此人武艺超群胆略出众,与女真交战中身先士卒,骁勇过人,又是一名出色的武将。说起来竟是个胆大包天的文武全才。

    杨镐是何许人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几十年宦海沉浮,早磨练出了一双相人的火眼金睛。他看出来岳翔并非真的不怕死,一个年轻人才活了不到三十岁,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此时岂会甘心赴死,他只不过是特别能装特别镇定而已。

    没想到在辽东居然能碰上这样的人物,这个年轻人,决非池中之物,不得势便罢;一旦日后鲤鱼跳龙门,说不定就是豪雄之辈。

    要是在以往,给他碰见这样的人,杨镐肯定要掐死在萌芽状态,纵然不掐死,也要设法强力抑制,好给朝廷除去一个隐患。但是现在辽东战火燃起,正是用人之际,努尔哈赤乃是枭雄,对付这样的敌手,普通人是不够格的。有岳翔这样的人存在,若是自己能控制的住他,对付建州叛匪倒是正合适。

    虽然此次征辽调动了杜松、刘廷等老练惯战的猛将宿将,但是这些人行动缓慢,不知道究竟何时部队才能就位。在此之前,他这个当经略的要保证辽东现有城池土地不再丢失,最起码所城以上的大城不能丢,这样才算是有点苦劳。而要做到这一点,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辽东的本土势力了。

    故此他才会来到清河,辽东长城沿线堡城一百多座,只有抚顺和清河两处屯兵城有关隘大路可以直通建州老巢烟筒山。现在抚顺已失,仅存清河一地可以直接对建州形成致命威胁,这是明军的桥头堡。

    他来此不止是为了岳翔,还有一部分是为了视察清河的防务措施。看看明军有没有力量就地组织一次反击,以迟滞努尔哈赤的进逼势头。

    但是他的这些努力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虽是文官,但是毕竟以前随军打过蒙古土蛮部,在朝鲜指挥大军打过倭寇,虽然战绩不怎麽光彩,但是总算是对军务不算外行。以他的观察,发现清河的明军有着现如今辽东各地军队普遍的特征:士气不高装备不整兵员不满。

    凭借这样的军队是无法展开反击的,甚至连保持守势都勉强。这很大一方面是将领的问题,他以前巡按辽东的时候没看出来,现在才发觉很多平时威猛雄壮的将官竟然是纸扎的老虎中看不中用,一到关键时刻就露馅了。

    他现在厄需能打仗的勇猛将官在他集结够足够的力量之前蘀他挡住努尔哈赤前进的脚步。他发现岳翔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但是此人的桀骜不驯又让他放心不下,他又牵扯到高淮藏金的问题中去,这更加严重的拖累了自己的战略部署。原本他是没办法才打高淮藏金的主意,须知这是皇家的财产,万历几次下密旨要求追查这笔巨款的下落,他敢动这笔钱等于是虎口拔牙。要不是和弘阳教达成了协议双方瓜分这笔钱,他是不会动用这种明显的手段的。

    也许这个岳翔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如果他把藏金献出,那麽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大军征调的速度加快,到时候辽东名将云集,也许就没他的位置,而我必定会将他灭口。

    杨镐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如果自己是岳翔,肯定也选择不合作。只有这样,自己可能才有活路可走。

    看起来他已经看透了左右都是死,但是如果自己能够保证他的一条生路呢?也许会改变他的态度,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实在是太可惜了。但是他如果日后得了势,究竟对于辽东、对于朝廷来说是福是祸?杨镐有些舀不准。

    最多再在辽东培养出来一个李成梁吧,此人和当年的李成梁性格确实类似,此战之后若是获胜,自己还不怕紫袍金带位极人臣?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大明朝的历代阁臣们,哪一个没有带兵的疆吏边臣在外面站脚助威内外呼应……

    杨镐想着想着,嘴角竟不由的溢出了一丝微笑。但是猛然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远了,摇了摇头,又把思绪拉了回来。

    怎样获取这岳翔的信任呢?采取威压手段已被证明是不行的了。或者怀柔、或者恩威并施?他相信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就能逼他就范,但是他到现在还找不到岳翔的弱点在哪里。

    他回想着他们的对话,想到了岳翔问他平叛方略的事情。

    杨镐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问他辽东平叛的方略,抚顺兵败后他临危受命被兵部点名推举为辽东经略,匆匆忙忙的出关指挥对女真的军事部署,但是说实话具体的方略他还心里没数。

    只因各路兵马还未集结,具体能调来多少兵马火炮他自己也没底,朝廷的效率那麽底,说是调动十万大军,真正能打仗的占多少这可说不好。所以只有军队集结完毕看明白了具体情况后才能谈得上方略,那些朝廷大佬们也大多不知兵,只盼着他快点出关应敌,临走的时候倒是谁都没注意到这关键性的问题。

    好笑的是从一个比他的官阶低不知道多少级的小小把总口中问出。杨镐觉得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感。堂堂的朝廷大员们,临急之时倒不如一个芝麻官来的有见识。

    朝野之中皆以为本朝兵马天下无敌威临四方。万历三大征全都获得胜利,可见具是精兵良将,区区建州叛匪,动起真格的来转眼间就让他灰飞烟灭。但是杨镐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知道那官样文章下面的真实情况。

    当年打倭寇,打杨应龙,打勃拜,那都是张居正时代练兵留下来的老底子,李成梁、李如松等名将都还活着。而且明朝兵马号称一百八十万,实际的人数不到三分之一,其中能打的精兵不到十分之一,其余的基本全都是无用之辈。

    比如他亲身参与的朝鲜之役,当时的朝鲜驻军乃是兵部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能战的部队,这省调五千,那府调三千,生生拼凑出来的几万杂牌军团。想想看也是悲哀,诺大的明朝就只能凑出来这麽几万人跑到国外去撑门面。

    这还是十几年前,还有精兵可调,现在过了这麽久,都不知道这批人还在不在了。

    而朝廷大员们还是只死抱着以前的印象不放,自认为天朝上国的天兵天将都是勇猛无敌。杨镐表面镇定,其实心里实在没底,所以对于方略这种事情也不敢多说什麽。早先岳翔对此的疑问他只是端着架子给挡了回去,现在想想,此人小小官职,一般的小官那能想到这方面。能问出这番话来显然不是随口问问,难道说他对此还有什麽意见不成?

    想了一会,他轻唤了一声,门外进来两名带刀护卫,躬身施礼。

    “大人有何吩咐?”

    “将邹军门请来。”杨镐放下茶碗,将地图收好。这图虽然年代久远,许多新城位置没有标明,但是好歹也是一幅地图,重要的镇城路城卫城所城都在上面。以后的筹划说不定都要在这付图上进行。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屋外面响起了哗啦哗啦的铠甲声。接着门外通报邹储贤求见。

    邹储贤这些天吃喝拉撒全都在城头上,他是不知道这杨镐究竟什麽时候离开。反正他一天不走自己就得在这城头多待一天。手下的将官们见主将发神经发起没完了,天天巡视城头操练人马毫不松懈,还派人在城外的各处阵地巡视,看这样子竟是动了真格的了,叫苦之余心中都莫名的感到奇怪。

    莫非是女真兵近期要打过来了?是不是邹军门得到了什麽情报?但是邹储贤没有给他们任何的说法,只是埋头加强练兵,严肃军纪,并且几天之内连续斩了七个违背军纪的兵丁。他的这帮部下迷茫之余也开始疑神疑鬼,觉得是不是要出什麽事儿了,自觉地开始收紧军队的纪律。

    这一下歪打正着,经过这麽一番折腾,清河的明军倒是暂时有几分样子了。

    邹储贤刚才还在东关城头的碉楼里打瞌睡,听得杨镐这麽晚了传他,还以为出了什麽事,立刻跑了下来。此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太敏感了,赶紧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的好。

    待他进得屋内,却见杨镐坐在椅子上,好像没出什麽事。心中奇怪,晚上不睡觉叫我来做什麽?莫非是明天要走,让我今天早做安排?若是如此可就太好了。他心中带着期待,关上屋门单膝跪倒。

    “末将参见经略大人。”

    “邹将军请起,满身披挂,这麽晚了还在巡城麽?”杨镐的手略微抬了一下,邹储贤恭敬的直起身子,闻言又一抱拳:“正是,现如今建虏作乱,清河地处前线,位置紧要。恐叛匪偷袭,不得不小心提防。”

    “邹将军辛苦了,将军勤勉勇壮,无怪乎部下健儿各个骁勇。本帅便观辽东各军,唯清河之兵军容最为严整雄壮,此皆将军之功也。”

    杨镐说的不轻不重,邹储贤不明白他说的什麽意思。是真夸他呢还是别有用意。他清河之兵是不是真得跟杨镐说的那麽精锐他自己心里清楚,临阵磨枪磨出来东西能有他说的那麽棒?他会看不出来?难道自己这点小花样真的瞒过了他?他给我戴这高帽是什麽意思?

    他赶紧再次下拜:“此皆末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呵呵,将军过谦了。这些时日来,本帅布置的战略进展如何?”杨镐所指的就是城外凭借山势地形阻击敌军的战术。

    邹储贤很想告诉他说这个战术非常的不得人心,他背地里已经不知道被兵丁们骂了多少遍了,而且这些骂都是蘀他杨镐挨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经略大人神机妙算,全军士气高昂,只待建州叛匪前来便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杨镐微微一笑:“本帅虽受圣命经略辽东,但是毕竟是个文官。将军乃是老练的宿将,打仗这回事真正说起来,还是将军的经验丰富一些。依将军看来,真的要跟建虏动起家伙来,这城外的兵马能不能顶得住?”

    “这……”邹储贤心想这问题问得太大了,陷入犹豫。杨镐让他但说无妨,邹储贤想了想说道:“小股敌军自然是没问题,大队人马可就难说了。”

    “原来是兵力不足……那就算是不行,总能消耗掉建虏的部分兵力吧。”

    邹储贤一听感情是把自己的队伍当成消耗品来计算的,心想你想得也太简单了。诚然依照山势地形层层阻击打游击战是有把握一个换一个,但是有退路的情况下谁愿意死战到底啊?以现在官兵的士气而言,在那种情况下肯定是逃跑溃散的居多数。

    邹储贤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杨镐已知其意。

    “本帅明白了,那依邹将军看来,究竟是步兵城外阻击的好,还是屯兵城里死守的好?”

    “……末将谨遵经略大人的号令,大人说如何,末将便如何”憋了半天邹储贤冒出来这麽一句。

    “呵呵,这麽说来,邹将军原本是打算坚壁清野,死守城池的喽?我初到清河之时发现城内正在加紧修补城墙,还有炮垒,防卫布置的颇有章法。只是城外马墙沟内并没有兵士把守,却不知这样的布阵法是否是出自将军的手笔?”

    邹储贤不知道杨镐是不满还是别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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