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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重燃希望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二刻。

    长安,万年县,晋昌坊,王家私邸。

    “你说什么?乱党已经……”王晏灼冲口而出的一瞬间,又赶忙四处看了看,压低些声音:“李义山你认真的?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

    李商隐神色凝重,颔首确认。

    王晏灼未曾想到,这短短的数个时辰,不单满朝臣僚相救未能救下穆庆臣,而乱党,竟然下手这么狠,屠遍了玄都观,又连一刻也等不得,径直兵发大明宫……

    如果算起时间来,乱党兵发早已过去半个多时辰了。

    宫里那边,恐怕凶多吉少啊……

    王晏灼眉头拧到一起,却并未有动身的意思,反而背着手在屋宅内绕着火盆踱起步来,口中啧啧,不止一次地念着“麻烦”。

    李商隐不明白光在这里烦恼有何用,正欲开口,却被王晏灼抬手打断道:“对了,张兄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的玄都观吗?怎么没和你一起?”

    “正与京兆尹崔琯领兵千人,往宫门救驾途中……”

    王晏灼又问:“崔府尹?他怎么会卷进来?”

    李商隐一咬牙,这个琅玡王孙怎么这么迟钝?连他也觉出来不能再在此解释来解释去地耽搁了,他一改自己聒噪的老毛病,用最简单的言语把张翊均和崔琯的姻亲关系约略一说,急道:“晏灼,颍王殿下极有可能有难,还望你能把私兵典上,即刻出发!”

    今天的二人都一反常态,王晏灼闻言竟略有踌躇地撇撇嘴。

    李商隐怔住。

    怎么昨日在昌明坊和许康佐宅邸那般勇猛,今日竟会这般畏首畏尾?

    “你……不愿去?”

    “不是不愿……”

    “那是?”李商隐真的急了。

    “十六郎你看看……”王晏灼收敛神情,转而掰起来指头,他虽然冲动,但数学还是算得明白:“崔琯手下不过千人,乱党既然目标是圣人,那人数少说也得两倍于此。若是金吾卫全体守备宫城那还好说,但眼下宵禁将至,金吾卫遍布城中,兵力分散。而若如你所说,甚至禁军也对乱党有所助力,这个仗……怎么打?”

    “而且乱党派去十六宅的人必然不少,我府上私兵不过数十,拿去以卵击石吗?”

    “更何况,如果乱党赢了,救下颍王,又有何用?你我届时将被如何处理?你可想过没有?”

    李商隐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还是他认识的王晏灼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李商隐眼睛发红,今日的一切,牛思黯无畏挺身,穆庆臣仗节死义,崔琯出手相助……他本以为这才是应当是大唐气度。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最终选择退缩的竟然是曾经并肩的王晏灼,而一个人前后竟然会有这般大的变化。

    李商隐指着王晏灼的鼻子,大声道:“王茂元得当今圣人拔擢,官至一方节度使,而今皇朝生灵涂炭在即,君父有难,你竟然在这里估起来了胜算?安为乃父之子!”

    王晏灼哪忍受得了李商隐拿家父压自己,“十六郎,你别得寸进尺!”

    王晏灼顿了顿,侧过脸去,稍稍让自己的怒气压抑几许,接着道:“你知道阿爷去岭南前对我说得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李商隐生着闷气,默然不语。

    王晏灼学着自己父亲低沉的语调,尽力表现得成熟,“‘灼儿莫要以为,这世间仅靠一腔热血就能成事……’”

    “本公子当初不信,这几日下来,对你们本公子可以算是有求必应,也几次身入险境,昨晚我想了一宿,我也真正明白了阿爷这话里话外的含义……”王晏灼语气严肃,不容转圜,尔后下了个冷酷的结论:“一腔热血,成不得事。”

    这时,从屋外突然传来了个声音。

    “呦,也不知是谁,向我炫耀了好一番自己在万年县衙和许家宅邸,刀头剑戟里滚过来着?”

    王晏灼眼中带着惊忡,忙回身望过去:“阿、阿姊?你怎么……”

    “我不能听?”

    王晏媄迈着小步跨过门槛,面上带着些许嘲弄盈盈望着自己的亲弟。

    “平时晏灼自诩天不怕地不怕,阿姊还以为是真的呢,原来不过是吹吹牛皮呀……”

    王晏灼脸色变了数变,这已经是李商隐在场的情况下,亲姊姊第三次拆自己台了,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

    王晏灼一时找不出语言来回击,便打起了亲情牌:“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你、你就不怕我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李商隐则若有所思地拈着下巴,他适才并未过多把注意力放在姐弟二人的争论上。

    “王晏灼说人数不够,所以必败……”

    “那如果人数够了呢?”

    李商隐心里的这番默念,让他陡然想起来一件事。

    李商隐眼前悠然一亮,他忍不住咂了下嘴,一捶手心,怎么把他给忘了!

    李商隐忽而大声打断两人:“有了!”

    “什么有了?”王晏灼没懂李商隐这又想到了哪一出。

    李商隐目光灼灼,那是希望重燃的神情:

    “翊均兄的人情……有人还没还完。”

    与此同时,平康坊,清凤阁。

    听完豆卢著的坦白,安守约表情僵有一瞬,尔后嘴角泛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微笑。

    “这么明显,安某竟然全然忽视了……”安守约收起刀刃,指尖搔了搔脑后,摇摇脑袋,微微侧身,口中喃喃慨叹道:“难怪他们诬陷穆庆臣捎带的是漳王凑,而不是别人呐。如此所有的一切,全都解释得通了……”

    案情的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后,安守约不禁哈哈一笑,好似刚卸下了浑身重担的驮马,深邃的眼眸中有了难掩的轻松。

    而往往伴着轻松随之而来的,常是松懈……

    “你已经知道了你想要的……”豆卢著藏起眼中的敌意,语气里故意带着些央求:“这下该放某走了吧……”

    “那是自然。”安守约欣然答应,却又加了一项条件:“不过,还望军爷能向楼下吩咐一嗓子,让下面排队的兵士,各回各家……”

    豆卢著眉尖不经意地挑了一下,看了安守约一眼。

    原来卢大那家伙没把队伍遣散……

    原来自己是被这杂胡骗了啊!

    豆卢著咬肌紧绷,牙关恨得发颤。自他入禁军以来,只有他捆打别人的份,更妄提有人胆敢这样不要命,竟在自己的兵咫尺之远的地方对自己刑讯逼供。

    而自己眼前的这个面带微笑的家伙不单做了,还做得很绝……

    千千万万的想法汇成一句话:这个杂胡必须死!

    不死,传扬出去,自己以后也不用在禁军里混了……

    豆卢著心下笃定,这个自称姓安的胡人既然知道害怕自己的声音招来禁军,那至少说明这人怕死。而且从这杂胡同外面那个女人交谈来看,此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自己只消对这种情绪稍加利用,引来禁兵,方才此人对自己施加的羞辱,统统都会加倍奉还,不对,百倍奉还!

    安守约话音落下不多时,豆卢著心里已盘算好了对策。为了让安守约不起疑心,他马上脑袋又似捣蒜似的,不住地点了数下,不单对安守约的要求满口答应,还不断央求莫要害自己性命。

    “只、只要尊驾不杀某,在下,愿、愿为尊驾前驱!”

    豆卢著说完,内心却泛起一阵嗜血的狂热,适才你趁老子不备,突然袭击,之后你且等着见识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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