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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紫色梦

    第四章 紫色梦

    题记: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抚民医院越来越多的发热患者,在其它三甲医院同样发生。冬春之交,是流行感冒多发季节,起初一些医院不以为然,但当门诊此类发热病人激增时,引起了一些医生和院方的高度警觉。医情报告报给了有关部门,有关部门也通过一种医情简报的形式,按部就班的发送医情信息。这种简报是内刊,供相关人士和单位参考。全市发热病人增多,各大医院门诊量增大,而且呼吸病患者病床十分紧张的情况,也引起了高层的关注。然而,我们长期处在安全和平的环境之中,几十年没有战争,几十年没有动乱,几十年没有饥荒和灾难,离我们较近的是1998年的大洪水,2003年的SARS,感染死亡的人不多,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 2019年的非洲猪瘟,这些都被我们克服了,挺过了,我们有强大的体制,有地大物博的共和国,有14亿中国人民,有雄厚的经济实力,有丰富的执政经验,有很好的时代氛围,即使有一点困难,波折,那又算什么呢?不堪一击,不在话下。更何况,武汉刚刚举办过世界军人运动会,所有的城市基础设施全面提升,地铁,机场,道路,绿化,湖泊整治,人文景观,堪为世界一流,而且灯光秀上了中央电视台,让国人振奋,让世界震惊,武汉一度成为中国的明星,全世界所关注。一千五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如果不出事,一切都好,如果一旦出事,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就是天大的事,有可能会乱套,继而可能影响全省全国,这种最基本的常识。何况逼近年关,人们所有的意念及工作的指向,都是尽快把工作煞尾,尽快发放奖金,尽快做好年终安抚或走访,尽快处理完年终的评比考核,而且开完省、市两会,布置好春节文化娱乐活动,舒舒服服、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过个春节。

    祝义拖着十分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他发现家中还亮着灯,顿感几分欣慰。这个世界上也许家是真正幸福的安全港湾。如果在危险或危机来临,也许家是真正的生命堡垒。人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好多虚浮的东西,其实并非必需,而必需的实在的是人的生命,是健康,是家庭,是工作,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真情。他这几天几乎通宵值班,连续几天,他的病房就发生了几个重症患者死亡的事,他亲眼目睹了这些人在濒临死亡时的痛苦和绝望,他想尽了办法但不能留住他们最宝贵的生命,心情沉重,心在流血。

    他尽可能保持外在的平静,进了家。妻子申敏迎上来:“唉呀,么搞的撒,一个多周没见个影子,你看你,胡子这长了,头发像团草,脸勒,怕看得,是不是几天没合眼啦?你,你怎么啦?你哭了?么回事啊?啊?”女人穿着一套粉红色的睡衣,洗了澡,浑身上下透露出淡淡的清香,那齐腰的长发披散开,很秀美。

    祝义熟悉妻子秀发如黑色的瀑布,这黑色的瀑布曾流淌在他的脸颊,宣泄在他的胸膛,覆盖他的脖颈,轻抚他的全身,从某种程度说,他熟悉妻子的长发甚至超过熟悉她的美丽白皙的脸庞以及光滑细腻的肌肤。

    申敏要拥抱他,祝义退了一步,摆摆手:“别,别靠近我。”申敏意识到了什么,说:“快,快,去卫生间,换下所有的衣服,大洗特洗,你吃了冒(没)?”

    祝义抬眼看了看挂钟,已是深夜十二点,想起自己六个小时没吃没喝,人有些恍惚,浑身无力,疲倦至极,但他回到了家,也就放松了许多,说:“我想喝点酒。”

    祝义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申敏已经为他做好了几个菜,一盘花生米,一盘卤牛肉,一盘青菜,一盘炒鸡蛋,摆好了两只碗,两双筷和两只酒杯。申敏抓紧酒瓶说:“白酒,56度,么样?我陪你两杯。”两人在餐桌上坐下,举起酒杯,注视对方。这种情景,在他们婚后十六年的岁月中,还比较少见。

    申敏问:“你们医院情况怎么样?”

    祝义吞下一口烈酒,顿了顿,说:“现在门诊每天人很多,我们全院总共830个病床,已经不够,呼吸内科的床位已经住满了,还有几百人等着排号。希望能尽快入院。”

    申敏睁大眼:“真的假的?怪不得好些人找我帮忙要个病床,他们都找了各种关系,全市几十家三甲医院都冒(没)的病床,这是么病唦?”

    祝义说:“不明病毒肺炎。”

    申敏惊问:“SARS?埃博拉?”

    祝义说:“还说不准,听说市、省两级防疫部门已经向上级报告了,上级已经请求国家专家组来开展流行病学调查,而且是院士带队,权威啊!”

    申敏舒了一口气:“喔,那院士是顶尖科学家专家,他们来了,我们心里踏实了。他们么样说的?”

    祝义说:“据内部消息,专家团队把病毒样本带到北京去了,做进一步研究,市里、省里也在等消息。”

    申敏在应急办工作,是信息联络处副处长。她说:“我看了有关部门的通报,内部信息说,全市发热病人增加不多呀,病情平稳,病床位充足,情况并无异常呀。”

    祝义重重地放下酒杯,狠狠地嚼了几颗花生米,有些恼怒,说:“这是他妈的什么信息通报?!他们有我清楚吗?我们抚民医院在全市是第五,我们医院如此,可见一斑!你让他们来问我,问我!”他的双眼通红,噙满泪花,声音颤抖。一位医生的良智与良心,使他终于忍受不了也压抑不了心中的不平与怒火,同时也忍受不住充满焦虑与深情的泪水。

    申敏惊讶了,她深知祝义的为人和品性。他从来没有什么怪脾气,从来不乱发火,从不指责任何的不公,也从不评论时政,他性情柔和,看淡名利,不太重视财钱,心地善良。他是个好医生,好丈夫,好父亲,好兄弟,好儿子!就拿他评主任医生职称来说,他申报了五次,最后没有人争了,顺理成章评上了主任医生。现在他任抚民医院呼吸内科主任,他没有报名竞争,是上级主管部门和医院党委主动找他好几次,他多次谢绝,不得已才接受任命。申敏知道他这番话,是被现实中真实情况所逼出来的,是如梗在喉,吐之为快!

    申敏说:“你声音小点,祝小敬睡了,莫吵醒他。”

    此时,祝小敬推门出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爸妈,我没睡,睡不着。”

    祝义看看儿子:“失眠啦?没什么事吧?”

    祝小敬坐在他们旁边,说:“有事,我有重要的事,我在等爸爸你回来。”

    祝义、申敏惊讶地看着儿子。

    祝小敬对父亲祝义说:“我们班主任刘丽本老师要我帮个忙,她知道你在抚民医院,而且是呼吸内科主任,是专家。”

    祝义拍拍儿子肩头,把刚才所有的愤懑与不平掩藏在内心,说:“看你挺焦急的,别慌,有啥重要的事?”

    祝小敬说:“刘老师写了个条子,要我转交给你。”

    祝义接过信笺,展开看了,额头上那两道眉毛渐渐地挤在一起,眉心处出现一个“川”字。他把纸条看了又看,垂下眼帘,不吱声。申敏拿过信笺,慌忙看了看,重重地叹了一声,说:“这倒好,都找上门来了。我这儿有张局长的微信,李处长的信息,还有好几个同学同事的电话,都是要帮忙联系,求一个病床,么搞的撒,怎么一下子搞得这样了,奇怪,一张病床难求,还托关系,而且蛮多这样的求助!”

    祝义沉思片刻说:“刘老师的情况特殊,一家几口人,父母都年迈了,丈夫也因公殉职,儿子在国外一时回不来,媳妇带个娃,孩子才八个月。刘老师发热咳嗽,诊断需要住院,这个忙,我再为难也要帮,刘老师作为光明中学的高级教师又是教导主任,承担着这所重点中学三千多名学子的教学和管理重任,她本身又是全国劳模,我应当伸出援手!

    祝小敬起身,说:“爸,谢你啦!刘老师还在等我微信回话,我立刻告诉她。”儿子回到房间,一切归于平静。

    祝义和申敏收拾完,坐在沙发上。已是深夜。远处武汉关龙王庙的钟声响了,沉重,响亮,申敏把头靠在祝义的肩头,轻声说:“我今天穿的是粉红色睡衣。”

    粉红色睡衣是他们的爱情密码,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爱的暗号。祝义抚了抚申敏的长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说:“对不起,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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