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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是不是你做的?

    正了正身体,陈正的声音满是落寞和沧桑:“我不清楚。 ”

    咧开嘴,梁建芳自嘲地笑笑,她的脸上,再一次露出那种小女人的神态,她的眼神,胜似少女:“我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挣扎,我有挣扎过,我要不要放弃我正在经营着的生活,义无反顾地给小宇一个家庭。可是我最终没有。促使我放弃这个念头的,不仅仅只有这些风光无限的生活。可悲的是,我和你和小宇之间作出了选择,我最终选的人是你。而你在我和陈竞陈图这两兄弟中作出选择,你最终选了他们。”

    重重地咳了起来,眼泪随着这些咳嗽迸溅出来,梁建芳好不容易止住,她继续说:“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而你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我以为我们都那么不合格,我们怎么的也会相互对峙,相互祸害,别说过三十三年,我们还可以过五十年,六十年。我以为,一切都是我以为。我以为的事情有很多,我也高估了自己的自控能力。我选择了你,我也有恐慌,我怕我有一天一无所有,我怕我哪一天变成一个懦弱无能的自己,我会在和你的关系中占据下风。所以我必须往前,我要一直往前,所有阻挡我往前的人,我都想毁灭掉。可是我最终让自己走向了毁灭,呵呵。”

    沧桑更浓,陈正的声音有些失真:“没有六十年了,我今天过来,就是要当面跟你做一个了断。在你的判决书下来之前,我的律师会把离婚协议书给到你。还有,这一次,应该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瞳孔瞪大,梁建芳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她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见面啊?真的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已经视我为无物,梁建芳视线的焦点也好,余光也罢,全部投掷在陈正的身上,她的嘴角抽搐着,她忽然厉声:“陈正,其实我走到这一步,跟你脱不了关系!如果没有你的推波助澜,我梁建芳根本不需要走到这一步!如果你非要认为现在的我是一个魔鬼,那我在变成魔鬼的路上,你拽了我一把!”

    耸拉着耳朵,陈正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手表,他很快将手放平,跳跃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像是被抽空了气球,梁建芳的气势随着陈正这句话,完完全全瘪下去,可是她的眼泪还在止不住的奔腾:“说。”

    猛然地转过脸来,扫了我一眼,陈正很快把目光转回到梁建芳的身上,他盯着她的眼睛:“当年大竞和小图遭遇的绑架事件,是不是你做的?我希望到了这一刻,我能从你的嘴里听到真心话。”

    没有哪怕半秒的时间缝隙,梁建芳掷地有声,她干脆利落:“不是!”

    若有所思,陈正的手指曲起来敲了敲桌子,他的嘴动了动,没有再在刚刚的话题上面纠缠,他而是加快语速:“我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纠结了大概五天。我在想,我到底还需要不需要对你兑现我当年的承诺,兑现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一生都纵容你的任性,和允许你犯错,不管怎么样,都站在你那一方为你考虑,捧你护你的承诺。我有想过找人给你做一份精神状况的鉴定报告,可是后面我放弃了。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你,你让我感觉到恐惧,让我感觉到害怕。我怎么都无法将那个,害人性命后还能安然无事的人,跟你联系在一起。还有你动手残害我的孙子,我要真的再一次糊涂,我死后真的无颜面对陈家的列祖列宗。”

    眼神有些木然地在陈正的脸上溜了溜,梁建芳再次用自嘲的语气:“跟你结婚的前几年,我们没有孩子,但你对我多好。可是自从小玉来到家里,她为了生下两个孩子,从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全变了。你对我,只有厚重的忽略,陈正,如果你非要用恶毒来形容我,那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拜你所赐…”

    梁建芳的话还没说完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刚刚与陈正耳语的人,他关上门,压低声音说:“时间到了。”

    应声,陈正用手撑着椅子的后背站了起来,那个男人上前帮忙扶了陈正一把。

    腾一声,梁建芳也站了起来,她用视线追随着陈正,泪痕侵扰的脸上,带着宛如少女的天真:“告别之前,你不抱我一下吗?”

    陈正的身体,明显僵了僵,他的嘴角痉挛了一下,他最终钉在原地,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忙照看着刘承宇。”

    却带着一种让我心颤的执拗,梁建芳的手臂伸了出去,作了一个等待拥抱的姿势:“就一下。”

    依然在原地屹立着,陈正抿着嘴,不作声。

    飞快地抬脚迈开步子,梁建芳似乎是打脚了,她踉踉跄跄地差点就要倒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正别开那个陌生男子的手,他一拐一拐地上前,臂弯一弓,将梁建芳环住,目测抱了几秒,他松开手:“我走了。”

    回应陈正的,是梁建芳眼神迷离的木然和一片了无生息的沉默。

    刚刚为了拥抱梁建芳而迸发出来的神力,彻底消失殆尽,没有拐杖借力的陈正,他差点就要扑个狗啃泥,好在我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从看守所里面出来,陈正面无表情,他沉默着用力地把自己的身体挤进我的车里,他真的把自己扮演得看起来特别冷静,好像毫无波澜。

    就算我对梁建芳这个人,厌恶憎恨到了极点,就算我对陈正这个人,不知道该作何种评价,但在目睹他们这两个早已经年过半百的人,在我的面前透过时光的掠影,摒弃那些暂时的纷扰,把自己的心脏剖析成一片苍白的坦荡,把相爱也相杀,忍痛也要把对峙进行到底的惊心动魄,酿造成时光里面最残酷的别离,我其实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情绪复杂浮沉,我也怕自己开口,稍有不慎会让此刻的陈正心情起伏更大,于是我抿着嘴不动声色地发动了车子。

    一路沉寂,直到车行至沙头角海鲜街往大梅沙方向栈道的某一段,正好可以看到浩瀚的大海,而又刚好有供停车的地方,陈正冷不丁开口:“就在这里把我放下。”

    我怔住几秒,随即听话地把车倒进了停车位里。

    这个倔强的老头子,车刚刚停稳,他就拿过拐杖,一边下车一边用疏远客气的口吻:“我再自己想办法回去了,谢谢你了,伍总。”

    虽然我知道像陈正这种人,他估计啥大阵势都见识过了,但我依然有隐约的担心,于是我也跟着下车。

    站稳,陈正瞥了我一眼,他忽然自嘲地笑笑:“怎么,伍总你是怕我一时想不开,要去跳海么?”

    我觉得,在很大程度上,陈正和陈图的个性,真的蛮像的。他们这两父子,都是那种看似强大,其实内心孤独脆弱到不能自己的人,他们倔,自尊心也极强,生怕被人窥见自己不好的一面。

    所以,我觉得只要用对着陈图的那一套方式对着他,准没错。

    不动声色,我用若无其事来武装自己,务求把陈正的自尊照顾到极致:“我挺久没看到过海了,难得出来,我也去溜溜吹吹海风。”

    那一抹自嘲的笑意慢慢褪去,陈正已经拄着拐杖步伐蹒跚地往前走。

    我赶紧的锁车,跟上。

    很快,陈正在一块宽大的石凳上做了下来。

    回过头来,他扫了一眼正杵在原地,不知道该跟他一样找个椅子坐着还是该站着的我说:“能麻烦伍总去帮我买几罐啤酒么?”

    我用目光四处搜寻了一下,发现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个士多店,于是我点头,飞奔而去。

    心急火燎地让士多店的老板给我装一袋子啤酒,我隔着远远的距离不断地用视线追随着陈正的身影,还好他并未有过多的动弹,他的背影因为远距离而缩小,显得很是单薄。

    怀揣着万般揪扯的心,我回到了陈正坐着的地方,也顾不上那石凳是不是有灰尘,会不会把我浅色的裤子弄脏,我在石凳的另外一头坐下来,把那一袋啤酒放在了中间。

    默不作声,陈正拿起一罐酒,他倒腾着好一阵,才把拉环拉开,然后他仰起头,猛然地灌了一口。

    显然是被呛到了,他急剧地咳嗽起来,他的眼眶因这剧烈的咳嗽,而变得通红起来。

    我张了张嘴,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而是掏出口袋里面的纸巾,掏出一张递给了陈正。

    倒是干脆地接了过去,陈正用来捂住自己的嘴巴,他往上深呼了一口气,止住了那些咳嗽,然后他再次仰起脖子,将那一大罐啤酒一饮而尽。

    把那个空荡荡的酒瓶子捏在手里面,来回倒腾揉捏着,陈正冷不丁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凄凉?临到晚年,老伴没了,儿子又不亲,孙子也见不着,就一个孤寡老人。”

    似乎有很多话,梗在我的心口,但又好像梗在我心口的不是那些千言万语,而是浓郁厚重的唏嘘。

    沉思片刻,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陈总…”

    打断我,陈正更是跳跃:“其实梁建芳,年轻的时候,非常的努力和善良。她是我见过的最有个性,爱憎分明,却又有自己分寸的人。我当然被她完全吸引,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她对于旅游业那种独到的远见和睿智,都让我觉得她魅力四射。就连她当时那些藏匿起来的野心,在我看来都是可爱。我当时觉得,我是最适合她的的人,我有浑厚的家世,我有足够的人脉,我有已经成熟的平台,我能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也有资格般配得起的机会。”

    没想到陈正会跟我说这个,在始料未及中,我的眼睛睁大一些,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中规中矩:“嗯?”

    把被他揉捏成皱巴巴一团的酒罐随手一放,陈正又打开了另外一罐,一上来又是猛然一口:“我曾经自以为成全她,就是成全我自己。只要我成全她,她就可以安然在我面前,一直做那个有远见睿智,却又不失原则的人。可是,一转眼时间就过去几十年了,我到今天这一刻才发现,我成就了她,也成功地毁了她。”

    把酒瓶再凑到自己的嘴边,陈正伸手顶着自己的眉头刮了一下,他咧开嘴,用自嘲混杂着落寞,轻笑了一下,一个猝不及防,他再开口,就把我的情绪,渲染成了浅浅淡淡的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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