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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施道于盲

    曙光初现,鹦哥城外弥漫着薄薄的寒气。

    西城门戍卒穿戴清凉,相约倒挂在旗杆上,像猴子捞月亮似的串成几串耍杂技、吹凉风。

    城下行人如织,俱是来卖菜买粮求医和找活计的村农。

    谁都知道此间戍卒不可能亲民到这种程度,故纷纷停步观看。

    有一种冷叫看着都冷,围观者情不自禁的紧紧衣衫,鉴于景况离奇,彼此打听事由。

    墙根下歪倒着一帮子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掩饰不住一股很解气的畅快感。

    据知情者透露,乞丐终日在此乞食,都护嫌有碍观瞻,经常下令驱逐。

    早间城门一开,戍卒就来轰赶,天天有讨饭的被打得狼号鬼叫。

    境遇虽然不好,却没人舍得离开,留下还偶尔有善人送点吃的,假如一走,绝对是横死荒郊野外的命。

    且吃一顿饿一顿勉强度日吧,反正都熬不过今年寒冬。

    乞丐越来越多,生计愈加艰难。

    偏偏听说最近有乞丐捣乱,都护征兵征粮诸事不利,遂直接动了真格,加派戍卒遇见乞丐就打。

    余处都显顺遂,唯独在西城外碰上了硬茬。

    戍卒刚揪着众丐下死手,角落里突兀的钻出位陌生小乞丐,拳打脚踢不说,眼一霎,所有爪牙被其剥光衣裤,只裹着块遮羞布一串串挂在了旗杆上。

    那时的现场估计很有趣,陈述事情的人边说边忍不住发笑。

    然而追问小乞丐的相貌、来历,高矮肥瘦却说法不一,除岁数约在舞勺之年外,衣饰、丑俊亦各有各的说辞。

    问罢一圈,听者悉数傻眼,似乎在场者所见并非一人。

    杜若洲暗暗称奇,心想那绝对是极其高明的障眼法,在外人眼里成像有别。所见者各看各的各说各的,传出去必定被视为杜撰出来的假故事。

    抢粮归来的兵丁望见这群难兄难弟,俱觉羞惭,可惜旗杆太高,解救不易,只得拨出腰刀叮叮当当砍旗救人。

    挂在旗上这群蠢货,摔不死的算走运,摔死了就当捐躯报国吧。

    没砍几下,忽传都护府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人群闻讯一哄而散,天可怜见,都护素来贪婪无度,终于良心发现了!

    至于那些挂着的就暂时再挂会吧,旭日初升,一时半会绝对冷不死。

    ※

    都护是一城统帅,掌管辖地防务、治安,司征讨贼兵之职。

    可恨秦都护自上任以来,不寻思与民休戚,还擅自加重徭役,大规模建仓储粮,搜刮民脂民膏。

    黎民对其恨之入骨,虽不肯轻信此贼舍得开仓赈灾,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去碰碰运气。

    未多时,满城百姓奔走相告,俱说秦都护亲自出府放粮,以户为单位每二人可领一斗。

    万民皆喜,兴冲冲地涌去领救命粮。

    早年间,城南通和巷周围是燕氏生息之地,自经变故后一片荒芜,官府拆去民房修建义仓,每年按田亩收成和居住人口收缴钱粮以防灾年。

    往后战乱爆发,都护府强征暴收,储纳粮食几百万石,堪称朝廷南境抗逆的命脉之源。

    杜若洲跟随人流来凑热闹,一踏临此地,蓦然挂念起燕辞来。

    自幽苔山一别,鬼机灵行踪成谜,拨指算算时日,约有十六年不曾谋面了。

    关乎其踪迹的江湖消息倒不少,有的说已重出沧海,有的说已远赴遗荒之野,还有的说就蜗居在同尘苑修习支离秘术。

    说得一本正经,可都经不住追问。不过呢,并没有谁真正在意,毕竟有巫山神女盯着,那家伙跑不远的。

    早些年,杜若洲闭关冲击境界,听郁律说燕辞曾回来过珞珈山,只是在那段期间经历了几桩烦心事,最终黯然离山而去,自此在摘星原断了消息。

    有同门不遗余力寻找过他的影踪,却始终杳无音信。

    思量蓑衣山到鹦哥城一路遇见的异事,杜若洲不由怀疑是鬼机灵暗地里使坏。

    假装山神攘凶安民,化身乞丐戏弄强梁,举止这般怪诞这般无聊,恰恰是燕辞的拿手好戏。

    越寻思杜若洲越心热,经过这许多事,原来鬼机灵还是那麽不长进啊。

    再往前就是放粮点,几乎半个城的兵卒都动了起来,忙忙乱乱的搬粮称粮。

    满城气氛高涨,半斗粮虽不算多,但掺些山茅野菜、树芽野果之类的,勉强能熬一阵子。

    民以食为天,肚子不空了骂官的人自然也少了。

    怨气一散,就有人盛赞秦都护是大善人是活菩萨。

    可惜此时的活菩萨自身难保,都护大人被一根麻绳吊在义仓匾额下镇场子,画潦草烟熏妆,眼窝处仿经炭火熏烤,晕染一片,红的血黑的色营造出张扬的层次感,把熊猫眼描抹得深邃迷人。

    都护为民操劳,享受点特殊待遇合乎众望,没有谁觉得眼红。

    非但不眼红,甚至还有位冷似清霜的美人嫌弃待遇不厚,俏立在旁指使俩衙役掌水火棍服侍。

    美人白衣寒碎,气质如冬梅傲雪,冷艳彻骨,稍见放粮时有不称意处,即令棍棒加赏,且只准笑,不许哭。

    在场兵卒心惊肉跳,一边暗叹都护辛苦一边利利索索办事,态度无比温和。

    这出戏码唱得着实出彩,满城百姓看得泪雨纷飞,无不感动。

    杜若洲不敢动,只因他不敢相信发雌威的眼前人居然是曲羽衣,难道城西戍卒的衣甲就是此女剥下来的?这未免太有伤风化了吧!

    曲羽衣一如往日,冰姿出尘,眉梢眼角所蕴的皆是冷傲,唯一不同的是其修为再得突破。

    杜若洲蓦觉一阵自卑,不说晗冰后来者居上吧,就连曲羽衣都在短短时日臻至化婴期境界了,真是一群妖孽啊!

    紫霞山一战,修真界面临继承者暴减的窘境,更兼视魔女韩蝉为隐患,同尘苑半锁山门,不再招录新秀。

    原暮云优化统制,批量赐予丹药法宝等物装备弟子,致力打造一股可摧坚陷敌的精锐。

    郁律、夙沙清影、杜若洲等等佼佼者俱是幸运儿,被不胜枚举的稀世之珍堆上化婴期,跃升为同尘苑不容忽视的骨干力量。

    此际的珞珈山,漫山跑的不是融合期精英就是化婴期栋梁,景象焕然一新。

    这引得一帮旧长老长吁短叹,抱怨生不逢时。

    照以往的修行速度,七八十百把岁进阶化婴期是常态,稍微能提前一二十年就算妖孽了。眼下这帮新秀走狗屎运,直接把进阶时日缩短一半啦,简直是妖孽中的极品。

    杜若洲常在林漠、齐经纬等人旁边耍皮,说寻到灵物偏偏舍不得用,要留着做棺材本麽?

    余人也都纳闷,老一辈为道门传承耳节衣缩食,这种艰苦朴素的德操究竟是高尚呢,还是迂腐呢?

    杜若洲满脑子碎碎念,竟未留意小卒用量斗装满了粮食倒来,甚至被连唤数声都毫无反应。

    这可让秦都护再次遭了殃,眼见曲羽衣目光一凝,都护自己叫打,俩衙役随之棍影起落,被揍的不敢吱声,看戏的倒在那嗷嗷叫。

    杜若洲怪有些难为情,嘿嘿笑道:「阿弥陀佛,这小卒子说话小小声的,不知老夫耳背,瞧,倒连累咱都护跟着受苦,罪过啊罪过。」

    周边小卒呆呆的,周围人群定定的,暗骂这死人黑心肠没半点同情心,都护被揍得惨惨的还嫌不够尽兴麽!

    没有一顿胖揍办不妥的事,也没有一顿胖揍收拾不下的人。

    秦都护被自家属下拾掇得服服帖帖,承诺往后洗心革面,只留下军粮和来年春耕的种子,余粮悉数放赈,救济穷困。

    曲羽衣姑且听之,适可而止。

    越早开窍,所加棍棒越少,都护想保住脑袋继续享福,记吃更要记打,何况其所言即是军令,绝不容许反悔。

    再者留此贼率军镇守鹦哥城,既可抗拒叛军铁蹄南下,治安亦有保障。

    秦都护侥幸留得性命,又是欢喜又是伤心,抹抹泪抬眼一望,美人连同那位说风凉话的黑心肠已不见了踪影。

    俩衙役转手抛下水火棍,慌忙上前搀扶。都护果然守信,叮嘱要好好放粮,然后让几小卒仔细捧着,一路哼哼唧唧被送至府里养伤去。

    主题曲唱的妙,插曲也不赖。

    堂堂朝廷命官当众吃棒,在平民眼里堪称毕生不遇的稀奇事。

    满城百姓既快活又解恨,都说吃了老子多少全都要给老子吐出来。

    短短一日间,放粮的消息在周边轰传,辖区百姓匆匆涌进鹦哥城领救济粮,饥荒暂得缓解。

    这段时日,同尘苑怜惜黎民遭遇,曾多番派遣修者施术降雨,助民抗旱。此举虽可解一时一地之需,但对盈千累万的受灾者而言,终归是杯水车薪。

    听说有道门见南境久旱成灾,故在南北地交界击鼓奉酒,设坛祈雨。所有门徒跪地诵经,昼夜不歇,焚烧法书、灵香,欲借北地之雨消灾。

    谁承想南境滴雨不见,反给涝区再添数场暴雨,真真是苍天无眼啊!

    彼时民间更显荒唐,扎稻草龙烧草龙背,捉假旱魃打假魃怪,整日无所事事,早中晚聚众唱祈雨歌烧香求雨。

    甚至出现笑狗天不晴一说,抓黑狗三只,在城隍庙替其穿衣戴帽,用胭脂涂料精心粉饰一番,以花轿抬狗游街示众。

    街人遇见俱需以手指狗,先啐口水再疯狂大笑,借此嘲弄日月星三神,以期激怒苍天下雨。

    诸般法门试遍,天公铁了心肠,旱涝依旧。

    近月,听说轩辕世家修书一封奉于沧海宝藏龙族,恳请龙君龙后垂怜众生,行云施雨。

    此举引得周天修士尽情赞颂,可惜行龙心怀旧怨,不肯消除芥蒂,眼下尚无准确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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