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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用计

    从紫微宫出来,穿过玉树琼花、争奇斗艳的御花园,走在九曲回廊的小径上,拿着拂尘的公公走最前,沈牧迟走中间,采苓悄无声息地跟着。

    如果只是这样静静走到东宫,未尝不好。从前无端端要在沈牧迟耳边聒噪两句的人,现在倒是无话了。

    回廊曲折,到拐弯处,沈牧迟忽止了步伐,采苓没有一丝防备,为了避免撞到他,连忙停步,身子控制不稳,额头撞在圆木红柱子上。

    “小四。”他紧紧盯着她,幽幽地喊。

    “我没事。”她揉了揉额头,挤出一丝笑容。

    “是否有苦衷?”那目光里的期盼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神色,温和而含情脉脉。

    她差一点就要沉迷在里面,还好最后一刻思路明晰起来,“没有。我与滇王年岁相仿,况且他又不在意我的身份,有钱又大方,是良婿。”

    “你就看重他这些?”太子冷冷问。

    “滇王还有许多优点。我自然是思量很久后才做此决定。”

    “思量很久!”太子忽然将她推到圆柱旁,用右手撑住柱子,低垂眼睫看着靠在柱上的她,“有多久?久到你公然说钟情于本王之时吗?还是你从来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拿本王做幌子。”

    彼此靠得这样近,仿佛那些晗章院的日子朝夕与共,她睡醒了起来总能看到他坐在外间读书或批阅公文,他做的饭菜极香,两人对坐畅饮,他替她夹菜,修长的手指从唇边划过……

    真是不争气!两行泪怎的就悄然滑落了。往日幻想过的彼此靠近时,她可是要踮着脚主动亲吻他鼻尖的。如今真的发生在身上,却是个做小伏低的样子,着实令人讨厌。

    可太子却一把将她拥入怀抱。他的胸怀宽阔又温暖,她没有挣扎,只乖巧地依偎着他,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同他靠近,就让她再放肆一回,今后寥寥可数的记忆里,还能存一些他的温度。

    “你要的本王何尝不能给。”他坚定地低语,听在她耳里除了感激便是担忧,往日不懂鸿鹄之志,以为他爱闲庭野居,便幻想着要拉着他远离朝堂。数月相处,真正了解他后才知道江山社稷是他心之所向,她又如何能阻碍他?

    “殿下果真聪明。我自以为隐藏很深,奈何却让殿下瞧出来了。”她掩去悲伤换了副吊儿郎当的表情,“我倾心滇王已久,奈何差着辈分,不敢明说。往昔拿殿下做了幌子,真是对不住了。”

    彼此相顾无言,片刻后,太子冷笑,“东喜楼中斟酒添茶,除夕夜宴眉目传情,京郊三十里年年相送,本王如何没有看出端倪?只是本王不肯信!”

    “对不住。”她咬唇道。

    “不敢当。”他将目光移开,右手颓然垂下,转身就走。他步子飞快,转眼就消失不见,采苓心中忐忑不定,最怕的是他忘了身子还带着伤,走得太快将那伤口再撑开了。连忙跟着,至少要亲眼看到他回到东宫。

    她知一条近路,得穿过明月湖旁的水帘洞,管不了那么多,她急急跑过去,衣服头发都打湿了,却一心只想着跑去东宫。

    远远瞧见他的背影,心中大石头总算落地。承乾宫的朱门外也等着人,仔细一看,那一抹清丽的身影正是魏苇。两边红墙琉璃瓦,太子阔步走在宫道上,魏苇脚步飞快笑脸盈盈地走近,拉住太子未受伤的左手臂,“殿下总算回来了。奴婢可担心坏了。”

    “本王去紫微宫给太后请安,临行前不是告诉过你?”太子语气和缓,任由她拉着手臂。

    “殿下是说了,可奴婢这几日眼皮总跳,只要有一眼没见到殿下就像慌了神似的。您下次再去紫微宫,可不可以也带着奴婢?”魏苇撒娇道。

    他看了一眼正苦苦哀求他的清丽女子,点了点头。

    采苓心中的凉意不比身体和头发上的轻,却未流露出半点伤感,只转头要回去紫微。

    “姜姑娘?”是玉安公公在喊她。

    她心不在焉没有看路将迎面而来的玉安差点撞倒,连忙道歉,玉安却不计较,只打量着她,“姑娘这是刚从水帘洞过来?”

    看来是同道中人,这孩子也常常为了走近路穿水帘洞吧。采苓笑着点了点头。

    彼此闲话一阵,玉安忽然拍着额头道:“正事差点给忘了。苇姑娘差奴才去给萱娘娘送点心,这时候应该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快回去吧。”采苓催促道,待他走前又问,“帮我同你漫云姐姐传个话,就说三日后我在御花园老地方等她。”

    “这……”玉安欲言又止。

    “有难处?”采苓问。

    “传话倒不是什么难事儿。”玉安皱着眉,“只怕漫云姐姐三日后没办法去御花园。”

    “为何?”采苓拦住他,生怕漏掉了重要信息。

    “姜姑娘还不知道吧?漫云姐姐调去了掖庭,听说掖庭的姑姑可严厉了,最讨厌手下的人擅自在宫中走动。”玉安低声道。

    “怎会调离的,可是她犯了什么错?”

    “漫云姐姐做事细心,待人和善,又是殿下身边的老人儿,本不该去做个扫洒宫女。可苇姑娘说她胳膊肘往外拐,将殿下的事四处张扬,需小惩大戒。”

    “嗯。你快去复命。”采苓拍了拍玉安的肩膀。

    又是魏苇!入天牢之事,虽然采苓未查清告密之人,但她并不想计较,即便那人真是魏苇,她也能够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太子的贴身侍婢当然不能让自己主子受了不明不白的伤,告发采苓这个罪魁祸首那是理所应当。可是魏苇不该将矛头对准漫云,采苓这个人宽容起来连事事针对她的妹妹彩倩都可以与之和谐相处,小气起来也是真的小气。

    数日后,紫微宫中,已经显怀的碧落穿着宽松的襦裙来给太后请安。几句寒暄后,太后就以头风不适为由去内殿休息。

    碧落未走,趾高气扬喝了一碗茶,翻着白眼瞥着坐于一旁的采苓,语气冰凉,“本宫刚来时见你同太后耳语,到底说了什么?”

    这碧落从前一定是审问了太多人,这语气和态度专业又瘆人,却是正中采苓下怀。

    “没说什么呀?只问了问太后姑奶奶,碧落你是否有些日子没来了。太后说有身子的人自然是更加娇贵了了些。我又说太子受伤昏迷时只见苇姑娘衣不解带伺候着,也不见你流连于病榻前,太后回答说有身子的人自然见不得血。”采苓不急不忙喝了口茶,“你可别说,这有身子的人就是不同。”

    “放肆!”碧落气急,蹭地起身,动作之敏捷让人看不出她身怀六甲,果真是练过功夫的。

    采苓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极平静,“陈良娣注意言行。我虽是平民,不如良娣身份尊贵,可手里也握着指婚的懿旨,滇王由俭乃受陛下器重的弟弟,当年若不是他自请去云南,那汉王之位轮得到他人?这深宫之内树一敌容易,寻一份助力多难,良娣应该心知肚明吧。苇姑娘正得宠,东宫今后是谁主事还难说,良娣又何必视我如死敌?”

    碧落未看她一眼,冷笑道:“本宫从前以为你心仪的也是太子。未曾想你的心思却在滇王身上。”

    “确实是在滇王身上,只不过同殿下逢场作戏罢了。”采苓说得越是云淡风轻,碧落越是气急,她求而不得的在姜采苓眼里不过是鸡肋,凭什么!手指的骨节捏到泛白,话音却是温和婉转,“如此一来我们应该摒弃前嫌,做朋友?”

    “自然是做朋友。”采苓笑道,那笑容却不抵眼底,流于表面。

    “你比本宫大两岁,本宫今后就叫你‘姐姐’可好?”碧落也是同样的笑容,揶揄道。

    “那不行。”采苓仍是笑,“差了辈份。”

    碧落小脸一阵红一阵白,是气的,笑容不减, “春日和暖,满园姹紫嫣红,本宫一直想找机会赏花,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同游?”

    “我也正有此意。”采苓拍手道,终于进入正题,不得不欣然一笑,“何时何地?”

    “三日后烟波亭?可好?”

    “三日后,我恐怕?”采苓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那姑娘定日子。”碧落连忙道。

    “你既如此真心实意,那就三日后吧。”采苓笑道,“既是秦王府旧人相聚,不如咱们也叫上苇姑娘,你看如何?这么一来,也显得你大度不是?”

    “姑娘说得极是!”碧落颔首,目光中却有一丝摄人的寒光掠过。

    采苓亲自将碧落送出紫微宫,又等了两日,第三日将要出行时碧落将聚会的日子改到第四日,时辰也从上午的巳时改到下午的未时,采苓不慌不忙去了趟翠微宫,陪萱贵妃饮茶散步。临行时,她学着碧落的话,“春日和暖,满园姹紫嫣红,苓儿一直想找娘娘一同欣赏宫中美景,不知娘娘愿意吗?”

    “愿意。”萱贵妃和蔼地看着她,“何时何地?”

    “明日未时三刻,沉香亭上。”采苓欠了欠身子。

    萱贵妃眉头轻皱,“你知本宫最不爱爬山,况且未时,本宫不知会不会贪睡未醒。”

    “没关系。我在亭子里准备了您最爱的杏仁糕,您稍微来晚一点,苓儿乖乖等您便是。”采苓乖巧道。

    萱贵妃忍不住抚着她的头,“你我到底缘浅。若是真能做婆媳该多好。”

    “今后做了妯娌不也是亲戚。”采苓吐着舌头道。

    “贫嘴!”萱贵妃斥道。

    从翠微宫里出来,采苓的脸上再也装不出笑容,无限惆怅涌上心头。这世间上她最不愿利用之人便是萱贵妃,可是事已至此,除了萱贵妃外又有谁能做个鉴证。激怒碧落,将自己置于死局,明日的聚会到底是沛公之意不在酒,她亲手给碧落制造了除掉劲敌的机会。魏苇持宠而骄,早是碧落的眼中钉,所以才有桃林中毒,奈何魏苇命不该绝,可是如碧落者,一旦找到机会绝不会善罢甘休。除掉魏苇这件事上,采苓愿意助她一臂之力,只是碧落的桃林中毒奸计意在一石二鸟,这次也一定不会放过她,在这场博弈里她最终也会自伤。

    虽然禁宫之内杀人、下毒皆为险招,她也不确定碧落就不会用。沉香亭在明月湖东边的小山上,坐于庭中便能将湖上景致看得清楚。碧落既将会面地点选在明月湖侧的烟波亭,她便要选一个能够将烟波亭尽收眼底之处,届时萱娘娘可以保她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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