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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工场之内人们的熙攘声渐渐低下,那些一开始高声叫好的人此刻都关上了音量,普通的工匠阿哈更是趴在地上颤抖如虫,都看着这件事儿如何收场。

    在场的人都是何等的人物,对于女真内部的权利之争都有所了解。早知道他们的汗王对于阿济格三兄弟十分之偏爱,目前虽然四大贝勒劳苦功高手握重权,各领一旗作为仅次于汗王的旗主贝勒存在。但是已经有传言汗王曾经暗示过自己亲领的实力最雄厚的两黄旗今后要交给这三兄弟统领。甚至现在阿济格已经是镶白旗名义上的的旗主了,这种恩宠实在是闻所未闻。有些脑筋比较快的人都在琢磨下一任汗位究竟是在哪个群体之中产生。

    而现如今阿敏虽然不是汗王的儿子,但是好歹也是舒尔哈齐一脉,堂堂的镶蓝旗旗主,怎么着也算是四大贝勒之一。汗王对待他的态度却和对待阿济格的态度明显不同,看起来竟似想借打击阿敏让阿济格立威,其中偏袒的意味简直清清楚楚。

    这是不是某种暗示?

    四大贝勒的另外三个虽然一向不把阿敏当成竞争对手,但是好歹对方也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和硕大贝勒,现在看到他的样子,就觉得这是不是父汗在借阿敏向自己表明着些什么,阿敏内心的惶恐屈辱竟似感同身受,有的人竟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将来会不会也是这副样子,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而两名当事人此刻的心情也是各有千秋,阿济格只是十六岁,虽是武勇出色,但是终究是岁数小了些,对于权力斗争之间的一些勾心斗角还不敏感。对于没有射穿靶盾只是觉得遗憾,觉得自己的武艺还需要修炼,仅此而已,而阿敏就不同了。

    他是经历过女真内部权力斗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他曾经眼看着他的大哥阿尔腾阿、三弟扎萨克图被他的这位伯父处死。而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死在那间著名的铁囚室之中的时候,他才刚满二十三岁。

    他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恐惧,从那以后他就知道在女真人的世界里就是这样,强者为王,只有权力是真实的,其余的一切,包括亲情、友情、爱情全都是虚幻的。

    如果忘了这一点,他就会步上他父亲舒尔哈齐的后尘。

    而舒尔哈奇这个名字,在建州女真内部代表了某种不能明言的禁忌,代表了一段兄弟相残的血腥历史。

    现在说起建州女真,只知道有个努尔哈赤,要是放在二十年前,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舒尔哈齐。那是和努尔哈赤齐名的女真豪勇猛士,甚至连诸英都说过,女真的江山就是他叔叔舒尔哈齐和他父汗一起打下来的。

    当年努尔哈赤十三幅铠甲起兵血拼尼堪外兰的时候,舒尔哈齐就追随在他的哥哥身旁驰骋疆场,并以骁勇雄于部中,为建州的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每次遇到用兵的时候,都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首先秘密讨论布署,决定后,才向诸将公布实施。兄弟二人是共主国事,同创大业,在建州女真内部并称二都督,几乎是平起平坐的。

    但是后来随着建州女真的势力增大,渐渐一山不容二虎的情形就显露出来了。

    建州初时并没有八旗,只有一旗黑旗,由努尔哈赤亲领。后来随着势力的壮大,又编了一旗红旗,努尔哈赤便将黑旗交给了舒尔哈齐,自己改领红旗。也就是那时起,舒尔哈齐成为了一旗之主,有了自己的地盘和军队。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定都赫图阿拉,封舒尔哈齐为贝勒,地位仅次于他,成为第二号人物。

    当时的建州女真共有精兵万余,战马七百,而舒尔哈齐麾下的黑旗军就拥有精兵超过五千,战将四十余员,战马四百多匹,成为满州部落十足的实力派人物,势力竟然有了隐隐超过他哥哥的意思。

    在以强者为尊的女真部落里,汗王的位置是要靠实力来保证的,舒尔哈齐的兵力超过了努尔哈赤,这对于努尔哈赤来说自然是一种威胁。

    而更可怕的是,除了兵多将广之外,舒尔哈齐拥有凌驾于努尔哈赤的外援。舒尔哈齐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乌拉贝勒布占泰,另一个女儿嫁给了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作妾,还生有一个儿子,他自己又娶了布占泰的妹妹。这几股势力拧在一起,足以让努尔哈赤睡不着觉。

    而当时的明朝北京政府和辽东督抚们对于建州女真的态度依旧是用了上百年的套路,分化瓦解、以夷制夷。他们看出来了建州女真当中有两极分化的趋势,于是加以利用。万历二十三年、二十五年,舒尔哈齐两次带领部众进北京朝贡的时候,受到了明朝廷热烈隆重的接待,并被赏赐给了丰厚的金银绸缎等礼物。同时,明廷还授予了他都指挥的高级武职。

    为此舒尔哈齐也确实感激明朝的恩宠,他感恩于明朝,在政治态度上越来越倾向于明朝。人往高处走,女真人从来不讲究中原汉人的那一套礼仪伦常,舒尔哈齐拥有强大的势力,自然想追求与其势力相匹配的地位,所以不可避免的要和耸立在他前面的那座“大山”努尔哈赤发生冲突。

    而后来随着建州势力的壮大,努尔哈赤对于明朝的敌意也越来越重。他所属的红旗部下时常与明边防军发生武装冲突。而舒尔哈齐则想利用明朝当靠山,自己登上建州之主的宝座,所以反对和明军发生敌对行动,这就加剧了努尔哈赤的不满。

    万历二十九年,明廷又重新启用了李成梁为辽东总兵,希望他能够压制咄咄逼人的建州女真。而李成梁施展的依旧是挑拨离间,力捧舒尔哈齐上台,与其结成儿女亲家,表奏朝廷加封他为建州右卫都督,力图促成建州女真的分裂。万历三十三年,舒尔哈齐的妻子亡故,李成梁父子准备了丰厚的祭礼前去治丧,备极隆重,完全超过了努尔哈赤的排场。而舒尔哈齐对此十分感激,最终投向了明朝的怀抱,站在了努尔哈赤的对立面上。

    但是这一切都被努尔哈赤看在眼里,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令代善每每回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他这个伯父的手段实在是太厉害了,其实他一直怀疑那次远征根本就是针对他老爹的一个阴谋。

    万历三十五年,居住在蜚悠城的一小支女真部落,由于不堪忍受临近的乌拉部的奴役,派出使者想来依附努尔哈赤。对此天赐良机努尔哈赤自然不会放过,要求舒尔哈齐出兵前往收编,并且派了自己的儿子褚英、代善,将领费英东、扬古利、常书、纳布齐等领兵随行。

    因为舒尔哈齐和乌拉部乃是同盟,所以后来有人添油加醋的传说当舒尔哈齐等人行至半途的时候,他就满腹狐疑的对同行的将领说看到帅旗上有一层淡淡的幽光,想要退兵。这后来被人咬定为这是他为退兵所想的借口,不想执行这一使他为难的任务,不过在褚英、代善的反对下,只能作罢。

    这话阿敏怀疑是努尔哈赤故意授意别人所编造的舆论,但是他怀疑也只敢在肚子里面怀疑,现在这形势,根本别打算搞什麽平反。

    后来建州兵马到达蜚悠城后,该部落酋长策穆特黑带领的五百户人丁早以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于是很快这支队伍就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这时候关键地方来了,乌拉贝勒布占泰得知消息后,整个部落一家伙出来了一万多人赶来阻拦,双方军队在乌碣岩打了一仗。乌拉部众人数虽多却被击败,狼狈撤回老巢。建州兵获胜搬师回朝,结果一回去事情就发生了转变。

    以诸英为首的努尔哈赤一派人马一回去立刻状告舒尔哈齐临战退缩,消极避战。声称战斗发生时只有诸英、代善率军奋勇冲杀,而舒尔哈齐却带着自己属下的兵马退到了一边观看,他的部下常书、纳齐布也没有加入战斗,只是在战斗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象征性的参与了几下。

    同时诸英声称正是由于舒尔哈齐的消极退避,最后建州勇士虽然打败乌拉骑兵,但是没能给以致命打击,否则可以一战消灭乌拉部主力。

    这话一出当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诸英没说原因,但是谁都能联想到舒尔哈齐和乌拉部的亲密同盟关系,这绝对是致命的一击。对方虽然是你的姻亲,但是另一方可是都姓爱新觉罗的血亲骨肉子侄,哪边关系近不言而喻。关键时刻你帮着关系远的人对付关系近的人,与叛变无异,这任谁都不可能认同,更不要说努尔哈赤这种人了。

    当时努尔哈赤一听诸英的报告就大为震怒,但是代善怀疑这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当时他记得他老爹回赫图阿拉缴令的时候,黑旗的部众全都给隔绝在城外,满城都是红旗的人马,里外的消息全都断绝,他老爹一进城就被无形中限制了人身自由,明显是预先就做好了有针对性地措施。

    后来努尔哈赤下令将舒尔哈齐的部将常书、纳齐布收捕,准备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处死,以剪除他老爹的左膀右臂同是也是杀鸡敬猴。

    但是舒尔哈齐的反应十分强烈,抗辩说诸英冤枉他,说是一开始说好了的由诸英领军先攻,他领军绕击其后。但是后来看乌拉部人马太多,万一寡不敌众则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所以建议先避其锋芒,诱敌深入之后在寻机进攻。但是诸英不听,强行进兵硬拼,他无奈之下只好先引军在战场侧翼游击,后来冒险从侧后冲杀,才一举扭转战局。

    换而言之,他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性功臣,没有他这场战斗根本赢不了,诸英所言根本是颠倒黑白。

    两方各说各的理,但是结果早就注定了。鉴于舒尔哈齐在建州的地位和人望,努尔哈赤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来对付他,所以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逮捕常书和纳布齐只是个幌子,他的真正目的是拖舒尔哈齐下水,结果对方果然中计。

    最后舒尔哈齐见抗辩无效,索性将部下死保到底,放出话来说杀他们就是等于杀我,誓不低头,大有决以死战的阵势。此举正中努尔哈赤下怀,因为这造成了一种是舒尔哈齐蛮不讲理持强抗命破坏安定团结的表象。假惺惺的以退步的姿态罚了常书一百两黄金,夺了纳齐布下属的人马,并且从此以后收回了舒尔哈齐黑旗军的军权,将他排挤出了最高军事领导层。

    后来舒尔哈齐便一直处于低潮期,同族们没有人愿意支持他,认为他是胳膊肘向外拐的叛徒,而兵权被夺也没人为他讲话,他被彻底的抹黑了。

    更有甚者,他以前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也被歪曲。原本征哈达部的时候,他自请为先锋,统兵一千与大将杨古利冒刃陷阵,一举擒获哈达贝勒猛格布禄,尽收其众,将哈达部灭亡,这在当时是传颂一时的佳话,结果也被人为的歪曲成了畏敌怯战,被努尔哈赤斥责。他冲锋陷阵的角色也被努尔哈赤取代。

    阿敏记得后来他父亲带领百十名老部下移居黑扯木的时候,根本就是看透了努尔哈赤对他的敌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翻身的希望,放弃了对努尔哈赤权威的挑战,移居避祸而已。说明了就是表明自己远离权力中心,不再有非分之想的意思。但是李成梁此时却又火上浇油,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分裂建州女真,居然上表奏请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都督。

    结果这一完美的把柄立刻被努尔哈赤抓住说成是故意搞分裂,说舒尔哈齐勾结乌拉部和明朝企图另立门户,这个黑锅背的根本无从分辨,使他的家族丧失了最后的希望。

    最终,阿敏的哥哥阿尔腾阿,三弟扎萨克图被逮捕处死,家产阿哈全被没收。他父亲的亲信部下,号称黑旗第一猛将的武尔坤被设计捕获,吊在树上活活点了天灯。在走投无路之下他父亲只好回到了赫图阿拉,努尔哈赤假意带他参观新的居所,结果一进去外面立刻把门窗都浇上了铁汁封死,只留两个洞一通食物一通便溺,关了两年生生把他父亲关死在那暗无天日的铁牢里面。自此舒尔哈齐一脉被彻底打垮,整个建州女真只以努尔哈赤为尊。

    阿敏记得当时自己也被努尔哈赤派人抓了准备处决,但是亏得皇太极等人替他求情,努尔哈赤也怕事情做得太绝引起女真内部的动荡,才饶了他和幼弟济尔哈朗的性命。还假惺惺的让他们继续统带黑旗旧部以示恩义和公正,却紧接着又将黑旗一分为三,正红旗、镶红旗和镶蓝旗,两红旗给了代善,只给他们留下了镶蓝旗,变相的削弱了他们的势力。

    从那时起,阿敏就已经看透了努尔哈赤是个多麽冷酷无情的人,他也知道努尔哈赤永远都会记得他是“舒尔哈齐的儿子”这个敏感的身份。所以他自从成为了和硕大贝勒之后,一直是挟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的生恐给努尔哈赤留下收拾自己的把柄。

    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根本不要想什麽报仇的事,只要努尔哈赤不会找机会斩草除根就是好的了。他所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舒尔哈齐这一条血脉尽可能的延续下去,保住镶蓝旗这唯一的安家立命的本钱。因为他总是觉得,他的这个伯父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准备剥夺他父亲最后剩下的一点家底。

    现在,他觉得厄运临头了,眼前这位汗王伯父是不是要借这个茬扣准备打自己镶蓝旗的主意,他额头冒汗,也不敢看努尔哈赤,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着几位表兄弟,却见他们的脸色也没什麽表情,不由紧张的浑身发僵。

    努尔哈赤的一双鹰眼扫视着在场的众人,落在阿敏的身上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对阿济格招了招手说道:“十二阿哥过来。”

    阿济格催马来到努尔哈赤的马前,大声道:“父汗,我武艺不精……”话没说完,却被努尔哈赤摆手打断,伸手示意他把弓递过来。

    阿济格将弓呈上,努尔哈赤拉了两下说道:“弓是好弓,只不过控弦之法却不对。你以拇指端、食指二节与中指辅助半伸拉弓,此法只能开猎弓小弓等弱弓,故箭力不足。军阵之上所用弓法有两种,以箭括类于食指、中指二节间,无名指辅助,三指扣弦拉弓法;或以拇指套搬指,其余四指半握呈辅助,拇指扣弦拉弓法。此二法乃是军阵之上厮杀较量的实战弓法,箭力远强于此,你将来统军作战,需做旗下将士的表率,需得像我这般熟练才是。”

    说着努尔哈赤跟谁也没打招呼,突然从自己的箭囊之中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嗖的便是一下,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阿敏更是目瞪口呆。等他回过神来,却见一支雕翎箭正中靶盾,落点恰在阿济格的那五支箭所形成的梅花图的中心。

    接着就是众人一大片的欢呼赞叹之声,大赞汗王神勇,射术精准绝伦,阿敏更是拼了命的将努尔哈赤赞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谁也没有去看看那枝箭到底射穿了没有。

    待到努尔哈赤示意众人停止,这才有人报呈那木盾依旧没有洞穿。阿敏脸色又变,努尔哈赤却是面不改色,只是说道:“此盾果然坚固,看来只有号称咱们建州第一神箭手的八阿哥才能克之。阿济格,以后要多射术方面要多和你八哥请教请教。”

    阿济格点头称是,努尔哈赤又说道:“不过准绳相当不错,便是二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似你这般年纪时,也未必有这样的准头,我说过你射得好便有赏。这个搬指便赏给你吧。”

    说着努尔哈赤脱下自己右手大拇指上套着的一个岫玉搬指赏给了阿济格,这一举动令皇太极等人眼红的都想骂娘,那搬指自打他们记事起就一直带在他们老爹的手上,跟随他戎马半生从来没有脱过,没想到今天竟给了阿济格。

    接着努尔哈赤又说:“阿敏督造大盾有功,按我说的赏。”

    阿敏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眼见着努尔哈赤的脸色刚刚稍缓,另一句话却又令他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只不过明军善用火器,却不知这大盾能不能挡得住火器。额驸,取一尊明军火铳来,我倒要看看这木盾究竟能有多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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