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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不情之请

    他听到声音,定睛看去,只见女子正蜷缩在墙角,小脸早已被熏得黑乎乎的一片,她支起身子,便要朝他走来,声音比适才坚定了一些:“大人!”

    她刚抬脚,便又有一条横木砸了下来,骇得她退回原处。

    他道:“你不要动,本官过去。”

    他腿长步大,很快就来到她身边。她看清他的瞬间,腿忽然便软了一下,他及时伸出手来,将她拉入怀中。将身上打湿的披风搭在她脑袋上,握住她的手,道:“跟着我,不要怕。”

    这六个字,奇异地抚平了她的心,但只片刻,她便小脸一白:“大人小心!”

    只见头顶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直朝着二人砸了下来。他不慌着躲避,一把将她按进了怀中。宋然伏在他的胸口处,听到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压在她身上的力量也比方才更重了。她懵了片刻,颤声在他怀中问道:“大人,你怎么样?”

    他这才微微抬起头来,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有心思与她开玩笑:“宋姑娘欠本官的人情,好像越来越多了。”说着,便用力直起身子,要将砸在身上的横梁给挪开,却因那横梁太重,整个身子又被压得往下陷了一下,他只觉得后背的皮肤被火燎得生疼,垂目望去,只见怀中的人儿好似丢了魂一般,凌乱的长发下,露出一张小巧而精致的脸,尖尖的下巴,漆黑的眼睛,她呆愣了片刻,突然有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

    宋然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大火,六岁那一年,便是一场大火,差点将少垣烧死。当她将少垣抱出火海时,原本粉雕玉琢的一个孩子,身上已经多处烧伤,父亲带着他访便名医,才勉强留住了一条命,可是身上的伤疤,却是永远也去不掉了。自那以后,少垣性情大变,从以前的乖巧听话,变得敏感易怒,以至于人人对他敬而远之。至今她依然会做噩梦,梦见少垣站在火海中,撕心裂肺地喊她:“姐姐!”

    脸上忽而落下一个轻柔的力道,将她眼泪拂去,沈寒溪轻声一笑:“宋姑娘哭什么,本官还没死呢。”

    此时龙蟠和哑巴也已经跟上来,见状忙合力将那横梁从沈寒溪背上挪开。

    “大人,快走。”

    沈寒溪见宋然依然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不禁一蹙,握住她的手,将她往外面带。

    这场火刚燃起来没多久,火势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很快,所有人便都平安从火海中出来。听着耳边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宋然仍有些怔忡。这场火刚烧起来时,守卫的两个人刻意将门锁给打开了,便是要给她逃生的机会,可她自少垣出事以后,便怕火怕得厉害,今日若不是沈寒溪,她只怕要葬身火海了。她披着他给的披风坐在水井边,接过哑巴递来的湿手帕,将脸一点点擦干净。往旁边看去,只见沈寒溪已经褪了上衣,正让龙蟠将一桶冷水倒到他的背上。她不忍看,忙回过头去,握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

    不多时,去附近的住户那里敲门的王卓便回到此处,道:“借来了一些布巾和衣服,还要到了一些獾油,先将就着为大人处理一下伤口吧。”

    宋然起身,行过去,道:“王副使,我来吧。”

    王卓道:“那便麻烦宋姑娘了。”

    沈寒溪随意坐在那里,光着上身,她无暇在乎男女大防,只怔怔地望着他左肩处那片烧伤的痕迹,片刻后她才回过神来,在他身后跪坐下去,拿干净的布将他的背擦干,而后将獾油抹在伤处。

    沈寒溪任她为自己抹药,只觉得被她的手拂过的地方像是又要烧起来,不知是因为适才那冷水的效力下去了,还是因为她的动作。她上完药之后,拿白布将伤处缠起来,当她的手绕过他前胸时,二人都不由得顿了一下。

    龙蟠咳了一声,走到一边去,抚了抚自己的马。哑巴虽然情绪复杂,却也没说什么。今日若不是沈寒溪,只怕不能这么快把人给找到,适才的场景,他就当没看到。

    宋然恢复镇定,将白布在他胸前缠好,打了个结,又拿了王卓借来的衣裳过来,道:“大人您穿上吧,别着凉了。”

    他却站起身子,将手臂抬高一些,明显是让她替自己穿的意思。宋然本就觉得欠了他一些什么,自是乖乖帮他将衣服穿好。

    他神色自若,对龙蟠道:“今日的事要继续查下去,找到人之后,绝不能轻饶。”

    龙蟠道:“卑职明白。”

    沈寒溪说罢,便行到自己的马旁,翻上去之后,望了宋然一眼:“出门匆忙,没有多余的马,便与本官同乘一匹吧。”

    她经此一劫,已经无力思考,见他伸出手来,便乖乖将手递给了他,让他拉自己上马。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划痕,眸子冷了冷,却没有多问。她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从昨日子时到现在,将近十个时辰,这十个时辰,她只怕也是受了一番煎熬。

    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众人也纷纷上马,打道回府。

    宋然坐在沈寒溪身后,起先还不敢揽他的腰,只努力地攥住他的衣袍,但路上过于颠簸,她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他环住了。

    沈寒溪注意到她的动作,问她:“宋姑娘有什么话想说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自然应该有话跟他说,起码也该向他诉诉苦,谁知,身后传来她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大人,我饿了,想吃面。”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这大晚上的,食肆都已经打烊,这里距离杨府和廷卫司衙门也都有不远的距离,又要上哪里去吃面呢。

    谁料,沈寒溪却在沿途的一家面馆停下来。这家小店门脸破落,毫不起眼,店内黑灯瞎火,主人明显已经睡下。跟在后面的龙蟠不解,勒马问道:“大人,怎么了?”紧随其后的众人也纷纷停了下来。

    沈寒溪道:“本官想吃面。”

    宋然闻言,不由得扯了一下他的衣服,道:“大人,人家已经打烊了。”

    龙蟠却道:“这还不好办吗,大人等着!”他说着,便翻身下马,走过去砸门。“梆梆梆”的砸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不知从何处传来不安的犬吠声。宋然忙道:“大人,这么扰民不大好吧?”沈寒溪却不为所动:“是谁刚才说想吃面的?”

    她是想吃面,可也不是现在就要吃啊。想要阻止,可龙蟠已经把门给敲开了,店主人睡眼朦胧地推开门,一脸被打扰好梦的不满:“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您也看看时辰。”提着灯笼一照,却照出一张凶恶的面孔。他的手不禁一抖,睡意也给吓没了。再一揉眼睛,见那高大的男子身后还有四五匹马,马上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只有为首的男子身后带着的那个人,身板瘦小,披头散发,辨不清是男是女。

    龙蟠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刀,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爷几个要吃面,现在去做,否则……”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那店主便慌忙将门拉开,道:“几位爷快快请进,小的这就去做,这就去做。”

    店面小,但坐他们这些人也足够了,龙蟠等人心照不宣地挑了个边角的位子,哑巴迟疑了一下,也在王卓的身边落座,抬眼往沈寒溪和宋然那里看了一眼,便又收回来了。

    灶台已经熄了,需要重新生火和面,等了颇久,店家才将冒着热气的面条端到沈寒溪面前。做生意的人都精明,只消一眼,他便准确地判断出这里谁的地位比较高,即便眼前的年轻人衣着寒酸,可是这强大的气场却是他生平未见。

    他哆嗦着将两碗面摆在沈寒溪和宋然面前,道了声“客官慢用”,便接着招呼其他人去了。

    那是一碗江南风味的细面,汤底清澈,葱花碧绿,再加上香气袅袅的浇头,让人食指大动。宋然饿了一天,自是抵抗不住食物的诱惑,面一送上来,她便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埋首吃了起来,虽也称不上狼吞虎咽,却少了往日的那份矜持。

    沈寒溪望着她,轻轻眯起眼睛。眼前的姑娘长发披肩,形容狼狈,却又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命力。她丝毫也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也只是在他被横梁砸到时,他才第一次看见她的眼泪。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良久,那总是给人以阴冷的感觉的眼睛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江南地区的食物分量小,他刚慢吞吞地捡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她已将那碗面吃干净,抬头对那店家道:“老板,再来一碗。”

    桌边摆了盏筒灯照明,在昏暗的灯火映照下,她的轮廓显得更加柔和。沈寒溪闻言,将自己的那碗面推给她,悠然问道:“宋姑娘究竟是饿了多久?”

    她不答,只道:“大人,您吃吧,我再等等。”

    他道:“本官没有胃口。”

    她这才道了声谢,拿筷子将浇头拌匀,挑起面吃了起来。这次的吃相明显比方才文雅了许多。店家很快又做了一碗,捧给沈寒溪,他却只吃了小半碗,便搁下筷子。宋然也见他不动筷子了,忍不住问他:“这碗面不合大人胃口吗?”

    他的评价依旧刻薄:“这样的也算面吗?”

    她脱口而出:“改日有机会,请大人尝一尝钟伯的手艺。”刚说完,她突然顿住,脸上有一些失神,见沈寒溪盯着自己,她忙埋首喝汤,以掩饰眸中的黯淡。

    待她吃得碗底干净,才又开口:“大人,这次的绑匪是冲我来的,但他……好像没想要我的命。”觑了一下他的神色,又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恩准。”

    “说。”

    她沉默片刻,才道:“能不能……请大人不要再追查此事?”她仿佛也知道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所以声音小了很多。

    沈寒溪闻言,语调微凉:“宋姑娘可知道,本官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周章。从昨日子时到现在,本官被人溜着走遍了整个杭州城,你此时却让本官,不要追查……”

    她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怔住,昨日子时,他便已经在找她了吗?

    他的眼中有薄薄的怒意:“宋姑娘,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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