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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百里堇年心底也腾了复杂之意,待得沉默片刻,他终的压着嗓子道:“便是怪异,我们也不可耽搁。万一卫王当真遇险,性命受危,父皇,定会怪罪。”他这话略微染上了几分忧心忡忡之意,似是只要提及太上皇,心底便除了紧张,便是无奈。

    这话入耳,东临苍终是全然反应过来,再度抑制不住的叹息,“皇上你,就是太过心软了。不仅对太上皇如此,对卫王,也是如此。只是皇上要知晓,有时候心善与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忠孝历来不能两全,乱世纷争,纠葛大起,皇上是聪明人,自然该知此际明哲保身才是最为重要。”

    嗓音一落,目光朝思涵扫了一眼,按捺心神一番,继续道:“卫王那里,在下此际便下去看看。只是我家瑶儿,便望皇上好生照看了。”

    说完,不再耽搁,当即从马背跃下,足下一动,腾身朝丘下跃去。

    待得东临苍的身影全然消失在丘下的灌木深处,片刻,百里堇年这才转头朝思涵望来,眉头一皱,眸色深邃,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道出话来。

    思涵下意识抬头扫他,全然将他所有的反应收于眼底,仅是沉默一会儿,便坦然自若的道:“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百里堇年仍是不曾立即言话,那双落在思涵面上的瞳孔越发深邃。两人再度僵持片刻,思涵终是按捺心神的再度道:“皇上不愿说,我自是不强逼。只是,卫王此人,似也野心磅礴,略是目中无人,皇上对他,自然也不得不防。”

    淡然平缓的嗓音一落,百里堇年便稍稍松了瞳中的紧烈之色,随即当即出声,“瑶儿姑娘这是在担忧在下?”

    思涵眼角一挑,对这突然入耳之言倒是略微抵触。大抵是这话曾也听过好几个人言道过,且每人的语气与反应皆是不同,是以,同样之言被问得多了,心底自然疲乏应对,略是不喜。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在面上表露任何不悦,她仅是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土丘下方那灌木的深处,淡道:“不过是相识一场,是以好心提醒皇上罢了。毕竟,比起卫王来,我与皇上认识得早,再加之我表哥对皇上最是亲近,是以,我对表哥爱屋及乌,自然也不愿皇上受人算计。”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上略是漫出了几许黯然之色,却又仅是片刻之际,他似又突然想通了什么,再度放缓了神情,叹息一声,缓道:“是啊,相识一场,也仅仅是相识一场而已。只是这么多年,朕倒是不曾遇见一名女子能如瑶儿姑娘这般,不畏惧在下,更也不对在下虚意逢迎。平生之中,见惯了谄媚,见惯了别有用心的靠近,而今听得瑶儿姑娘这般善意提醒,在下倒也是心生宽慰,只是就不知,瑶儿姑娘这番提醒,是否也如其余之女那般,略有心机,掺杂算计?”

    他嗓音极是平缓,委婉得当,只是那话语的内容,则略微卷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探究,甚至是,委婉的质问。

    思涵眼角一挑,未料这厮会在这般境况之下问出这话来。也不知为何,这厮与前几日倒是略微有些不一样,至少,前几日的所有拘谨尴尬,甚至呆滞笨拙,此际,竟是全然的荡然无存了呢。

    思涵心底也稍稍漫出了几分陈杂,目光再度下意识朝他锁来,则见他眉头竟又不知何时皱了起来,连带那张俊俏的面容,此际竟也莫名的染了几许风霜,仿佛刹那之间,这本是风华正茂之人,竟突然就老了好几岁似的。

    “我方才之言,自然是在真心提醒皇上。”待得沉默片刻,思涵平缓无波的回了话。她仅是稍稍将‘真心’二字咬得略重,但这百里堇年其余之言,她则是分毫不提。

    百里堇年面色仍是浑然不变,那双漆黑的瞳孔极是认真的朝思涵锁着,薄唇一启,继续道:“难得瑶儿姑娘会有这般真心,倒也的确是在下之幸了。而今,依照瑶儿姑娘所见,朕该如何行事?卫王心有不轨,锋芒毕露,瑶儿姑娘认为,朕该如何对待卫王?是反目成仇,大肆打压,还是,仍旧重在兄弟之情,忍气吞声?”

    “此事兹事体大,我并无资格评判,更也无法回答皇上的话,望皇上见谅。”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淡漠平寂的回话。

    百里堇年目光再度朝她扫了一眼,面上仍无波动,也仅是片刻之后,他便缓缓将目光挪开,再度幽远低沉的道:“瑶儿姑娘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愿回答。又或者,你与国都上下之人一样,也有意中立,以图好生判断在下与卫王二人,何人才会胜到最后?”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语气越发的幽远厚重,“自打在下登基之后,朝中虽为安宁平静,实则却暗潮汹涌。前些年,卫王虽不曾在在下锋芒毕露,看似恭敬,实则,却与在下交往甚少,是以,在下对卫王,并非太过熟悉与了解。且父皇一日任由卫王在国都胡作非为,风流蛮横,一日不将卫王彻底废却王位,流放塞外,在下这大英帝王的位置,便一日都无法真正坐稳。毕竟,父皇之心,太过深沉,在下是猜不透的,旁外之人,也猜不透的。只是,既是容了在下为帝,又何来还要容一个卫王在眼皮下蛮横得瑟,纵是干出些犹如皇族尊威之事,却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呵,也许啊,父皇是担忧在下膨胀,从而将卫王放于宫中,挟制于我。”

    冗长的一席话,竟是被他以一种极是怅惘的嗓音道出。

    这并不该是大英帝王该有的怅惘才是,遥想当初一路来这大英,路途之上,大英袭击之人层出不穷,是以,当时她便心有笃定,笃定那大英帝王定也是腹黑冷很之人,手段了得。但如今啊,亲临了国都,亲自接触了这大英的帝王,才觉,这大英帝王,也不过是个两方受制的可怜人罢了。

    “皇上许是误会了,我的确有中立之意,只因我不过是个女子罢了,此生仅想安然活着,无心参与任何争斗。是以,皇上与卫王之间的事,我无心参与,更也不敢参与。只是,皇上既是将话都说到这层面上了,相识一场,我自然也是想向着皇上的。”

    思涵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漫不经心的出声。

    百里堇年面露几许宽慰,目光再度朝思涵望来,敛神一番,微微一笑,“瑶儿姑娘此话当真?”

    思涵淡道:“自然是真。”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只是,如今我斗胆问皇上一句,皇上如今,可是当真觉察到卫王锋芒了?”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都那般明显了,何来觉察不到。在下也是奇了,卫王这么多年都算是安分,怎突然之间,竟有这般底气公然朝在下示威了。”

    “先不论卫王为何突然有底气朝皇上示威,就论卫王所行之事,皇上对他也不得不防,又或者,该出手时便该出手,一味隐忍,并非好事。”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她再度略微干脆的道了话。

    她心境通明,面色也淡然平静,并无半许起伏。蓝烨煜算计上了卫王,她自然不会要卫王性命,但卫王与百里堇年这二人,终归也是蓝烨煜之大患,是以,倘若这二人先行斗了起来,且又不至于双双及早的亡命,如此,卫王恼羞成怒,许是更会急不可赖的助蓝烨煜攻城,而这百里堇年,自也会因卫王的挑衅而分散大半注意,从而对国都上下放松警惕。

    如此,百里堇年两兄弟双双而斗,倒也并非坏事。

    “瑶儿姑娘也是希望在下与卫王在这节骨眼上相斗?”

    百里堇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才低低出声。

    思涵淡道:“并非希望,不过是提醒罢了,至于皇上要如何行事,自然也是皇上之事。”

    百里堇年再度叹息,“瑶儿姑娘虽是言之有理,但在下若在这节骨眼上与卫王暗斗,如此,我国都之城,便危矣了。本以为瑶儿姑娘能看透这点,顾及大局,却不料,瑶儿姑娘方才之言,终还是让在下失望了。”

    失望了

    是吗?

    思涵眼角一挑,突然之间,心神大动,突然莫名的反应过来,自己似是落入了什么圈套一般。

    正待紧急思量,便闻百里堇年继续道:“想来普天之下的大英之人,谁都不愿在这大周之军攻城之际制造内乱,从而令国体不稳,变相助大英之人攻城,生灵涂炭。而那些唯剩的想让国都自行内乱的,不是心有异心之人,便是,大英叛徒。卫王突然对在下变相示威,便已可初步判定卫王野心滋长,说不准便早已与有心之人勾结,从而,才能有如此的底气,胆敢在在下与父皇的眼皮下目中无人的得意。”

    思涵瞳孔一缩,“如此说来,皇上是在怀疑我也是异心之人,甚至,大英的叛徒了?”嗓音一落,转眸淡漠的凝他。

    他则不朝她望来一眼,目光依旧幽幽的凝在远处,一言不发。待得半晌之后,他才终于转眸朝思涵望来,极为难得甚至极为认真的微微一笑,只道:“在下不会怀疑瑶儿姑娘。只因,瑶儿姑娘面慈,不似恶人。”

    这话入耳,突然之间,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竟是有些别扭,有些厚重。

    “皇上。”

    她默了片刻,低沉出声。

    “嗯。”他笑得柔和,面色一成不变,只是这独独一字,竟也是回得极为认真。

    “倘若有朝一日,大英当真变天,皇上会如何?”她低沉沉的问。

    他并无半许耽搁,柔和平缓的道:“大英若变天,在下,自拼战沙场,不死不休。”

    “皇上本有太上皇压制,又有卫王虎视眈眈,倘若大英真正变天,那时,皇上许是再不用受太上皇压制,也不必受卫王恶对,如此,皇上许是真正可恣意畅快的为你自己而活,又或者,闲来无事,便与我表哥一道畅游山水,寄情天下,许是也是美事。”

    他则垂眸下来,略微自嘲的摇摇头,“身为大英帝王,便该为大英身先士卒,岂能苟活。这些话,瑶儿姑娘便莫要多说了,在下念瑶儿姑娘乃唯一能与在下说得上几句话的女子,是以心有好感与宽待。只是,瑶儿姑娘不知在下处境,并非真正了解在下,是以,便也不必在在下面前就此多说什么了。既是相识一场,你与在下好生相交便是,倘若瑶儿姑娘当真觉得在下不错,在下,仍也是盼着瑶儿姑娘断了对东临苍的情谊,从而对在下动心,而后啊,再入我大英皇宫,当在下的,皇后。”

    冗长的一席话入耳,似在认真的与她谈论,又似在变相的调侃,只是更多的,则是那语气中的怅惘与幽远,似如心事重重,难以排遣。

    思涵深眼凝他,终是不再言话。

    他则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再度道:“瑶儿姑娘与在下说说,那蓝烨煜,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当真如传言中那般温润儒雅,貌如神祇,令人稍稍一观便能心跳如虎,还是,清风朗月,不多情,却能,长情。在下着实想知,那般能角逐天下,满身魄力与谋略,甚至又心狠手辣之人,长情起来,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思涵瞳孔一缩,着实未料他会突然问及蓝烨煜。

    一时,心底越发起伏,仍未出声。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谁都不再言道一句,气氛也略微变得清冷压抑开来,却是这时,山丘下方的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东临苍的嗓音,“皇上?”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色微变,正要扯声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左侧不远,突然有惨呼之声陡然而起。

    百里堇年到嘴的话再度噎住,下意识循声一望,奈何片刻之际,方才还仅是左侧不远之处有惨呼之声,然而这时,四方之中,竟然都有惨呼与猛兽咆哮之声骤起。

    百里堇年瞳孔蓦地大沉,思涵面色也紧烈开来,而周遭的动静,凌乱大起,一道道惨呼声尖锐刺耳,狰狞之至,百里堇年终是忍不住了,目光当即朝思涵锁来,“瑶儿姑娘,速去下方的山丘寻东临苍!在下先去周遭之处看看。”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足下陡然一动,整个人蓦地朝左侧那最先发出惨呼之处跑去。

    周遭之处,惨呼与猛兽的咆哮交织而起,层层密集,仿佛要将人彻底的裹入甚至埋葬一般。且若是细听,也不难听出那些猛兽的咆哮声,无疑像极了蒙狮的吼声。

    是的,狮子。

    瞬时,心底蓦地回忆起当初与蓝烨煜行军途中遇见的那一群群中蛊的狮子,一时,正也是因为亲身经历,是以,才会心有震撼与紧烈,不敢小觑。

    她当即回神过来,无心耽搁,内力顿时稍稍而涌,整个人蓦地朝山丘下方跃去。她的确想是前去与那东临苍汇合,毕竟,多一个人在侧,自然也可多一份逃走的胜算,只是人还未跃至山丘下,便见山丘下方竟已被层层上涌的狮群占领,何来东临苍与百里鸿昀的身影。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见那些源源不断的狮子大涌而来,她蓦地收势,整个人顿时停在了一棵树上,却又不知为何,那些满目诡异发红的狮子竟突然原地停了下来,鼻头猛动,似在极为认真的嗅什么,正待她心有震诧之际,那些狮子的赤红双眼,竟纷纷的瞄上了她。

    那一双双眼,赤红得犹如地狱鬼火,蓦地给人一种头皮发麻之感。

    却是顷刻之际,那些狮子陡然如疯了般朝思涵所在的大树冲来,待将大树围住之后,竟纷纷开始张着血盆大口猛烈咬树。

    思涵惊得不轻,提气飞身,跃至了另一棵树上,那些狮子鼻头再度猛动,大肆而嗅,而后竟再度拔腿而来,纷纷朝思涵所在的大树涌来。

    究竟是瞧见了她,还是认准了她的气息,是以,这些狮子才会如此癫狂的朝她猛追不舍,便是眼见她立在树上,都能大肆的张着血盆大口猛啃树干,似要执意发疯的将树干啃穿,令她跌落下来一般。

    且这些狮子,双眼发红,森森如鬼,那一张张嘴猛烈啃树,因着下嘴的力道极大极大,有些狮子的牙齿掉落,嘴里含了血,竟也似不自知一般,仍是张嘴猛烈的朝树干啃咬。

    这一幕幕入得眼里,无疑是壮观震撼,甚至这一群群狮子与前些日子行军之途遇见的狮群一样,狰狞,凶猛,癫狂,无疑是,与先前那批狮子一样,中了蛊。正是因为中蛊,是以,才会眼瞳血红,似如疯癫,也正是因为中蛊,言行不受控制,便是牙齿崩裂,鲜血直流,也不愿松下口来。

    只是,上次行军之途遇见的狮群,乃大周帝王所遣才是!而今这批狮群,模样与上次所遇的狮群一致,莫不是,也是受百里堇年所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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