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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真假难辨

    太和五年,十月乙酉,午初二刻。

    长安,万年县,修政坊,宇文氏别业。

    西阁是一处位于中庭的别室,背靠围墙,小巧而不失优雅。靠墙处一架高大书橱内摆满了律令典籍,上自先秦,下至唐律,不一而足,显然与宇文鼎所忝之职相得益彰。在西阁三侧皆开有直棂月窗,南北可见藤萝竹枝,疏朗有致。午初的日光则从东侧窗棂洒入,伴着香薰内升起的阵阵幽香,令人心旷神怡。

    西阁正中设有一席宽大竹制茶海,西侧立有一樽小炭炉,上面置有一盅紫砂茶壶。此炭炉一作煮茶之用,兼以取暖,时节入冬,西阁内却暖煦如春。茶海其余三面各有一张蒲团,穆庆臣与宇文鼎相对正坐不多时,穆庆臣便掏出宇文鼎先前遣人送来的名刺及密贴,排摆于茶海上,直入正题“敢问宇文御史所奉圣旨为何?”

    宇文鼎向紫砂壶望了眼,见此刻壶嘴处正腾起白汽阵阵,连从席前起身,取来两盏陶制茶碗,将茶壶提了,轻扭手腕,将靠近穆庆臣一侧的茶碗斟满。

    出乎穆庆臣的意料,这紫砂壶里煮的竟不是茶汤,连清茶也不是,不过一盅清水而已。

    宇文鼎同样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他连忙将紫砂壶放下,向穆庆臣略一抄手“见笑!”尔后走到西阁门前,将一名府中下人从西阁外招呼过来,呵斥了两句。

    这一简短的小意外过后,宇文鼎又坐回穆庆臣对首,如剑目光望着穆庆臣双眸良晌,似是在尝试从对方的眼神中确认些什么,双方静默俄顷,宇文鼎才将轻垂眼帘,从怀中掏出一团锦帛,双手小心地在茶海上摊开。

    锦帛内包裹的,是一张对折数次的上好竹宣。

    “鼎所奉诏,或与君同……”

    穆庆臣心中一惊,宇文鼎则将竹宣徐徐展开,双手呈递到对首眼前。穆庆臣只消一眼便认出来最末印有的大印——此正是天子御笔的尚书省堂帖!

    圣人居然找到了御史大夫……随着穆庆臣逐字细读下去,他不禁半惊半疑地抬眼,而对方也颇为从容地迎着穆庆臣的犀利目光,双唇噙笑。

    “此确是圣人笔迹……”穆庆臣怔忡道“可是堂帖签押日期,乃前月乙卯,庆臣竟如何不得知?”

    宇文鼎哈哈一笑,抵掌道“相公不会真以为……圣人会将鸡蛋放于同一篮子内吧?”

    穆庆臣默然无语,他虽然猜出天子会拉拢除己而外的臣僚同举大事,但他未曾设想,自己竟然并非第一人。不过他心下蹊跷的是,宇文鼎适才所言并未解答自己内心的疑虑为何他自始至终从未自天子处听闻宇文鼎也参与其谋一事。若非半刻前宇文鼎投递的那份名帖,自己恐怕会始终以为自己在独自奋战。

    “宇文御史为何偏偏今日邀约穆某来此?”

    “说来惭愧……”宇文鼎略有尴尬地捏了捏后颈,尔后正坐于前,目光灼灼道“鼎也是近来才得知,相公亦受顾命之请,承宣室之托,故才今日唐突邀约,愿同谋大事,以全圣人兴复之志!”

    他语末说得慷慨激昂,但全句都未曾透露所谋究竟为何,而最后四字则加重了几分语气,看来对方与穆庆臣一样,心里都没底,都在相互试探。穆庆臣轻轻颔首,在左上方叉手以示尊敬,补充道“愿与足下同诛元和弑逆之党……”

    闻听此言,宇文鼎似是长舒了口气,原本紧绷的眉眼稍稍舒展。

    “庆臣还有一问。”

    “相公请讲……”

    “宇文御史如何得知庆臣同奉密诏讨贼?”

    这个问题很关键,他从未将此事告于王璠以外的朝臣,若是计谋有泄露的风险,他必须早做准备。

    宇文鼎捋着下颌的山羊须,迎着穆庆臣的目光道“直觉!”

    “直觉?”

    宇文鼎点了点头,“鼎出身御史世家,家父曾官至御史中丞,鼎又忝职御史台数载之久。此等直觉,一向很准……”

    穆庆臣刀裁般的浓眉微微蹙起,他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此人前几日敢公开与北司掌控的禁军为敌,或许圣人前月找到此人,确实自有道理。

    这时,西阁的门扉却被恰好拉开,一名仆役端着托盘走到家主近前。穆庆臣看到托盘上放的是一盏铜盅,内盛某种颇为冷门的茶叶,颜色看来已经不太新鲜了。穆庆臣早年曾恰往山南东道游历二三年,他细想片刻,忆起来这茶叶似是产自安陆的太白银红。

    宇文鼎手指在茶叶堆里拈了拈,不满道“这边难道未留有更好的茶了?怎么尽是这类陈茶?”

    仆役忙战战兢兢地俯首,却半晌一言不发。宇文鼎面色泛起了几分嫌弃,便一摆手让他退下了。

    “让相公见笑了,这边鼎不常来,故而准备不周……”宇文鼎说着,给穆庆臣斟了一盏热清水,尔后叉手问道“敢问相公向前铲除奸竖计策为何?”

    穆庆臣将以京兆府兵诛除郑注,以断王守澄羽翼一事粗略一讲。宇文鼎听得聚精会神,不时额首点头。

    “君此计虽好,却恐止于郑注一人,奸竖难除!”

    穆庆臣疑道“宇文公是指?”

    “相公细想,”宇文鼎敛袖驱前,右手成拳,在左手掌上一捶,压低声音道“郑注是何等人物?朝中谓之‘水族’、王将军之左肱右股、打入南衙的一枚尖钉。交通权贵皆出其门,朝中有多少眼线为其所用尚且不知,岂是这般容易被拔除的?”

    穆庆臣有些不甘心,难道先前的谋划就此落空不成?

    “那足下意下为何?”

    “所谓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宇文鼎神秘地拊掌一笑“如鼎此计得成,可一举废阉宦权柄。”

    宇文鼎接着道“与其主动出击,不如利用北司内部矛盾,从而令其内部攻讦,南衙可坐收渔利!”

    “……飞龙使马存亮素忌王守澄之跋扈,先前往西川宣旨、新近返朝的枢密使仇士良也同王守澄有隙,届时若以圣人堂帖示之,然后口头许诺以其为右神策军中尉,取代王守澄,必可令其俯首帖耳!”

    穆庆臣听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火中取栗之举,堪比赌博!他一下觉出此计背后的凶险之处宇文鼎此计能成的根本,在于北司甘愿自相残杀,若是北司不愿同南衙合流,他穆庆臣、宇文鼎,乃至圣人,都将被置于极为凶险的境地。

    “不可!”穆庆臣不自觉地声音高了几分“这简直是与虎谋皮!”

    “穆相公……君所谋划已做不成了!”宇文鼎苦心相劝,敲着茶海急道“郑注居于善和里,而昨日恰好善和大火,一时阖坊警戒,遍是武侯,进出皆须严查!”

    “……王璠今又为调任,京兆尹空缺。就算新任府尹为君所用,募有府兵足备,甫入善和里,必为觉察……就算成功诛杀郑注,亦会打草惊蛇,眼下徐徐图之之法已难以伤及阉宦之势,甚至还有反噬风险。望相公察之!”

    穆庆臣半晌不语,不知怎的,他心底对宇文鼎的提议有强烈的不适感。但他竟无奈地发现,宇文鼎适才所述的也句句属实。

    宇文鼎见宰相的态度软了下去,便适时道“鼎所提计策,某可私下打点,必保无虞!倒是这个王璠,还望相公稍加防范……”

    “嗯?”穆庆臣不明就里“却是为何?”

    宇文鼎伸出一根食指,摇着头道“这个王璠,鼎素知之,此人好利惜身,难堪大任,此番调任,还需确保此人不将圣人所谋泄露出去才是!”

    宇文鼎话音刚落,从宅内某处陡然传来一阵铜漏訇鸣,前后三通,午正已至。穆庆臣知道,他已经在此地逗留太久了……

    穆庆臣从茶海前缓缓起身,宇文鼎见状即刻会意,同样从蒲团上站起来,向穆庆臣略一叉手道“为免他人注目,还望相公恕鼎难以相送至府门……”

    穆庆臣点了点头对此表示理解,他向宇文鼎郑重拱手一礼。此番来修政坊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但也让穆庆臣知道,自己并非在孤军奋战。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对了,穆相公……”宇文鼎跟在穆庆臣身后出了西阁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起来“近日有一桩平康坊禁兵缢杀清倌的命案,不知相公可有耳闻?”

    “咦?”穆庆臣浓眉抬了抬“这岂非宇文御史亲手经办的案子?”

    “正是,”宇文鼎谦虚地笑道“案发现场鼎曾见过一名弱冠,其人相貌堂堂,气质不凡,腰间蹀躞上似乎有一段十六宅印绶,先前常往平康坊清凤阁,此人不知……相公可曾注意到过?”

    这属实触及了穆庆臣的盲点,平康坊乃香艳宴游之所,穆庆臣除了中进士后与同榜相伴略往过一次后,便再未踏足其间。

    “不曾啊……敢问此人为何会让御史留意?”

    宇文鼎摇摇头,摸着下巴打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二人相随着行至二门前,宇文鼎便不再向外走了,转而吩咐最开始为穆庆臣延启府门的家仆将穆庆臣送到府门外。

    穆庆臣翻身上马,正欲纵马直往尚书省,却突然略一迟疑。他见府门外除却这名年岁不过十七八的仆役外别无他人,不经意问道“汝家阿郎是不是喜欢喝太白银红?”

    “太白银红?”仆役像是完全没听懂。

    “产自山南东道安陆的秋茶……”

    那仆役哈哈笑道“相公误会了,咋可能?阿郎从来不喝茶,只饮清水!”说完后他又有些疑惑地抄着手,问穆庆臣为何有此问。

    穆庆臣只是摇摇头,并未作答,他用力地一夹马肚子,径直往修政坊西坊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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