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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旦夕惊变 II

    旌旗巍巍,甲仗森森,却一片死寂,仿若无人,只有断断续续激浪撞礁的声音,和鸟儿在黎明破晓时分“布谷、布谷”地叫着。

    浅滩上,一桌一椅一人,正是夏侯凉夜。

    只见他悠悠闲闲地饮着茶,身后是当朝丞相韦合与数排仪鸾司的内侍,皆敛容屏气、目不斜视。

    而在他身后另一侧,则有一位僧人。

    夏侯无虞远远瞧着那位僧人身材不高,面容瘦削,淡褐色的眼珠呆滞无光,然而双脚踏处隐隐有力,自有一股威严高僧之感,不由得暗道:此人内功深湛,实非我所能测,一会儿若是交手,未必有三成胜算。

    这厢陆临仍与周祯僵持着,坚决不肯下船,朝着岸上嚷道:“你们实在是太放肆了!太子殿下在此,不行礼,不迎驾,是想造反吗?”

    岸上饮茶之人淡淡一笑,恍若未闻,旋过茶碗,道:“这凌霄峰的径山茶香气清馥,汤色莹亮,本是极好的,所谓‘产茶之地,有径山者,源者自然,出者多佳,至凌霄峰尤不可多得’。韦相府中的茶碗是由越州窑所产,质如冰玉,最衬径山茶的汤色。由此可推知,相府中用以生火、煮茶、取茶以至盛取、清洁等一应用具,无一不是用了心的。”

    韦合听了不免心中得意,却听得夏侯凉夜将茶水胡乱向外一泼,皱眉道:“可惜啊可惜,此茶精华之气却因一物之差,全然散却了。”

    韦合当即大惊失色,跪倒在夏侯凉夜脚下,慌张道:“是臣的疏漏,臣等粗鄙之人,不懂这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讲究,还请陛下提点!”

    陆临远远听见韦合所言,大惊,怒道:“韦贼!果真是贼子!陛下现下正在帝京好端端的,你此刻却唤谁作陛下?从前我见你只敢做些阴诡手段暗害太子殿下,也算懂得些廉耻,如今你可是越来越不要脸了,竟明目张胆地造反!”

    夏侯凉夜幽幽道:“煮茶用水,以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最下,怎么韦相连这个都不懂?”

    韦合也不顾那浅滩乱石密布,立刻重重磕了几个头,额角渗出丝丝血斑,一时刺痛不已,却也顾不得了,连声道:“都是臣的疏漏,都是臣的疏漏,臣保证绝不再犯,还请陛下息怒!请陛下息怒!”

    夏侯凉夜笑着将韦合扶起来,道:“韦相乃国之重臣,岂能无端行此大礼?不过一碗茶罢了,何苦如此。”

    见此荒唐景象,陆临几欲呕吐。

    夏侯无虞心知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如今对方领阵在前,高牙大纛,正是气势正盛,自己这厢还需得顾及玉无泽和两位昏睡的师弟,若无池简相助,单凭他和陆临二人,实难单凭武力破此局。

    如此一想,便即一跃上岸,径直走向夏侯凉夜,道:“凉夜,你这是在做什么?母后的三年之丧还未过去,你却身着明黄锦袍四处招摇,如此是为大不敬!”

    陆临担心对方居心叵测对其不利,一时也无暇顾及船上的玉无泽和两位师弟了,忙跳下船,紧随其后。

    夏侯凉夜稍稍向来人偏过头,哂笑一声,并不抬眼看他们,只冷冷道:“韦相,什么是大不敬?你是礼部侍郎出身,今日便好好给朕解答解答。”

    韦合连忙道:“清州王见陛下不行礼、不下跪,直呼陛下名讳,此是为大不敬。”

    夏侯无虞并不理会他,仍向夏侯凉夜问道:“父皇何在?”

    夏侯凉夜一抬眉,仍示意韦合作答。

    韦合道:“一日前,清州王部属违抗上皇圣命,率镇戍军进帝京,欲逼上皇退位,所幸得卫王殿下领三千府兵进宫勤王,以一敌百,终是有惊无险。上皇深感其德,亲授白玉交龙钮‘承天福延万亿永元极’之镇国玺,是为我北辰新帝。”

    他嘴角一撇,道:“逼位一事,上皇甚为寒心,震怒之下,本欲赐废太子死罪。可叹陛下圣德,顾念骨肉亲情,对同胞兄弟不忍重责,只贬斥为清州王了事。满朝皆知,清州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自是不会将君臣之道放在心上了,可事到如今,清州王还是通些情理,下跪谢恩吧。”

    夏侯无虞冷哼一声,道:“这里哪有你韦合说话的地方,莫要脏了我的耳。”

    夏侯凉夜用手指敲了敲额角,忽道:“怎么能让清州王站着呢?快,快赐座。清州王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便是他对朕已无丝毫手足之情,可朕绝不能疏远了兄弟情分,否则,百年之后,朕如何去见先太后?”

    两名内侍立刻抬上了一尊石凳,粗粗拂去上面灰尘。

    夏侯凉夜手掌一指,却不见夏侯无虞坐下。

    夏侯凉夜道:“皇兄,我还尊你一声皇兄,省得你身后这咬牙切齿、半分仪态也不讲究的乌蒙派蛮人说我也不知礼了。”

    他站起身,绕着夏侯无虞踱了一圈,道:“我在想,皇兄现在在想些什么呢?为何会逼位失败?为何最终赢的人竟是你一向都瞧不起的双生弟弟?为何到了此时此刻,你对这个弟弟,还下不去手?”

    他一合掌,恍然道:“哦对了,你一定在想,若是一会儿出手,池将军定会鼎力相助,对不对?”

    夏侯无虞紧紧盯着他双眼,怒道:“韦贼所言,太子下令镇戍军入宫逼位云云,皆是胡言!陛下如今何在?夏侯凉夜!老师教导我们的君臣之礼、父子之礼,你难道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侯凉夜道:“陛下?朕就是陛下,陛下,就是朕。哦对了,说起老师,还有些事要做。”

    他一扬手,身后数排侍卫分两侧让出一条路,又一列侍卫迈着齐整的步子押解了二人到面前。

    只见那二人满脸血污,手脚皆缚着数层粗糙沉重的铁链。

    夏侯无虞心下一寒,这二人,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可是看着他长大、授其为学为君之道的太子三师啊!

    两年前太子太傅许衡大人代其孙许千云赴死后,太子三师便只剩下太子太师崔尚文和太子太保韩濮。

    只见一道道青筋逐渐在夏侯无虞太阳穴上暴起,他握紧双拳,两眼通红,那浓烈的恨意似要喷出火来,眼底的寒光仿佛要勒紧对方的命喉割裂成碎片。

    他一侧身,从陆临腰间拔出利剑,运息于左手,反拍一掌,长剑挺出,用剑尖抵住韦合喉间,向夏侯凉夜道:“放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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