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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杨柳风

    第十三章 杨柳风

    题记:等闲识得东风面  万紫千红总是春

    这几天抚民医院院长李明在参加省两会。他作为省政协委员,已经连任两届,每次参加会议,都带来几份提案,大多与医疗工作相关。今年,他交了两份提案,一份是关于建立省市县乡多级卫生体系并配足在编医护人员的建议,另一份是加强基层医院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医疗设备配备,切实解决大医院不堪重负的问题。他按程序把提案交到了提案组,提案组按规定进行了登记并审核,然后立案,进入办理程序。李明对整个医疗体系的状况十分了解,他只要有机会,就会呼吁:我们建那么多高速公路,造那么多小汽车,铁路、公路、机场、港口投资这么大,可是为什么舍不得花更多的资金和心血投资医疗卫生事业?财政养这么多的公务员,每年招这么多公务员,可是,医护人员编制却受到严格的限制,医院的医护人员中只有一半是占编制的,而另一半医护人员是市场化聘用,现在招不到护士,很多医科院校的大中专毕业生,都不想进医院工作,为什么?工作辛苦,待遇低下,风险很高。有时李明也深感忧虑,这种忧患意识,日积月累,形成了一个意识和判断:我们国家发展很快,人们的生活也有很大变化,生活也很美好,但是,这美好的背后却潜伏着某种危机。这危机是什么呢?不是政治危机,这个不用担心和质疑。也不可能是社会危机,没有人能打破和动摇现行的社会体制和组织结构,这不容怀疑和担忧。更不可能是经济危机,中国幅员广阔,内生动力强,人口多,人们要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就医、上学、养老、休闲等,是刚需消费拉动,尽管有中美贸易摩擦,有索罗斯什么量子基金伺机捣鬼,可是基本创伤不大,很快就可以恢复元气。李明想,如果说有危机,恐怕是人们或社会的健康危机,精神健康,思想健康,心理健康,身心健康等。而影响这些健康因素的可能是潜在的流毒,社会价值观病的流毒,工作作风上的流毒,非洲猪瘟病的流毒,SARS病毒,H1N1病毒,埃博拉病毒,或许我们还没有发现的正在侵害并试图吞噬我们的新冠肺炎病毒或其它的未知病毒。

    李明在参加分组讨论会。

    分组讨论的主持人说:“李院长,你在沉思什么啊?现在轮到你发言了。”

    李明笑了笑,发现分组讨论会上几十位委员,都在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这才发现有一位重量级的领导在场,并拿着小本儿在记录什么。他想:有人调侃政协委员发表意见,是不说白不说,说了也是白说,但是只要有机会,作为政协委员就应当说,把心中的话说出来,把民生民情民意说出来,那又有何妨!

    李明说:“我在参加会议之前,特别去了几个地方看了看,一个是长江大堤,尤其是龙王庙,长江与汉江交汇处,防洪的最危险最重要的地方,我问了那里的工作人员,长江防洪大堤和武汉的城防工作,差不多是按照几十年上百年一遇的洪水标准修建的,以保武汉这个特大城市上千万人口在洪涝发生时的安全。可是,我们的卫生救治体系就没有这个几十年一遇、上百年一遇的投入,2003年的SARS,过去才17年,谁能保证这种灾害不会重演?现在我市就已经发生了不明肺炎,国家有关部门正式官宣为新冠病毒肺炎,然而,似乎还没有引起高度的警觉并采取行动,大家或许不知道,我们抚民医院,每天发热门诊患者通宵排队,病人已是一床难求,排队都排到几百号人了。我们的医护人员已经从12月底到现在两三个周没有休息,我们已经增设了两个呼吸专科,仍然不能满足病人需求,现在我们缺医护人员,缺治疗设备,比如呼吸机,ICU病房的设备,防护用品,现在我们医院的仓库已经空了,尤其是N95口罩,买不到,电子测温枪和红外测温设备也十分紧缺!说实在的,我人虽然在这里开会,但我的心早已不在这里,在医院,在医院的最前线。我呼吁,现在是各级领导尤其是决策者关注医院、关注疫情的时候了!”

    李明作为抚民医院的院长,一名经验丰富的医学专家,今年五十多岁,从医三十年,一直在抚民医院临床从业,以前任抚民医院副院长,后来因为参加过北京小汤山医疗援救立过功,受过奖,提拔为院长。他对公共医学造诣之深,是几所大学这的兼职教授。他当上院长之后的处事底线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院长的位置上,他时时警醒自己要并牢牢守住三条底线:守住色线,慎重女色;守住钱线,不取无义之钱;守住专业线,任何时候都不丢掉自己的业务,不荒废自己的专业,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当院长了,不做官了,可是自己永远是一名医学工作者,是一名医生!这就是李明,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医学专家、一个普通医生的李明。

    分组讨论会上,委员们听着李明发言,不禁心生敬佩。他们也深知,作为委员,要为民代言,要谏有用之策,讲务实之话,少些大话空话套话,更不要跟风喊漂亮的口号,可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呢?

    分组讨论会结束时,李明来到他所在的文卫代表团驻地。他对团长说,现在医院告急,十万火急,千万火急,我必须回去,我无心开会了。

    代表团负责人对他说:“李院长,生娃的不急,抱腰的急,天塌下来有长个子撑着,你是姚明?你个子不高啊!啊?哈哈。”

    他们来到了就餐大厅。委员们的生活安排得不错,二十多种菜肴,六种主食,六样水果,六种饮料,各取所需,十分丰盛。李明取了饭菜,独自来到靠窗的桌边。他吃不下,望着窗外,冬天的乌云正在高空翻滚,雪花从高空飘落下来。他打开手机,搜索有关部门的医讯通报,这几天没有医讯通报。他在内心骂了一句:这些家伙们在做什么事?三天没有医讯通报?官员们是不是都忙昏了头?

    这时,有几个委员端了饭菜,来到李明桌子上,坐定,边吃边聊。其中一个委员打听医院病床情况,说是亲友病了,在家等了十天也没能住进医院,而且病情十分严重,请李明帮忙;一个委员说,他的一个朋友,老父亲刚去世,老母又患病了,诊断是不明肺炎,也没能住进医院,是否可以帮忙弄张病床位。一个委员说,现在他的朋友是生产无纺布防护服材料的,还可以生产医用口罩,可以签合同,有钱大家赚。一个委员说,广东浙江有好几位企业家嗅觉敏锐,估计有疫情发生,他们有电子测温枪和空气净化器,要多少有多少,一切按市场潜规则办。他们边吃边聊,都想从李明这里获取他们各自想要的东西。

    李明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但是我若办不到,你们也别怪我。现在在家等病床的病人很多很多,其它一些医院都是如此,有人还找上级领导打招呼要病床的,我也无能为力。”

    一起吃饭的几个委员互相看看,面有不悦之色,但也半信半疑。

    李明来到会议住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直奔大会秘书处,留下一张请假条,回到了抚民医院。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他来到呼吸内科住院部,发现医护人员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护目镜,面罩,口罩,手套,护鞋套,全副武装,每人胸前背后用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因为医护人员在这种状况下,一个个都像外星人,就是面碰也一下认不出谁是谁,他们凭借防护服上胸前背后注明的姓名,才知道对方是谁。李明找到护士长刘欣欣,说:“我要见祝主任。”

    刘欣欣对李明院长说:“祝主任在重症病房,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她那秀丽的脸,全是口罩勒出的伤痕,有几处已经破皮,用创可贴粘着。李明的心如刀割,说:“你们十分艰难,脸都勒成这样,还能恢复吗?”

    刘欣欣神色疲惫,他已经二十多天没有休息,头晕目眩,十分困乏,她现在最大的奢望就是想睡一觉,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二十多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在病房度过的,有时坐在什么地方就立刻睡着了,她和同事们实在太疲惫。

    李明问:“祝大夫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刘欣欣告诉李院长:“祝大夫早上九点进重症病房,一般是七个钟头出来。”

    李明心疼的抱怨道:“不吃不喝吗?你们是铁打的吗?你去告诉他,说我在这儿等,他必须立刻出来!”

    不一会儿,祝义出了ICU重病房,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工作区,见到李院长,语调十分沉重,说:“李院长,我们已经到了极限,你快找援兵,快找物资,我们快撑不住了!”

    李明沉默地点点头,等祝义取下面罩,问:“你进重症病房连续工作六七个小时,不吃不喝,你不要命了你?”

    祝义说:“我也想顾自己的命。但是你知道吗?我们一套隔离防护服,如果出来之后就不能再用了,尤其是上了厕所之后,要重新换新的防护服才能进病房,现在防护服十分紧张,而且价格从一两百涨到了三四百,我们只有少吃少喝甚至不吃不喝,这样减少外出,减少如厕,节约时间,节约防护设施!”

    李明高声说:“你别想那么多了,你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你们现在是战士,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他大步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回头对祝义说:“我立刻调集医护人员,加强你们团队的力量,并向上级申请援助物资。上级解决不了,我们自己向社会公开呼吁支持!”

    李明急忙离开。

    刘欣欣问祝义:“祝主任,今天轮到我给小芳送生活用品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给她送去呀?”

    祝义说:“小芳住在我们小区附近,我晚上回家顺路给她送生活用品去,不劳你跑路了,你需要休息。”

    刘欣欣点点头,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去。祝义看着这个大龄至今未婚的护士长,很心痛。本来她近期休假可以去老家相亲的。父母亲为她物色了对象,但是她见医院一线人手紧缺,有大量的病人,她放弃了休假。她决定春节期间再回老家与父母团聚,再谈处对象的事。祝义想,春节只有几天了,眼下的疫情如此紧张,能圆她的梦吗?

    祝义在佳和小区大门处,遇见了小区业主罗武。罗武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是汪欣玉的弟弟,也就是抱着祝义的腿央求救命的佳和小区旁边的面馆女老板。罗武十分感激地望着祝义,语调诚恳的说:“祝大夫,感谢你救了我姐和姐夫,要是冒的你(没有你),他们早去阎王爷那报到了!唉呀,你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祝义说:“你姐和你姐夫现在病情稳定,不久会好转出院,我们会尽力的。”

    罗武挺了挺身子,拍着瘪瘪的胸脯说:“祝大夫,你从今天开始,你莫骑电动车上下班了,跑腿的事,交给我,我包了,甚至你老婆上班、你娃上学,送送他们,我也包了,莫的事,这不叫行贿,我这是街坊搭个手,帮个忙。”

    祝义摆摆手:“谢谢,不客气了,你去跑出租车业务,多赚点钱,少去麻将馆,听到没?”

    罗武弯弯腰,离开了。祝义拎着一袋生活用品,来到小芳的租房前,按了门铃。

    小芳见是祝义,十分惊喜。她经过十几天的自我隔离,按时服药,调理得比较好,恢复较快。原来蜡黄的小脸,有了红润的气色。她说:“我昨天做了个青梦,梦见好多好多青菜,好大一片望不到边,你和我在青菜地边放风筝,没想到你今天真的来了。”

    小芳心中有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暗恋着祝义。她接过祝义送来的生活用品,心跳得好快,这时她希望有一双臂膀紧紧地拥抱一下自己。

    祝义向她交待了一些隔离注意事项,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一个不明肺炎患者,突然去世了!这一消息在佳和小区迅速传开,犹如一声惊雷,让人震惊。这个去世的人,是佳和小区人皆知晓的大老板林为银的父亲。这个坏消息使佳和小区的人们彻夜未眠,他们在想,有钱也不能幸免新冠肺炎病毒,而且病毒,离我们是如此之近,如何是好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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