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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义举

    第二十五章 义举

    题记:二月二日新雨晴  草芽草甲一时生

    熊君要求省、市换将的呼吁,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各大媒体和网络上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而此时,他并没有在意几十万的点击量,也没有心思去看几千上万条的热评。他简单处理完他父亲的后事,准备申请去新冠肺炎防疫一线采访,及时报道一线医护人员及其他各行各业踊跃参与抗疫的事迹和新闻。前线太需要这样的采访,人们太需要了解一线实情。正在这时,单位通知他,暂停记者职务,等待有关部门的约谈!

    熊君是头犟牛,有关部门约谈他,他不去。他对约谈的有关领导说:“你们不是要暂停我的记者职务吗?但我还是个武汉人,还是一个湖北人,更是一个中国人,我总有说话的权利吧?”

    领导严肃地说:“记者的话语权也不是是没有有限制的!对外绝不能影响防疫抗疫,不能有负面影响。你发表的尤其是让市、省主要领导中场休息、让上级换帅的微博文章,影响太大了,你太胆大妄为了!你这是动摇军心,涣散民心,扰乱民心!”

    熊君对单位领导说:“你们怎么处分我,你们随便!但我仍然以个人的身份去一线采访报道,我仍然要把真实疫情包括每一个数字报道出来。”

    领导发现光讲大道理不行,唬不住这个熊大炮,又换了一种思路和语气,缓和语气地说:“熊君同志,我们理解你!你呼吁也好,谏言也罢,都是为了大家,为了六千多万湖北人,为了一千多万武汉人,甚至可以说是仗义执言,为国分忧,但是你应当知道,我们单位班子成员,为你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和风险!发生在你身上的问题,其实就是我们的责任。”

    熊君说:“我违纪,我受处分;我犯法,我受制裁。但是,我不能违背记者的公正与良知!”

    领导叹了一声,再不言语。

    几个小时之后,熊君所在的单位出台了一份红头文件,在网上迅速传开。这份红头文件似乎是一个说明函,说明熊君的言论纯属是他个人的言论,与单位毫不相干。这个文件又似乎是一个致歉函。文件中说,由于本单位学习抓得不紧,思想意识不强,对本单位的工作人员失之管控,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这个文件还是一个表态函,表示将服从大局,积极参与防疫抗疫工作,确保本单位不再发生类似事件等等。满满的三页A4纸,盖了单位的公章。

    张大为看到了这份纸质的文件。他笑了,立在窗前,眺望着江湖连通的楚河汉街。没有行人,没有游船,没有车辆,东湖、水果湖、沙湖通过楚河汉街相连,浩荡浑然,冷冷清清。眼前以往的此时此刻的繁华,都似乎成了一种记忆。城市,街心花园,远山绿水,中北路,徐东路,武昌沿江大道,和平大道,成了一幅清淡的板画,让人心痛!他觉得熊君单位的这份文件好,好在这份文件的巧妙与圆滑,它完美回应了社会公众的关切,又给省、市作了正式回复,上纲上线表态,站位正确,更值得肯定的是,这份文件的高明之处是没有对熊君做出处分。

    张大为让刘兴发接通熊君的电话,了解一下他目前的处境。不一会,刘兴发进来说,熊君仍要自己坚持去一线采访,而且他说,现在电视新闻上看到防疫抗疫基层一线的报道太少。

    张大为对刘兴发说:“你给熊君单位领导去个电话,熊君同志是资深媒体人,是一个敢说真话的记者,绝不能随意让他停止采访工作!”

    而此时熊君正在抚民医院采访,但是他发现人们对他避之不及,院长李明直接回绝了他的采访。祝义、孙爱兵、吴爱春、刘欣欣也推说不方便接受采访,实际上是怕惹麻烦!

    抚民医院发生了甘子同“造谣”事件后,院长李明也被电话约谈,并受到上级的严肃批评,声称如果抚民医院再发生类似的“造谣”事件,将要追责!李明为此主持召开了全院防疫抗疫业务骨干成员会,约法三章,严明纪律。他说:“从现在开始,每个医护人员说要遵规守纪,不准对外随便说抚民医院医护人员感染新冠病毒肺炎的情况;不准对外随便说抚民医院缺医护人员、缺医疗物资、缺病床;不准对外随便说甘子同等人被训诫处理后人们的不满;不准以任何微信群或其它方式私自向社会求助支援;不准说抚民医院急诊留观室死了多少人,重症室死了多少人;不准私自接受任何媒体记者的采访;不准……”

    祝义站起来,打断了李院长的话,高声而有点气愤地问:“李院长,你说了这么多不准,我看,这简直是不准我们活了!”

    李明看看祝义,苦笑了。眼前的祝义,是一位业务骨干,新冠疫情发生后,他带着他的团队,直接管理抚民医院新冠肺炎重症病房。他们已经累死累活几个周了!有时候就睡在地板上或椅子上。他们奋战在最危险的地方,每分每秒与死神抢人,无论生死,不计名利,完全是在尽一个医生的本职!他们没有丝毫懈怠,视他人生死为己之生死。自己作为院长,我有什么理由说这么多的“不准”?我又有什么资格对他们提这些近乎苛刻且毫无道理的要求?自己作为院长,连自己全院上千名在一线抗疫的医护人安危都无法保证,又有什么脸面在这儿指责要求他们?李明的内心无比纠结,十分惭愧。

    但是,李明是院长,他除了面对下属,还要面对上级,面对社会,面对大众,面对病人,面对领导,他也难呵。

    祝义的泪水流了出来。他说:“我和同事们每一次进重症室医治抢救病人,每一次都是一场生离死别,我们也是人啦!我们面对疯狂的病毒,打仗我们不怕,生死我们不怕,但是我们需要设施设备、物资啊,呼吸机、ECMO机、防护服、口罩、隔离设备、甚至是血浆……如果上级不解决这些,只是让我们这不准那不准,只是让我们加油,我们再加油,再拼命,但我们已经到了极限,我们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孙爱兵说:“老百姓得了疑似新冠肺炎,东奔西跑等检测,等床位,医院留观室都躺满了人,有的患者不属于医院留观的疑似病人,他们也在急诊室门诊部呆着。他们说,在家是等,还不如在医院等,说实在,我们到了最紧要、最危险的时刻!”

    祝义说:“我们又有几名医护人员出现了疑似新冠体征,我们自身难保,又怎么去救别人!”

    此时的李明,被一种深深的自责折磨着。他知道祝义和孙爱兵所说的一切,可是现在的抚民医院,就如被病毒围攻的一座小岛,而且恐慌又在掀起惊天骇浪,似乎要把这座小岛吞没。他和全院的医护人员就是坚守在这座小岛上的战士。他顶住上面的压力,他承受社会的压力,他承担医院的压力,他忍受大量病患人们的压力。他处在漩涡的中心,他受着多重的夹板气!但是再难,也要扛住,也要顶住。

    李明看了看大家,眼眶湿了,强忍住泪水,说:“各位同仁同事,我是院长,也是一名医生,更是大家的兄长,我和你们同在一条船上,同守一座小岛,刚才说的几个不准,不通知,不发文,就算我个人的意见吧!但是当我们的所有选择都不被允许时,我们最后的选择就是忍受或沉默!”

    这时,吴爱春站起来,说:“我不能忍受,我不能沉默。我给你们讲述昨天值夜班时,发生在急诊留观室的一件事。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在出租房内坚持了七天,到处跑医院,各个医院都是排满了病人,最后他来抚民医院排了三天队,确诊疑似留观。在留观室又等了三天,病情恶化。他跪地求着我,我发现已经不行了。但是没有病床,重症室排到了几百号人,转院也转不去,我怎么救他?我看着他与未婚妻视频。他女朋友在外省一个县城,也给我下跪求救。我无能为力啊!我没有特效药,没有设备,没有病床,一句话,我没条件救他,我只有同情,我无回天之力。夜里十二点,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尽力安慰他。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向我要了纸和笔,给他女朋友写了几行字:“亲爱的,我恐怕不行了,我们的梦,婚纱梦,房子梦,宝宝梦,一切都化为了泡影。我不在了,你不要过于悲伤,再找一个男朋友,这个人一定要爱你宠你。纸条上的这串数字是我的银行密码,我把身份证和银行卡交给了吴医生。吴爱春大夫,他会联系你!”吴爱春说着,把那份遗书和那个年轻人的身份证、银行卡放在了李明面前。

    李明神色凝重,交给在场的办公室主任,沉默片刻问:“那个年轻人的遗体呢?”

    吴爱春说:“还在留观室。”

    李明等人来到了急诊室留观室,发现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在门口,胸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道:“我来自湖南,我来当一名志愿者!”

    这个小伙子叫程东,个子不高,短发,方脸,神情刚毅,戴一副近视镜。他昨晚搭一辆救援武汉的货车,今天来到了抚民医院。他不知道志愿者在哪报名,也不知道志愿者可以帮哪些人做什么事,于是就写了个牌子,挂在胸前。

    李明停住脚步,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伙子,问:“你想做志愿者?”

    程东点点头,说:“是,我应当来做一名抗击新冠肺炎的志愿者。”

    李明问:“你从湖南这么远来,家住哪里?”

    程东说:“我家在长沙附近的一个县,雷锋的故乡。”

    李明问:“你家人知道吗?他们同意吗?”

    程东答:“我家里父母都答应了,父亲是村干部,母亲是残疾人。”

    李明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程东说:“现在我还没参加工作,我是在校研究生,快毕业了。”

    李明把程东揽进怀里,轻声说:“小伙子,我代表医院感谢你。”

    这时,熊君也来到了急症室,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胸前挂着“我是湖南人,我来做志愿者”的青年人。

    熊君问程东:“你为什么想到这么远来湖北来武汉做一名志愿者的?”

    程东摸摸平头,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太多,我读高中就是学校助学金,后来上了大学,也是学校给的一等奖学金。读研究生,靠学校助学金,同时一些爱心人士经常帮助我,衣服啦,生活费啦,实习考察所要的费用啦,甚至我的手机、电脑也是一个做慈善的奶奶买的。没有社会大家庭,也没有我,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报恩吧。”

    熊君问:“你离开家时,你爸怎么说?你妈怎么说?”

    程东笑了笑:“我爸大年初三挨家挨户去敲村民的门,叫他们下田去摘菜,说是送些蔬菜给武汉。我离开时,已经有几十个村民下地忙活了。我妈残疾了几十年,行走困难,她只是跟我说,东儿,你想去就去,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平安回来,让你爹给你炖只土鸡吃!”

    李明轻轻地拍了拍程东的肩膀,说:“程东,我们这儿缺清洁工,缺搬尸工,你愿意吗?你怕吗?”

    程东说:“我不怕,你吩咐就是了,如果我在武汉倒下,请把我的骨灰洒进长江里,我不怕死!”

    李明情不自禁地上前拥抱住程东,说:“年轻人,我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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