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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猫鬼的宝藏

    第六章、猫鬼的宝藏

    天素站立不动,拿不定主意是否离开,她的目光从东向西缓缓扫过,心子跳越来越快,强烈的恐惧攥住女孩,她的双腿微微发软。

    “嗐!”萧堇走了过来,“你会寒羽天针?”天素怔了一下,转眼看向女犯:“你知道‘寒羽天针’?”

    “当然,”萧堇点点头,“那可是灵昭的绝技。”

    “灵昭”两个字像是一道雷电击中了天素,她直勾勾盯着对方:“你认识我妈?”

    “呵,”萧堇笑了起来,“你果然是她的女儿。”

    “她在哪儿?”天素失去冷静,一把扣住萧堇的胳膊,女犯看了看她的手,轻轻挣脱出来,漫不经意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天素被她的话夺走了元神,乖乖地跟着萧堇,走向神殿一角,经过的地方,女犯们肃然起身,自行让出一条道来。天素有些奇怪,可她的脑子全被母亲的下落填满,腾不出任何余地来进行思考。

    萧堇坐了下来,打一个手势,几个女犯各自拿出食物,默默凑成一份。萧堇推到天素面前,说道:“吃吧!”

    “我不饿,”天素固执地问,“我妈妈在哪儿。”

    “先吃东西,”萧堇用手托住下颌,“这是我的条件。”

    女孩瞪她片刻,女犯没有退让的意思,天素只好呼出一口气,埋头把食物一口气吃光,放下餐具说:“可以了吗?”

    “可以了,”萧堇盯着天素,沉默了几秒,缓缓说道,“你妈妈,她死了。”

    嗡的一下,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声音、人影,乃至于整个盘古神殿都不见了,只剩下天素一个,不能动弹,无法思考,只有三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还记得那年冬天,最温柔的哥哥已经去世了半年,苍龙人的叛乱也接近了尾声。她和母亲每天都在转移,身边的叔叔、阿姨不断地消失,有的死了,有的逃了,当他们逃到灵枢山的小屋,一共只剩下三个人——妈妈,戴瑶姑姑和她自己。

    那时的她太小了,这让她永远憎恨自己的年纪。长久的颠簸让她疲惫不堪,于是躺在草荐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心旷神怡的好梦,梦里面,爸爸和哥哥都还活着,大家聚在一起跳着飞天舞,神龙一边吟啸,凤凰为他们伴奏……可她终于从梦中惊醒,耳边传来犬妖的狂吠,还有狮鹫扇动翅膀的声音。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戴瑶姑姑拎着毛笔,愤怒地盯着屋门,妈妈却坐在床边,摸着她的头发,看她的目光有些哀伤,天素还记得她的话,妈妈说:“天素啊,你的头发真美……”

    接下来,屋门被炸开了,她清楚地记得闯入的每一个人,巫史排在第二个。没有任何交谈,战斗立刻开始,妈妈挡在天素身前,一个人对付七个虎探。戴瑶阿姨很快倒下了,她被炸得粉身碎骨,沾满鲜血的毛笔落在天素身前,她捡了起来,狂怒地写出符咒,她不记得写了什么符,只记得三个虎探摔了出去,她的第二道符咒把小屋炸上了天,随后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她们逃不掉了,妈妈退到她身边,说了一些话,可她脑子空白,一个字也没听见。随后妈妈蹲下身子,轻轻地拥抱了她,同时拔走了她手里的笔,跟自己的笔一起交给了巫史。

    “乖乖的,好好活下去,”妈妈最后的话她永远记得,“我一定会回来,妈妈永远都爱你。”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在笑,天素永远记得她眼角的泪花,随后她站起身向前走去,穿过戒备森严的虎探。当她走到人群的尽头,妈妈回过头来,又冲她笑了一下,那个笑容温婉、坚毅,永远地铭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冲了上去,但被虎探抱了起来,她哭、她闹,她拳打脚踢,使尽一切办法,但也无法阻止妈妈离开。妈妈的背影消失了,随之失去的还有她内心的温暖。

    两天以后,她被送进了“孤儿教养院”,事实上那是一座少年监狱。她击倒的虎探受了重伤,因此被罚教养四年,前三年她经历了愤怒、挣扎和绝望,她不再说话,更与笑容绝缘,她像尸体一样活着,忍饥挨饿、还有毒打和谩骂,有时躺在床上,真想长睡不醒,可是明天总会到来,苦难周而复始。直到那一个深夜,一个光彩煜煜的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抱歉,我来晚了,”老人自我介绍,“我叫天皓白,宽泛点儿说,我是你的长辈。”

    天皓白使用了化身,避开看守的监视,把天素从孤独中拯救出来。他耐心地教授她道术,忍受她冷漠无常的坏脾气,他用人格照亮了女孩人生里最黑暗的岁月。一年后,天素离开了“教养院”,天皓白假手陆苍空资助她进入道者学校,并介绍她进入极乐塔充当侍应生。她从来没有亲口感谢过老人,可她把一切铭刻在心,这也正是她痛恨方飞的原因——天皓白是她仰望的对象,他和妈妈一样,都是她生命里的火与光。

    火光一一熄灭,世界一片荒芜,天素陷入了记忆的深渊,宁可永远呆在那儿。

    “嗐,”萧堇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你没事吧?”

    天素回到了现实,感觉脸上湿漉漉尽是水迹,她流泪了,可是她根本没有哭泣的冲动,她很悲恸,很孤独,可也仅此而已。她不想哭哭啼啼、嚎啕顿足,哭也好,笑也好,任何外露的情感,只会把血淋淋的伤口展示给凶残的猛兽。这是一个残酷不仁的世界,冷漠是她的铠甲,孤独是她的武器,只要有这两种东西,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没事!”天素擦去眼泪,回答简短干脆。

    她这么快就恢复了常态,萧堇见多识广,也不觉流露出一丝讶异。她试探着说:“对你妈妈的事,我感觉很抱歉。”

    “她怎么死的?”天素的声音平板僵冷,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想越狱,结果……”萧堇不忍再说下去。

    天素的心砰砰狂跳,想到了母亲临别时的赠言:“我一定会回来。”没错,她遵守了承诺,她想回到自己身边。巨大的悲恸在胸中呼啸卷过,女孩的面容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冷冷问道:“结果怎样?”

    “她被打入了地牢。”

    “地牢?”天素扬起眉毛。

    “天狱的最底层,”萧堇向下指了指,“就在神殿的正下方,那里是天狱星的核心,传说仅是重力就能把人压垮。”

    “那儿有什么?”天素盯着地面,油然生出一丝希望。

    “没人知道有什么,从来没有人活着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囚犯接口说道,“我在这儿五十年了,从没见人活着出来,一个也没有。”

    “怎么样才能进去?”冰山女固执的问题让所有人感到吃惊。

    “死人可以进去,”老女囚嘲讽地笑笑,“据说夸父用死掉的囚犯来喂养怪兽。”

    “怪兽?”天素追问不舍,“什么怪兽。”

    “不知道,”老女囚两眼朝天,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抖动,“每到月环出现,整个天狱都能听见它的吼叫。”

    “月环就是天狱星经过月亮的正下方,遮挡住一部分月亮,从天狱星上看,月亮只剩下一个明亮的光环,”萧堇解释,“就像一个漂亮的白玉镯子。”

    “怪兽所以吼叫,也许是因为月亮的潮汐。”老女囚猜测。

    “所以别费这个心,”萧堇说道,“除非你想给你妈妈陪葬。”

    天素陷入沉默,她并不怕死,可她还有未竟之事,她的仇人众多,魔徒、皇师利、元迈古、巫史,裴千牛……还有方飞。那家伙逃哪儿去了?女孩掉头四顾,看见了吕品和简真,却没发现方飞的影子。

    “两个大白痴。”她对吕品和简真的入狱感到无比愤怒。

    “你的刑期是多少?”萧堇问道。

    “十二年。”天素冷淡回答。

    “还过得去,”萧堇苦笑,“我是终生。”

    “噢!”天素浑不在意,刚要起身,萧堇按住她手:“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女孩皱眉不解。

    “如何生存,”萧堇平静地说,“这里可是天狱,死亡不过家常便饭。”

    “我会小心。”女孩随口回答。

    “猛兽会吃掉离群的羔羊。”老女囚用阴沉的腔调说,“在天狱,你不可能一个人活着……”天素冷冷打断她说:“我喜欢独来独往。”

    “你妈妈可不这样想,”萧堇顿了顿,“她是上一任会长。”

    “会长?什么会?”

    “青冥会,所有的女犯人都是会员。”

    “贾娅也是?”天素轻蔑地问,

    “对,”萧堇点点头,“我是现任会长。”

    “贾娅害怕你,所以才会睁眼说瞎话?”

    “那是为了保护你,”萧堇不悦地说,“不然你会被关禁闭。”

    “求之不得。”天素执拗地回答。

    “你妈妈一定不会这样想,”萧堇叹了口气,“她冒险越狱是为了谁?”

    天素挨了一下重击,坚硬的外壳豁然裂开,柔软的伤口痛不可忍,她望着桌面喃喃说道:“为了我……”

    “你得加入我们,”萧堇声音飘忽,“如你妈妈所愿,你要好好活下去。”天素沉默半晌,抬头问道:“如果加入,我能做些什么?”

    “发挥你的天才,”萧堇的目光投向远处,“让那些家伙不敢对我们为所欲为。”

    天素扭头望去,男犯人纷纷看着这边,眼中的邪恶难以描述。

    “好吧!”天素回头宣布,“我加入!”

    方飞走在巫唐前面,他有任何异动,副狱长的符笔随时可以把他送上天。

    “往左!”到了十字路口,巫唐在后面发号司令,方飞顺从地拐向左边,前面是一条空旷悠长的街道。

    “你猜到我是谁,对吧?”巫唐冷不丁问道。

    “哦?”方飞随口回应,“您是?”

    “看来你没有想象里聪明,”巫唐略带嘲讽,“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巫袅袅老会输给你?”方飞心头一跳:“您是她的?”

    “堂叔,”巫唐说道,“我跟巫史同一个祖父。”

    “您好像不太喜欢他。”方飞试探着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巫唐停顿一下,“我的职位是他给的。”

    方飞停下脚步,空旷的街道上,听得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他吞下唾沫,艰涩地问:“您想干吗?”

    “送你去见狱长,”巫唐话中带笑,“你当我要干吗?”

    “我知道,巫昂……”

    “他是你杀的吗?”巫唐问道。

    “不是,可……”

    “那不就得了,”巫唐口气轻松,“我才不管你跟巫史有什么过节。裴千牛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所以你最好快一点儿,放风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方飞如芒在背,低头向前走去,到了街道尽头,忽听巫唐又说:“向右。”他应声右拐,发现一座醒目的小楼,不是千篇一律的息壤,而是打磨光滑的玉石堆砌而成,黑玉的门柱镶嵌在米黄与雪白间杂的石墙上,三角形的深绿色屋顶下悬挂一枚翡翠的天狱徽章,不过六眼人的眼睛是六颗硕大的鸽血宝石,红光充溢其间,暗示盘古正在流淌血泪。

    “到了!”巫唐按响门铃,不过数秒,门扇敞开,副狱长示意方飞进去。

    屋里陈设奢华,地上铺满华丽的地毯,上面纠缠的花枝让人迷乱,直通屋顶的书架上除了寥寥几本账册,大多都是名贵的雕塑和器皿,正对大门的地方搁着一头巨大的玉石青兕——长着锋利独角的青色神牛。

    青兕飞腾跳跃、意气冲天,裴千牛是有名的甲士,方飞怀疑这个青兕就是他的变身,可是当他凝视青兕的一刻,雕塑也徐徐转过头来,蓝宝石的眼珠光芒幽沉。

    巫唐没有跟来,大门已经关上,裴千牛也不在房间,方飞只好孤单单站在原地。他的前方有一张阔大的书桌,可以并排睡下四个壮汉,上面放了少许文件和若干饰品,看上去整洁有序。书桌后的座椅安静地等待主人,青兕雕像的下面是一个麻灰色的大理石壁炉,里面燃烧精白色的木柴,让整个房间充满了奇异的暖香。

    方飞被那些木柴吸引住了,他发现火势虽然旺盛,白木却没有炭化的迹象,只是发黄发亮,呈现出玉石特有的光泽。

    火焰跳了一下,忽然生出变化,焰心诡异扭动,呈现出一棵树木的形状,枝叶扶疏,上有许多细小的东西来来去去,简直就像觅食的蚂蚁,还有一些东西围绕树木飞舞,初看像是飞蛾,细看更像蜂鸟,拥有利爪和尖喙,还有细如游丝的毛羽。

    “咦!”方飞轻轻叫唤起来,火焰受了惊吓,“树木”跳动两下,忽然失去踪影,火焰恢复了惯有的形态,摇摇晃晃,不胜慵懒。

    “你看到了什么?”裴千牛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天关星站在楼梯旁边眉头紧皱,老头儿换了一身便装,袖口和襟口都有金丝刺绣,花白的头发盘在头顶,少了几许威严,多了几分和气。

    “我?”方飞不知所措,“我在看火。”

    “废话,”裴千牛把手一挥,“我问你从火里看见了什么?”

    “一棵树!” 方飞如实回答。

    “树?”老人愣了一下,“树上有什么?”

    “蚂蚁和蜂鸟。”

    “噢?”裴千牛有些失望,指着书桌前的软椅,“坐!”

    方飞局促落座,裴千牛走到餐柜前,鼓捣半晌,端来一盒糕点,一杯清茶,推到男孩身边,用严厉的口吻说:“我从没让囚犯坐在这儿,苍龙方飞,你是第一个。”

    “我……”方飞受宠若惊,低头看向点心,发现那些糕点捏成许多了小动物——猫狗兔鹿……正在围绕圆形的盒子奔跑追逐。

    “你一定很奇怪,那些木柴为什么一直烧不坏?”

    “啊?”方飞从“活糕点”的惊奇中挣脱出来,“是呀。”

    “那是玉禾的秸秆,”天关星坐到壁炉边,“它不会烧化成灰,只会越烧越硬,直到变成玉石,传说玉禾的火焰能昭示未来,可我看了十多年,什么东西也没看见。”

    “我看见一棵树,那……”

    “那是你的幻觉,”裴千牛皱眉盯着盒子,“你怎么不吃?这东西比囚犯的猪食强一百倍。”

    食物被简真抢走一半,方飞压根儿没有吃饱,看着甜香扑鼻的糕点,连吞两泡口水,拈起一只小猫,可又不忍下嘴。小家伙卖力挣扎,轻轻噬咬他的手指,方飞只觉痒痒,险些笑出声来,但见天狱长目光严厉,只好硬着头皮塞进嘴巴,糕点入口即化,香软甜糯,里面还有酸甜的糖心,惹得方飞饥火上冲,收起怜悯之心,双手左起右落,一口气吃掉六个。

    见他贪婪模样,裴千牛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我孙子喜欢这个,我想你也错不了。”

    “你孙子?”方飞诧异地看着老狱长。

    “裴言,你同学。”

    方飞差点儿噎着,包了一嘴糕点,定定地望着老者,裴千牛略显不快:“他没跟你说过?”

    “没、没有。”

    “那孩子,”裴千牛叹一口气,“他父亲在上一次战争中牺牲,他母亲改嫁后带着他一起生活。这都怪我,我要镇守天狱,小孩子可不能在这个鬼地方长大。”老人望着炉火,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常见面吗?”方飞忍不住问。

    “不可能,”天关星闷闷地说,“每四年我才回斗廷述职一次,也就是说,从小到大我们只见过三次。偶尔我们也会通灵,可在天狱,通灵时间会受限制。”他注视男孩,“裴言不爱说话,可他对你评价不低,你的处境他深表同情,希望我能给你一点儿关照。”

    方飞眼眶发热,他机械地咀嚼糕点,尽力把头扭到一旁,以免老人看见他的泪光:“我以为、我以为他们都会恨我。”

    “当然有人恨你。不过裴言认为,处在你的境况,不可能有人比你做得更好,天皓白的死令人惋惜,可真正的凶手是他孙子。”

    方飞的眼泪流了出来,几个月来,他第一次听到公允的评价,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评价来自天狱的狱长

    “喝点儿水吧!”裴千牛说道。

    方飞抹掉眼泪,捧起茶杯,发现杯中泡着的并非茶叶,而是许多细白的柔丝,居然也是活物,往来穿梭不定,一眨眼的工夫,居然编织出方飞的面孔,眼耳五官,栩栩如生。男孩惊讶极了,待要细看,细丝忽又散开,陆续编织出日月星辰、花木鸟兽……一幕幕画卷从杯中流过,简直让人不忍下嘴。

    “这是瑶草,”裴千牛看出他的疑惑,“你没喝过吗?”

    “没有,”方飞结结巴巴地说,“它们也是活的?”

    “第一次喝不太习惯,跟玉禾蛋糕一样,”他指了指盒子里的糕点,“瑶草和玉禾都是好东西,可惜产量太少,只有天狱北边的琼田才会生长,能够吃到的人非富即贵,所以价格很高,每年的收成就足以维持天狱的运转。”

    方飞好奇难耐,低头喝了一口,一缕清香顺着舌尖直透心口,化为一团暖气萦绕不去。

    “我让你来不是因为裴言,”裴千牛直视方飞,“而是为了避免战争。”

    “战争?”

    “我讨厌战争,可战争总是会来,”天关星厌烦地皱起眉头,“我们这样的世家是道者的支柱。强大的道者能够以一当千,而他们的力量也会代代相传,所以血统决定了道术的上限。可是这些年来,紫微的世家都在衰败,孩子的成长跟不上战争的消耗,上一次战争我失去了儿子和女儿,我可不想再失去我仅有的孙子。”

    “裴言……”方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是个好人。”

    “战争一旦到来,好人死得更快,”裴千牛担忧地看着小度者,“所以你得活下去。”

    “我?”

    “我在你的判决里投了赞成票,但那不是我的本意。皇师利和燕玄机都是自私透顶的家伙,为了个人的私利不惜把全世界拉下水。我老了,没心情跟他们胡闹,对于他们的赌局我保持中立。你是赌局的关键,如果你死在天狱,势必引发战争,”裴千牛脸色阴沉,“所以我才会鞭挞盘震,它故意拖拖拉拉,几乎让你送了命。”

    “它也许不是故意……”

    “你不了解它们,”裴千牛把手一挥,“夸父是我们的死敌!”

    “死敌?”

    “你以为斗廷星官呆在这个地方是为了看守一帮道者的渣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裴千牛哼了一声,“天狱真正的犯人是夸父,看守夸父才是我的职责所在。”

    “它们真那么危险?”方飞半信半疑。

    “民无二主,天无二日,紫微的主宰只有一个。道者出现以前,夸父可是紫微的霸主,它们把其他的生灵赶进森林,牵着天狗狩猎他们,割下猎物的头颅来祭祀盘古。道者的崛起撞上了夸父的霸权,双方注定一决雌雄……”裴千牛声音上扬,不无骄傲地说,“幸运的是我们赢了,我们砍下了盘古的头。”

    方飞怔了怔,问道:“盘古死了?”天关星白他一眼:“巨灵不会死,祂们只会沉睡。”

    “夸父会反叛吗?”方飞的脑海里闪过盘震苍老的面孔。

    “它们有那个心思,”天关星冷冷说道,“不过‘仙藤甲’是它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那些藤甲?”

    “木克土,‘仙藤甲’是夸父的克星,”天关星面露不耐,焦躁地看着男孩,“听着,小子,我没空跟你讲故事,我在这个地方呆了十八年,早就厌倦了这些鬼东西。再过一年我就要退休了,到那时,盘古、夸父,琼田,犯人……统统见鬼去吧!但这一年之内,我不允许出任何岔子,更不想因你引发战争。我警告过夸父、看守和各大帮派,谁也不能打你的主意,如果谁让你丧命,我就把他扒皮抽筋。”裴千牛抿起嘴唇目光严峻,“我说到做到。”

    “谢谢。”方飞久悬的心终于落下。

    “我还没说完,”裴千牛恶狠狠盯着男孩,“比起别的家伙,我更担心的是你。”

    “我?”方飞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我调查过,你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但在这个地方,你就得老老实实地遵守天狱的规定,如果胆敢违犯,我决不会对你网开一面,该关就关,该杀就杀,引发战争也在所不惜。”裴千牛的身子微微前倾,“我是天关星裴千牛,这是我为人处世的准则。”

    “知道了,”方飞被他的眼神激起了傲气,“我会尽力。”

    “你可以走了,”裴千牛冷冰冰说道,“带上玉禾蛋糕,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吃它了。”

    “用不着!”方飞转身离开,把那些“活糕点”抛在后面。

    出了狱长室,巫唐抱手靠在墙边,正用“锐金符”修理指甲,见了方飞笑道:“完啦?”

    “完了。”方飞回答。

    “说了些什么?”副狱长眸子幽深。

    “没什么,”方飞顿了顿,“他让我遵守规定。”

    “这儿是监狱,”巫唐表示理解,“没有严格的规矩,犯人会把我们活活吃掉。”他看了看仙罗盘,“放风时间结束,我送你回牢房。”

    “谢谢!”相比裴千牛,方飞感觉巫唐更好相处。

    方飞依旧走在前面,巫唐手握毛笔紧随其后,方飞忍不住问:“天狱长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

    “哦?你也知道。”

    “你会接替他吗?”

    “不会,”巫唐沉默一下,“只有天关星才能担任天狱长,我想,天狱长退休以前,斗廷会选出新的星官。”

    “有点儿可惜。”方飞随口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巫唐自嘲地说,“一个家族不能有两个人同时担任星官,巫史卸任之前,我注定当一辈子副狱长。”

    方飞无话可说,默默走在前面。不久回到监禁区,别的囚犯也在夸父和看守的驱赶下返回牢房,数不清的方块怪物张开大口把数千人一一吞下,景象壮观又恐怖,“闪电符”的强光不时闪过,零零星星传来犯人的惨叫。

    方飞走到土牢前,发现门楣上有一个铭牌,上面写着:“庚字二十九号”。

    “进去!”巫唐低喝。

    方飞跨进牢房,身后的窄门无声合拢,留下一道浑然天成的墙壁,天光透过方形的小孔照射进来,凝聚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男孩坐在床上,用手拨弄光柱,手指来来去去,天光流逝如故,就像时间一样不可阻挡。方飞感觉到强烈的孤独,他躺了下来,蜷成一团,用力抱住自己,直到进入梦乡……

    “猫鬼总是鬼鬼祟祟,”黄鵷一边啄食碧梧桐的籽实,一边尖声细气地抱怨,“苗吞鲸从不走相同的路线,每天都在玉京里绕圈子。”

    “它发现你了?”燕眉不觉握紧茶杯。

    “没有,”黄鵷抬头挺胸,“我可是相当小心。”

    燕眉吐一口气,没好气说道:“那你查清楚没有?”

    “十五天里面,苗吞鲸到过的地方有猫鬼银行、浑天城、猫王宫、猫窟别墅、流水赌场,噢,它还抽空去了一趟西方的猫城,可把我飞得够呛。”

    “它在什么地方呆得最久?”

    “你猜?”黄鵷转动眼珠,透出一丝戏谑。

    “猫鬼银行?”

    “错!”

    “猫王宫?”

    “也错!”

    “别闹了,究竟是哪儿?”燕眉抱住黄鵷轻轻推搡。

    “别碰我,离我远点儿,好吧,”鸟妖王无奈地招认,“流水赌场。”

    “流水赌场?”燕眉颇感意外,“怎么是那儿?”

    “苗吞鲸喜欢赌博。”

    “没那么简单,”燕眉沉吟,“苗吞鲸那么多产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它怎么还将大把的时间耗在流水赌场?”

    “谁知道呢?猫鬼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它每天都去流水赌场?”

    “除了去猫城那几天,噢,它从猫城回来,头一件事也是赶往流水赌场。”

    “我感觉,”燕眉手心冒汗,“贪婪宝库很可能就在流水赌场。”

    “你在寻找贪婪宝库?”黄鵷眼珠瞪圆,“燕眉,你可别胡闹,猫鬼不好惹。”

    “我也不好惹。”

    “你为什么断定贪婪宝库在流水赌场?”

    “猫鬼最贪婪,苗吞鲸最在意的东西就是贪婪宝库,经常盯着才能放心,它在哪儿呆得最久,贪婪宝库就在那儿。”

    “有点儿道理。”鸟妖王不情愿地承认。

    燕眉沉思一下:“我要去一趟流水赌场,你得助我一臂之力。”

    “不行,”黄鵷断然拒绝,“我可不想找麻烦。”

    “求你了,”燕眉望着鸟妖王,“这也许是找到‘象蛇元珠’的唯一办法。”

    “你干吗不求你老爸?”

    “他不会答应的,他会把我赶回南溟岛关起来,”燕眉沮丧地说,“上次他关了我一年。”黄鵷想了想,无奈说道:“你要我干什么?”

    “待会儿再说。”燕眉收拾道器,穿过客厅,来到花园,冲霄车静悄悄停在草坪上面,车身映日生辉,宛如浴火的凤凰。李应钟和阳太簇在花丛间漫步,一个用“锐金符”修剪枝叶,一个写出“唤雨符”给花草浇水,看见女孩,同时停了下来,李应钟问:“小姐,您上哪儿去?”

    “出去逛逛,屋子里太闷,”她边说边瞅飞车,狐青衣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一刹那女孩生出可怕的冲动。她急忙挪开目光,按下非分想法,随口问道:“李应钟,阳太簇,你们不出去逛街吗?”

    “去不了,”阳太簇苦笑,“天道者不在,我们得看守冲霄车。”

    “爸爸有消息吗?”燕眉问道。

    两个随从各自摇头,燕眉的心沉了下去,猜想父亲的计划并不顺利。她心烦意乱,召出丹离剑飞上高天,过了一会儿,火光闪现,黄鵷跟了上来,燕眉不由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得避嫌,”黄鵷扇动翅膀,“你爸爸让我离你远一点。”

    “可恶!”燕眉悻悻说道,“他老是对我不放心。”

    “他的担心没有错,你就是个闯祸精。”

    “多嘴多舌,”燕眉白它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鹦鹉?”

    “遇上你之后,”黄鵷看了看前方,“流水赌场到了。”

    燕眉举目望去,一颗“大水球”坐落在参差不齐的楼房中间,光亮通透,卓尔不群。水球的水并非静止,而是不断地流淌,从上到下,从左往右,球面上没有门窗,每当有人进出,水流左右分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而后自行关闭,很快恢复原状。

    燕眉按下剑光,落到赌坊前面,望着巨大的水球凌空翻滚,光亮从水心深处向外迸发,历经层层折射,更加瑰丽炫目。

    “嗐,”黄鵷落在她肩上,凑近她小声说,“后面有一只英招。”

    燕眉回头看去,十字路口果然有一只英招徘徊,身处道者之间,马人鹤立鸡群,身披的甲胄分外醒目。燕眉看它装束,惊讶地说:“贺兰长绝的王卫?”

    “对,”黄鵷说道,“这几天我监视苗吞鲸,发觉英招也在干同样的事。这些傻大个儿自以为偷偷摸摸,可是就凭它们的长相,瞎子也能发现它们。”

    “它们看见你了吗?”

    “怎么可能?”鸟妖王相当自负。

    “它们为什么监视苗吞鲸?”

    “我猜它们在找穷奇王玄彪,”黄鵷说道,“玄彪杀害了贺兰长绝的儿子贺兰霆,还把它的内脏挖出来吃掉。后来英招击溃了穷奇,玄彪无奈投靠猫鬼,得到了皇师利的庇护。英招王夫妇来玉京悼念天皓白是个幌子,它们真正的目标是玄彪。”

    “玄彪也在玉京?”燕眉问道。

    “我没见过它。”黄鵷回答。

    燕眉摇了摇头,径直走向水球,流水照出她的影子,哗啦,水流裂开,露出一条幽深的水巷。燕眉走了进去,身后水帘垂落,入口随之消失。

    水巷和天湖的水道有些相似,四周灵鱼游弋,照亮了水巷,也照亮了许多凶猛的海妖:鹰鲨、狼鲸、豹豚……个个张牙舞爪、恶形恶状,一头苍灰色的狼鲸冲向女孩,血口怒张,尖牙如枪,可是刚到水墙边,一道强光闪过,它翻着跟斗摔了回去,僵挺了一会儿,忽又活转过来,摇着尾巴怏怏地游开。

    “这些东西养来干吗?”燕眉嫌恶地看着海妖。

    “有人欠钱不还或是作弊出千,猫鬼就把他们丢进水里……”

    “那可是非法的!”燕眉忿然说道。

    “没那回事儿,”黄鵷尖刻地说,“对于猫鬼来说,任何法律都能用钱摆平。”

    “好吧!”燕眉扬起眉毛,“我现在可是相当的兴奋。”

    水巷到头,忽然热闹起来,一座喧闹敞亮的大厅出现在燕眉面前,共有三层,人满为患,通过“飞云梯”上上下下,四周的墙壁晶莹透明,墙外的海妖历历可见。

    大厅中央有一根圆形石柱,从下往上直通穹顶,圆柱顶端的鎏金软椅上坐着一只七鼠猫鬼,左边爪子夹了一个银色铃铛,同时伸出右边爪子,轻轻地抚摸两撇又白又直的猫须。

    圆柱下方的地面上,散落着六个正方形石墩,一人多高,光滑镀银,上下四周都有圆形凹坑,颜色黑红不一,竟是六个硕大了得的石头骰子。

    许多人围着骰子兴奋地交钱下注,押大小,猜单双,一个个面红耳赤、唾沫飞溅。

    刚刚走进大厅,燕眉就惹来许多惊奇的目光,有人认出鸟妖王,惊讶地叫了起来:“羽圣黄鵷!”

    大厅里的喧嚣应声低落,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向纯金色的大鸟身上。

    “没办法,你太有名了。”燕眉一边跟黄鵷打趣儿,一边乘着飞云梯上了二楼,刚刚站稳,就听欢呼震耳,遥见一个光亮巨大的水晶圆罩,许多人围在四周欢呼吼叫、连蹦带跳,上前细瞧,水晶罩下面竟有一个球场,横直不过十丈,铺满翠绿草皮。两队侏儒猴穿着号衣挥舞横杆,骑着果下马你追我赶,拼命抽打一点白色小球。

    侏儒猴蜷缩起来只有拳头大小,果下马也小巧可怜,不过一尺多高,马腿细细长长,好比四根筷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些小猴小马进退有术、攻守有法,佯攻智取,奇兵突出,把一场马球赛演绎得惊险百出,吊足了一帮看客的胃口。

    距离球场不远,立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有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野鸡,趾高气昂地踱了两步,忽然翘起屁股,扑啦啦地生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鸡蛋。

    “十一、十二、十三……”笼子旁边围了一帮道者,两眼盯着彩蛋,手里拿着毛笔拼命计数,“……十五,十六,天啦,双数,是双数!”欢呼哀叹同时响起,猜中双数的道者兴高采烈,恨不得扑进笼子,抱住大野鸡亲上两嘴;押错单数的人骂骂咧咧,话里的意思,无非把笼子里的扁毛畜生煮了吃掉。

    燕眉认出这是来自谜山的“多子鸡”,鸟妖雉属,多子多产,一天能下一千只蛋。猫鬼别出心裁,用它摆设赌局,猜单双,赌输赢,一群人乐此不疲,简直无聊透顶。

    燕眉无心多瞧,继续向前,沿途摆放许多通体透明的方形箱子,里面几只元胎相互吞噬、融合变化,旁边挤满赌徒、竞相下注,猜测元胎融合以后的相态。要知道元胎共有金木水火土风六大相态,体量相近的元胎每一次融合,都会随机生成不同的相态。

    除了元胎箱,还有吹丸机,圆形透明的泡室里布满小山小水,还有小人乘剑驾轮飞来飞去,泡室外连着一根管子,道者透过管子吹出一颗元胎小丸,小丸飞入泡室,疾飞乱突,击中山水人物,可得不同分数——这把戏可以两人比赛,也能多人竞争,谁得高分,谁就取胜。

    燕眉一路走过,赌法、赌具千奇百怪,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她边走边瞧,不觉上了三楼,忽听一阵狂吼乱叫,有的叫“大小”,有的叫“单双”,还有的叫数字,从一到六各各不同。

    燕眉心生好奇,越过几张妖怪牌桌,走到栏杆边向下观望,但见圆形石柱通红发亮,六枚石头骰子众星捧月似的围绕它高速旋转,分分合合、翻滚碰撞,骰子深处的红光疯狂闪烁,四周的赌徒望着骰子,眼里布满血丝,叫得声嘶力竭,红通通的脸膛泛着油光。

    “这是石妖骰子,‘流水赌场’最有名的赌局,”黄鵷向女孩解释,“石柱和骰子都是石妖,因为磁力吸引排斥,随机掷出点数让人下注。”

    “那个大猫儿是庄家吗?”燕眉指了指圆柱顶端的猫鬼。

    “它就是个掷骰子的家伙,苗吞鲸才是幕后的庄家。因为这个赌局不限于赌场,还要在通灵网上直播,大家不必到场,也能在网上下注。‘石妖骰子’每一次投掷,都会牵涉海量的赌资。”

    “好,”燕眉果断决定,“我们就赌这个。”

    “什么?”黄鵷大吃一惊,“你要赌博?”

    “你得帮我赢下赌局,”燕眉顿了顿,“用你的‘破魔金瞳’。”

    “胡说什么?我才不干这种事。”

    “别想糊弄我,”燕眉笑眯眯说道,“我知道‘破魔金瞳’能看穿妖怪的元神,预测它们下面的行动,从而推算出最后的结果。”

    “也许有这么回事,”鸟妖王眼珠转动,“可我干不干又是另一回事。”

    “听说石妖是最迟钝的妖怪,除了磁力,几乎不受外力的摆布。”

    “没那么玄乎,”黄鵷忍不住说,“石妖也有元神。”

    “可你看不穿对吧?”

    “谁说的?”鸟妖王吃了激将法,“我怎么看不穿?”

    “那么你也能预测石妖骰子的点数喽?”燕眉问道,黄鵷想了想:“我试试看。”

    “一言为定,”燕眉立刻说道,“你可不能反悔。”

    “我什么时候……”鸟妖王终于发现自己掉进了陷阱,“唉,你这个狡猾的小丫头。可我想不通,你干吗要参加赌局?”

    “猫鬼最怕什么?”

    “亏钱!”

    “苗吞鲸如果一直亏钱,肯定会跑过来找我。”

    “你想见苗吞鲸?”黄鵷不悦地瞪着女孩,“这就是你的计划?”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燕眉盯着骰子落下,翻滚以后恢复平静,赌客们欢呼雀跃、顿足哀叹……神态举止各式各样,“黄鵷,下次你来预测,我来报数。”

    黄鵷轻哼一声,凝注一双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骰子。

    很快下注完毕,柱顶的猫鬼刚要摇晃铃铛,黄鵷凑近燕眉耳边低语两句,燕眉略微点头,符笔送到嘴边,写出一道“雷声符”:“六四三二一一!”

    声音震动赌场,压倒人群喧哗,猫鬼惊疑地瞟了瞟女孩,嘴里嘟囔两句,大力摇晃铃铛。石妖圆柱发红变亮,发出强烈磁力,骰子受到激发,核心深处也明亮起来,先是胡乱翻滚,跟着高速旋转,最后离开地面,环绕石柱凌空碰撞,过了半分多钟,石柱红光变暗,六个骰子落回地面,骨碌碌翻滚停下,面朝上方的数字赫然是——六四三二一一。

    大厅里一片哗然,无数目光从骰子转向燕眉,又从燕眉转向骰子,来来回回,迷迷瞪瞪,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气。

    赌场里一片寂静,柱顶的猫鬼不住挪动屁股,它故作镇定,喵喵地叫了几声,意思是“她运气好。”赌客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伙儿由静而动,忽又生龙活虎地继续下注。

    黄鵷又低声耳语,燕眉扬起毛笔,口中惊雷爆发:“六六五四三一!”

    赌场忽又摁下了“静音键”,众人望着女孩张口结舌,很快有人回过神来,涌向投注点,疯狂地修改投注的点数。

    坐庄的猫鬼眨巴眼睛,有点儿不知所措,它喵喵两声,硬着头皮乱摇铃铛。石柱和骰子先后变红变亮,骰子跳到半空,继续翻滚碰撞……很快骰子落下停稳,点数一一出现。

    “六六五四三一!”赌客的吼叫声几乎掀掉了屋顶,整个赌场乱成一团,人们骰子一样你碰我撞,大多都在遗憾地嚎叫,因为一时谨慎没有听从燕眉的金玉良言,结果错失了发大财的机会。

    “羽圣黄鵷,”有人终于认出大鸟,“破魔金瞳,天啦,破魔金瞳……”叫声透着无比的羡慕。

    黄鵷的“破魔金瞳”独步紫微,不但能看穿妖怪的元神,还能发现许多人所不及、无法留意的细节,加上堪比超算的头脑,它可以迅速整合资料、运算推演,从而准确地预测事物发展的趋势。也即是说,透过“破魔金瞳”,黄鵷几乎可以预见“石妖骰子”每一次投掷的结果。

    “六四四三一一。”燕眉听完黄鵷的密语,第三次宣布点数。

    所有的赌客涌向投注台,因此排起长队。投掷骰子的赌局里,押中全部点数将会赢得最大的赌注,同时根据规则,获胜的赌客越多,庄家就会输得越惨。如果所有赌客押中全部点数,那么庄家将是唯一的输家,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坐庄的老猫鬼孤零零坐在圆柱顶端,好像汪洋怒涛里的一艘小船,望着下面沸腾的人群,握着铃铛的爪子簌簌发抖,这种抖动蔓延到每一个细胞,腰间的白鼠感受到它的恐慌,吱吱吱尖声狂叫,烦躁地冲撞金丝笼子。

    “掷骰子,掷骰子……”下完注的赌客大呼小叫,如同强烈的地震,震得猫鬼东倒西歪。燕眉乐得看戏,倚着柱子,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神奇景象。

    “燕眉小姐。”一个喵里喵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燕眉回头看去,一只银灰色的四鼠猫鬼垂手站立,蔫头耷脑的样子活是淋了雨的小鸡。

    “什么事?”燕眉明知故问。

    “能不能请您走一趟?”

    “去哪儿?”

    “老板那儿。”

    “我可不见什么老板,”燕眉冷淡回应,“要想见我,让苗吞鲸亲自来。”

    猫鬼两眼圆睁,咂了咂嘴,默默转身走开,忽然欢声雷动,吓得它一个哆嗦,偷眼看去,骰子面朝上方,分明展示出“六四四三一一”六个点数。

    “黄鵷万岁,南溟岛万岁,朱雀燕眉万岁……”赌客们兴奋发狂,坐庄的猫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四鼠猫鬼一溜小跑,顷刻不见踪影,不过十秒,忽又突突突地跑回来,喘着粗气叫唤:“大王有请,大王有请……”

    “真的?”燕眉笑着说,“我还没玩够呢!”

    “千真万确,”猫鬼瘪着嘴巴快要哭了,“你要不去,大王会杀了我。”燕眉见它模样,微微心软:“好吧,你带路。”

    猫鬼喜极而泣,淌下两滴热泪,赌客们眼巴巴看着女孩,指望再赚一把,忽然见她走开,都是如丧元神,大厅里响起愤懑的咒骂声。

    穿过失望的人群,来到一道镂金错玉的大门。门前挺立两个甲士,都是身高臂长、孔武有力,看见猫鬼,转身推门,露出一条弯曲走廊。走廊两侧水流不断,可见海妖往来穿行。燕眉目不斜视,大踏步走进一座幽暗的大厅,水晶墙环绕四周,墙外悠然地漂浮着一只硕大的天灯水母,触手变化无方,椭圆形的伞状体发出天蓝色的光芒。

    苗吞鲸坐在大厅中央,肥硕的身躯塞进一张蓝宝石座椅,手里托着一根两米来长的砗磲烟杆,烟锅越过它的大肚皮搁在地上,里面绿烟袅绕,不断变幻成各种赌具——骰子、纸牌、牌九……应有尽有。

    座椅两旁各趴一头穷奇,一头金毛黑翅,一头白毛银翅,看见燕眉入内,齐齐挺身站起,四只暗青色的眼珠凝注黄鵷,警惕中透着无法掩藏的恐惧。

    “审犯人吗?”燕眉目光一转,发现四个道者身穿便服,垂手站在阴暗角落,面目模糊不清,可是气度沉着,另一只八鼠老猫鬼站在苗吞鲸身后,满身的白毛脱落大半,露出粉红色的皮肉,两只眼睛布满血丝,一转一轮,无不透出狡黠。

    苗吞鲸吐出一口烟气,变成翱翔的飞鸟,它抬起眼皮,慢慢说道:“刚才我亏了六百万。”

    “不多,”燕眉笑了笑,“抵不上你一根毛。”

    “拔一根毛也会痛。”苗吞鲸眯起眼睛,瞳子喷吐怒火,可是身子端然不动,举止依旧舒缓从容。

    “小意思,如果你再让我站着,我会把你浑身的毛拔个精光。”燕眉冲八鼠老猫努了努嘴,“就跟它一个样。”

    苗吞鲸眨了眨眼睛,举起烟杆,敲打地面。女孩身后的地板向上隆起,变成一张座椅,用整块红宝石雕刻,犹如幽蓝深海里一团火焰。

    “不错!”燕眉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黄鵷跳到高耸的椅背上。

    “你想要什么?”苗吞鲸问道。

    “反正不是钱。”

    “当然,”苗吞鲸嫉妒地瞅着大鸟,“有了羽圣黄鵷,你想赚多少都行。”

    “我要一本书,”燕眉微微前倾,“关于象蛇的书。”

    “什么?”苗吞鲸勃然震怒,抡起烟杆大力敲地,烟草掉落出来,嗤地点燃了华丽的地毯。火势还没蔓延开来,就听吱吱连声,四面八方钻出许多大鼠,银灰色的皮毛光溜可鉴。鼠妖分成三拨,一拨分别踩灭火头;一拨扯掉破损地毯,换上簇新的织物;第三拨鼠妖清扫残灰,往烟锅里塞上琅嬛草,重新打火点燃……前后不过十秒,鼠妖就已打扫干净,嗖嗖嗖一阵风撤走,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苗吞鲸深吸一口烟气,用力向外喷吐,烟气袅袅绕绕,凝结成一个窈窕少女。

    “喂!”女孩抗议,“老肥猫,别吹我的样子。”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苗吞鲸冷冷说道,“你想知道象蛇元珠的秘密?”

    “对!”燕眉坦然承认。

    “很可惜,”苗吞鲸悠然说道,“我没有你要的答案。”

    “没关系,”燕眉起身说道,“我可以一直赌下去,直到你破产为止。”她作势转身,忽听猫鬼王叫道:“慢着。”

    “怎么?你又想起来了?”

    “我没有答案,”苗吞鲸不动声色,“可我知道答案在哪儿。”

    “说吧!”

    “我可是猫鬼,”苗吞鲸眯起眼睛,“猫鬼从不把东西白白送人。”

    “你想要什么?”

    “我们来赌一局,”猫鬼王转动眼珠,“你赢了,我告诉你地方,你输了,你和黄鵷永远不得踏入流水赌场。”

    “我是我,黄鵷是黄鵷,我不能替它做主。”

    “那就没得谈。”苗吞鲸干脆说道,“如果你非要让我破产,我可以关闭流水赌场。” 燕眉盯着老猫鬼打量一番:“那你可就亏大了。”

    “所以我愿意跟你赌。”苗吞鲸哼哼说道。女孩看向大鸟,黄鵷点点头,燕眉想了想,反身坐下:“好吧,赌什么?”

    “妖怪纸牌,你会吗?”

    “会啊!”

    “我有一个条件,”苗吞鲸说道,“这个赌局黄鵷不能参加。”

    “没问题,”燕眉不假思索,“有来有往,你的手下也必须退出。”

    “就你和我?”

    “你和我,一对一。”

    “没问题。”猫鬼王回头对白猫鬼说,“你们都出去。”

    猫鬼、穷奇和道者走向门外,那些银灰大鼠也涌了出来,浊浪似的消失在门口。燕眉打了个响指,黄鵷也飞了出去。

    笃笃笃,老猫鬼用烟杆敲打地面,两人之间隆起一张长桌,上面搁了一副崭新的纸牌,苗吞鲸说道:“以示公平,你来洗牌。”

    燕眉挥了挥笔,纸牌刷刷刷自行洗过,一人一张接连发到双方面前。

    “一对牡丹。”老猫鬼出牌,女孩看了看牌,摇头说:“不跟。”

    “三张夔龙。”

    “不跟。”

    “乌霾、精邪、鬼蜮加牡丹,无形妖联牌。”

    “不跟。”

    “紫翳、子虚、古煞、归墟古蛇,蛇妖联牌。”

    “不跟。”

    苗吞鲸不胜困惑,盯着女孩说:“你一直不跟,我打完了牌,你可就要输了。”

    “我跟了也会输。”燕眉放下纸牌,“因为你作弊,你偷看了我的牌。”

    “胡说,”猫鬼王的嗓音一下子变得尖利高昂,“你有什么证据?”

    “它!”燕眉转头盯着水晶墙外,那只天灯水母不知什么时候漂到她的身后,头伞一张一缩,触手尽情扭动,女孩跷起大拇指,点了点水母,“你用它作弊。”

    “荒唐,”苗吞鲸连连摇头,“它只是一只天灯水母,最低贱的生灵,除了发光照明,什么用处也没有。”

    “你忘了一件事,我可是海边长大的,”燕眉笑着说道,“这不是什么天灯水母,而是一只罕见的心灯水母,它能把看见的东西在身上显现出来,比如说我的牌。”

    “真会瞎编乱造,”猫鬼王尖刻地说,“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心灯水母’。”

    “这很好验证,”燕眉满有把握地说,“‘心灯水母’还有个特性,它会记住短期内看见的东西,如果受到惊吓,就会一股脑儿显现出来。”

    “你……”老猫儿还没说完,燕眉毛笔一挥,放出一道闪电,掠过水母身边,水母受惊,头伞猛地一缩,随即向外舒张,晶莹透亮的伞面上显示出一幕幕清晰的图像,大多都是燕眉坐在那儿,手里摆弄纸牌,牌面上的妖怪形象历历可见,从猫鬼王的角度,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你一定训练过它,专门偷看别人的纸牌,”燕眉眨了眨眼睛,“苗吞鲸,你作弊,所以你输了。”

    猫鬼王略一沉默,忽又眯起双眼:“你早知道它是什么,对不对?”

    “对,”燕眉并不掩饰,“我知道你会作弊,所以把作弊的工具留给你。”

    “这是个圈套。”猫鬼王把牌一抛。

    “按约定,你得告诉我答案在哪儿。”

    老猫鬼拈着猫须眼露笑意:“你说我作弊,你有证据吗?”燕眉微感不快,回头一指:“那不是……唉……”

    一头凶猛的狼鲸斜刺里冲了出来,咬住心灯水母,三两口吞咽下去,而后晃晃悠悠地消失在远处。

    “证据没了,”猫鬼王喵里喵气地说,“所以我没有作弊。”

    “苗吞鲸,”燕眉回过头来,脸上笑容消失,“这可是你自找的。”猫鬼王一怔:“自找什么?”

    “翻跟斗!”燕眉低喝一声,老猫鬼脑子迷乱,身不由主地跳起老高,胖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翻了个空心跟斗,砰地趴到地上。它稀里糊涂,想要直起身来,可是从头到脚都像是中了“定身符”,脑海里云缭雾绕,说什么也想不出原由。

    “真管用!”燕眉看着手里的葫芦眉开眼笑,塞子已经拔出,葫芦嘴黑黝黝朝着外面。

    “你……”猫鬼王吃力地想要出声,舌头却像打了七八个死结。

    “你知道象蛇元珠的信息吗?”时间有限,燕眉单刀直入。

    “不知道,”念头不受控制地从苗吞鲸的脑子里流淌出来。

    燕眉大失所望,不死心地又问:“你知道哪儿能找到吗?”

    “贪婪宝库,里面有一本《象蛇古卷》,记载了我们搜罗的象蛇秘辛,以便将来控制金巨灵。”

    “控制?”燕眉大为不解,“不是唤醒吗?”

    “唤醒象蛇是祂统治世界,控制祂就是我们统治世界。”

    “不愧是猫鬼,”女孩啧啧称奇,“连造物主也要算计。”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苗吞鲸木呆呆说道。

    “好吧,”燕眉忍住笑,“那本书你看过没有?”

    “没有。”

    “为什么?”燕眉又惊又气。

    “没时间,”苗吞鲸振振有词,“我忙着赚钱。”

    “大懒猫。”燕眉恨不得一脚踹破它的大肚皮。

    早先的猫鬼矢志唤醒象蛇,千辛万苦地搜罗信息。可是随着岁月流迁,后世的猫鬼专注于商业,生意越做越大,整日忙着赚钱,渐渐忘了祖先的初心,把象蛇的事儿丢到脑后。到了苗吞鲸这一代,因为皇师利的庇护,猫鬼的生意登峰造极,苗吞鲸忙得焦头烂额,除了做生意的账本,再也没跟别的书本打过交道,不是燕眉提起,它几乎忘了还有《象蛇古卷》这种东西。

    燕眉本想一劳永逸,从猫鬼嘴里套取信息,谁料遇上一只懒猫,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问道:“贪婪宝库在哪儿?”

    “石妖骰子下面。”苗吞鲸回答。

    燕眉暗暗吃惊,跟着又觉佩服。谁也想不到猫鬼王会把宝库藏在玉京里最热闹的地方。流水赌场昼夜经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时每刻都有无数只眼睛盯着石妖骰子,无异于让无数赌客帮它看守宝库。

    这一来也难坏了燕眉,众目睽睽之下,如何才能进入宝库?她沉思一下,又问:“你怎么进入宝库的?”

    “等所有赌客离开,”苗吞鲸顿了顿,“再让石妖骰子掷出六个零。”

    “六个零?”燕眉一愣,“那可怎么掷?”

    “我有一道符咒,”苗吞鲸说,“由我亲口说出才行。”

    燕眉大感头痛,想了想,说道:“好,我们出去。”猫鬼王略一挣扎,顺从地垂下双手,呆柯柯地走在前面。

    苗吞鲸的手下守在门外,忽然见它出来,都是不胜惊奇,苗吞鲸走向脱毛的老猫鬼,喵里喵气地用猫鬼语说:“苗得意,立刻关闭赌场,让所有人离开。”

    老猫鬼苗得意就是赌场老板,听这话莫名其妙,可又不敢质疑大王,只好说道:“大王见谅,赌博这种事,赢了还想赢,输了不想走,要把赌徒赶走还不如杀了他们。”它瞅了瞅燕眉,压低嗓音,“大王,赌局赢了吗?”

    苗吞鲸也不理它,分开人群、来到底层,一颠颠走到骰子前面,抽出毛笔对准石柱,喵喵呜呜地念起咒语,爪子一扬,笔尖飞出白光,哧溜击中石柱,柱子亮了起来,隐隐闪烁红光。

    赌客一片哗然:“他妈的,我还没下注呢……”污言秽语谩骂起来,坐庄的猫鬼也很诧异,可是猫鬼等级森严,上下尊卑不可逾越,苗吞鲸做事别的猫鬼只有看着的份儿。

    骰子一阵翻滚,突然停了下来,每个骰子都以一个角竖立起来,没有任何一面朝着上方。

    “这算什么点数?”一个赌客忍不住问。

    “笨蛋,”另一个赌客接嘴,“当然是零。”

    “六个零?”赌客话才出口,忽觉困倦无比,使劲打了个呵欠,坐在地上倒头就睡。

    睡魔席卷了赌场,赌客、守卫、猫鬼纷纷倒下,不过片刻工夫,只剩下燕眉一个人站在原地。

    “你干了什么?”黄鵷从穹顶俯冲下来,燕眉瞟它一眼,说道:“‘瞌睡虫’果然对你无效。”

    “瞌睡虫?”黄鵷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噢,你可闯了大祸。”

    “现在说有什么用?”燕眉盯着石妖圆柱,柱子旋转挪开,露出一个地下入口,洞口微微涌现绿光。

    “我就知道跟着你没有好事儿,”鸟妖王不住口地埋怨,“这次看你怎么收场?”

    “少废话,”燕眉边走边说,“你封锁赌场,别让其他人进来。”

    “你支使谁呀……”黄鵷话没说完,燕眉跳上飞剑,一阵风冲进入口。

    地下空间广大,女孩直落百米,顺着一条通道向前飞行,道路两旁的猫眼符灯幽幽发绿,跟丹离剑的红光纠缠在一起。

    她忽然停了下来,飞剑悬在半空,微微屏住呼吸,使出“神读”凝神细听,远处传来低沉的喘息,似有巨大的兽物正在酣睡。

    女孩心跳加快,降低剑速,前方陡然开阔,出现一道形如猫眼的金白色巨门,金黄色的“瞳孔”由无数同心圆构成,一圈圈,一环环,从外到内,密密层层,所有圆环的中心是一个细小的锁眼。

    喘息声来自门前的巨兽,那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穷奇,比起先前的两只大了三倍,通身黑毛极长极粗,柔韧有如钢丝,额头上三点银色亮斑,结成一个大大的“品”字。翅膀的颜色从里到外逐渐变淡,先黑后灰,到了翎毛已经变成亮眼的银白色。巨大的头颅趴在两个爪子上面,眼睛半睁半闭,鼻间喷吐风雷。

    “玄彪!”燕眉心中一阵战栗,她万没想到穷奇之王躲在这儿为猫鬼看门。

    玄彪始终未醒,睡得深沉,燕眉一转念头,明白过来:入口打开的一刻,她已经放出了瞌睡虫,那些小虫无影无踪,不但催眠了整个赌场,同时钻进入口,催眠了这头威力无比的妖兽。

    燕眉暗呼侥幸,定一定神,仔细观望形势。宝库大门用“猫金”铸造,这种金属只有猫鬼才会熔炼,抗拒五行,坚不可摧,所以还得返回一趟,从苗吞鲸身上搜出钥匙。

    她咕哝着正要转身,眼角光亮忽闪,觑见玄彪下颔吊了个亮晶晶的东西。燕眉仔细一瞧,险些欢呼起来。那是一把“猫金”钥匙,但看尺寸大小,正与锁眼匹配。

    女孩屏住呼吸,蹑足上前,把手伸过玄彪的大嘴,粗硬的虎须钢刷似的扫过手背,让她浑身发麻,渗出细密冷汗。

    好在玄彪并未苏醒,燕眉缓缓伸手向前,握住冰冷钥匙,轻轻地从项圈上摘了下来,收手的时候,穷奇王抽了抽鼻子,微微挪了挪脑袋,吓得她手麻腿软,差点儿坐在地上。

    苗吞鲸相当狡猾,要说收藏钥匙,没有什么地方比穷奇王的脖子下面更加稳妥,因为偷窃钥匙的人都会被玄彪咬掉脑袋。

    钥匙到手,燕眉呼出浊气,轻盈绕过穷奇,来到巨门之前,钥匙插入锁孔,再也适合不过。

    “运气真好。”女孩笑眯眯向右一拧,钥匙应手转动,可怪的是门上的“瞳孔”也向内挤压,一下子变成了橄榄形状。她心下诧异,继续拧转,库门并未打开,“瞳仁”却不断收窄,直到变成一条细长的窄缝。她无奈再向左拧,“瞳孔”忽又变回圆形。

    燕眉拧来拧去,“瞳孔”忽圆忽扁,反复几次,巨门纹丝不动,女孩气得跺脚,要不是身后趴着玄彪,非得臭骂苗吞鲸一通。

    努力冷静下来,燕眉回想猫鬼眼睛的变化,午夜瞳孔最圆,随后逐渐收窄,到了中午变成细缝,而后又慢慢变圆,直到午夜恢复正圆。这种变化精准有序,以至于猫鬼互相观看瞳孔就能确认时间,所以人们也把猫鬼的瞳孔称之为“猫钟”——如果开门密码跟“猫钟”有关,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当下的时间。

    燕眉取出仙罗盘,时间指定未时一刻五分三秒,未时在午时之后,正是“猫钟”由窄变圆的时候,燕眉把钥匙向右拧到尽头,确定“猫钟”处在午时,随后往回转动,幅度跟仙罗盘上面午时到未时一刻五分五秒的弧度相当,随后停了下来,巨门还是不动,女孩略一思索,握紧钥匙向里一送,咔啦,锁眼凹陷下去,巨大的“瞳仁”开始旋转。

    燕眉拔出钥匙,退到一旁,望着“瞳仁”里的同心圆在旋转中层层陷落,最后出现了一个可容猫鬼只身进出的孔洞。

    躬身钻过孔洞,宝库里的景象让女孩颇为意外——没有奇珍异宝,也无金碧辉煌,只有一排排高大的书架,上面齐整整地堆满了“金书”——猫鬼用“猫金”铸造的图书。

    燕眉纵起飞剑,来到书架之前,使用“神读”翻阅“金书”,她很快发现“金书”分为三种:一是账本,囊括了猫鬼所有的生意,记载了它们拥有的无限财富,既有合法经营,也有非法勾当;二是债券,一张张薄如宣纸的“金页”上写满了借款契约,密密麻麻的猫鬼语下面,留有猫鬼的爪印和道者的签名,借款人从斗廷到个人,历史之久,涵盖之广,数额之大,无不让人震惊;三是藏宝图纸,详细标注了猫鬼遍布世界的秘密宝库,以及宝库中的宝物清单和进入宝库的方法。

    燕眉被“金书”吸引住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贪婪宝库没有想象中的珍宝,只因“金书”上的数字和文字才是猫鬼王国的至宝,这些纸面上的财富超过宝库所能收藏的财宝千万倍。正是有了这些信息,苗吞鲸才能作威作福,牢牢掌控紫微的财富。

    可惜时间紧迫,燕眉无暇多看,她收起心思,飞向宝库深处。沿途的书籍数不胜数,从中找出《象蛇古卷》并不容易,她抽出毛笔,刷刷写出“检索符”,锐喝一声:“披沙拣金——象蛇古卷。”

    火光蹿出笔尖,在书架间一阵穿行,忽又咻的冲了回来,到了近前,迸散成点点火星。

    符咒失败!燕眉沉思一下,忽然有所领悟:“金书都是猫鬼语写的,‘检索符’的搜索对象也应该用猫鬼语叫出才对。”她打起精神,写符念咒:“披沙拣金——喵哩喵咿呜。”火光再次蹿出,兜兜转转,倏忽冲进一排书架,登时传来激烈的振动声。

    燕眉飞了过去,但见书架的角落里有一个黑沉沉的箱子,“检索符”像一条火蛇盘在上面。她扫去符咒,打开黑箱,里面放有一部“金书”,上面用猫鬼语写着“象蛇古卷”。

    这本“金书”沉重了得,使用“搬运符”才能托起。燕眉抚摸封面,冰凉光滑,她的心跳加快,写出“清风翻页符”,翻开金属薄页,使用“神读”快速浏览。

    燕眉通晓所有的异类语言,对于猫鬼语也颇有研究。古卷前三分之一讲述太古时代的象蛇神话和传说,中间三分之一讲述象蛇和猫鬼共存的历史,这些东西女孩全都不感兴趣,匆匆一扫而过,翻到最后三分之一,终于看到了支离邪率领道者打败象蛇的经过,写作的猫鬼忿忿不平,为象蛇的失败百般寻找借口,可又对支离邪镇魇象蛇的道术语焉不详。

    燕眉一路看过,心情沉重起来,开始患得患失,害怕书里根本没有象蛇元珠的记载,自己劳心费力,不过白忙一场。

    忽然“元珠”两个字跳入眼帘,她精神一振,凝神细看。这儿的篇章讲述了猫鬼斥巨资收买道者,得到了象蛇元珠的资料,根据它们对象蛇的了解,描述出支离邪抽取象蛇元神的道术,还有元珠的数量、形状和性质。

    燕眉看到其中一段,心有所动,逐字研读:“三颗元珠之间拥有奇妙的感应,足以跨越任何时空,各自拥有元珠的两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通过元珠相互联系,用一颗控制另外一颗,发挥象蛇无与伦比的‘金魂之力’……”

    后面的叙述详尽得令人发指,写到三颗元珠被铸入“象蛇魂锁”,先是封印在琢磨宫,道妖战争以后,用来困锁百头蛟龙。囚禁百头的地方是道者的绝密,可是猫鬼通过无孔不入的调查和不计成本的收买,猜测牢房的位置很可能就在八非学宫。这一章的末尾,猫鬼还探讨了解除“四神封印”的办法,甚至创造出了控制“象蛇元珠”的符咒。

    燕眉看完一章,随手翻到下页,但见页首写着“象蛇的觉醒”,下面并无字迹,一片空白,这也难怪,蛇岭还在人间,象蛇尚未觉醒,这本《象蛇古卷》自然未完待续。

    她松一口气,正要合上金书,忽见左下角写了几个青色小字,不是猫鬼语,而是一行龙文——“已阅,天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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