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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罪孰大焉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二刻。

    长安,大明宫,清晖阁回廊。

    寒梅傲立,含苞待放的骨朵上还缀着些今晨落下的细雪。

    清晖阁回廊栏杆旁,有一个孤单的身影……

    “臣,安定牛思黯,恳请陛下,将此案交付外廷,覆按详查……”

    “臣,京兆尹崔琯,请陛下详查!”

    “臣,大理卿王正雅,请陛下详查!”

    “臣,工部侍郎郑覃,请陛下详查!”

    延英殿中,群臣的苦谏久久回响……

    天子脑海中交替闪现的,是马存亮的泣不成声,牛思黯的眼光诚挚,还有隐藏于余光中,王守澄的阴陟笑容。

    所有人都在试图告诉自己真相,而自己却选择了相信谎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天子苦涩地冷笑一声,这句话当初正是自己对臣下说的。

    然而落到自己身上时,结果却又多么讽刺……

    天子目尽远眺,表情竟好似发怔一般。他看到的,是僵冻的太液池,是覆雪的蓬莱阁,是天地皆白,是孤雁南归,初冬萧索,一片肃杀。天子默默抬起臂膀,妄图凭空抓住什么,握住的却唯有冰凉的空气。

    “穆卿,已经不在了啊……”

    天子轻叹一声,口中随之呼出一团白汽,带着浓浓的无奈,随风消散。他抬手解下披在肩头的貂绒,任由寒风扫过单薄的肩头。

    “陛下,注意龙体啊!”一个忧虑的声音传来。

    在天子的身后,是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身材颀长,下颌生有的一部美髯随着动作垂下,在夕阳映照下泛着些油光,一看便知下了功夫做过保养。身着一袭深青袍服,腰佩镶有铜銙的银带——这是正八品的服饰。在中年人的袍袖处,环有乌色的配饰,象征着御史台。

    天子本亲自遣散了臣僚,但当他踱至中书省时,却只见此人留守其间。

    曾几何时,穆庆臣……也是这样吧。

    他总是喜欢在旬休之日流连中书,直至水漏流尽,方才离宫归家。后来吾拔擢他为翰林学士,问起古之忠义贤俊,也常常待到深夜方归……

    天子眼眶深处有了几分酸涩,轻声问道:“爱卿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臣乃监察御史,汝南周墀,长庆二年进士。”

    周墀俯下身去,郑重地拱起手来,声音抑扬顿挫。

    天子那边有了片刻的沉默,良久,天子徐徐转过身来。

    “周卿以为,朕可比前代何主?”

    周墀答得不假思索:“陛下御极五载,手不释卷,恭俭求治,立志太平。左右臣僚尽看在眼里,臣私以为……陛下尧舜之君也!”

    “尧舜之君……”

    天子垂下眼帘,轻叹一声,嘴角扯出的笑容不无自嘲。周樨稍稍抬头看去,竟见天子神色黯然了下去,眼角随后泛起点点泪光。

    “朕怎么敢自比尧舜,之所以问卿,是想知道……朕何如周赧、汉献?”

    “这……”

    周赧王、汉献帝,那是何等君王?

    天子的话,惊得周樨汗水涔涔而下,立刻下跪伏地顿首:“彼亡国*之君,陛下何以……?”

    伴着天子一声长长的叹息,一滴清泪自龙眸滑落,在周墀面前的青石板上洇出水渍。

    “周赧王、汉献帝受制于权臣强藩,而朕……却受制于家奴。若如此说来…朕连彼亡国*之君,尚且不如啊……”

    “陛下……”

    周樨如何不知天子口中的家奴为谁人,闻言竟也哑然失语,唯有将前额久久地抵在冰凉的地面。

    “爱卿没有说错,”天子声音颤抖着,咽泪装欢般强挤出个笑容,“朕……是读过很多书。最喜读我朝列圣故事,平生夙愿乃是重现我大唐贞观、开元盛世。”

    “……为此朕御极五载,夙兴夜寐,每日歇息不过两三时辰,终年常服不过八套,未敢少有懈怠。”

    “然而……朕竟庸愚若此,因一己之妒,备信谗言,以致伤及手足,屠戮忠臣。罪孰大焉?”

    “朕实无颜面见我唐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天子说到这儿停住了,只因他望见了朝这边缓步而来的一名绿袍宦官,便将穆庆臣的名字强咽了下去。

    天子闭上双眼,用勉强让周樨听清的声音道:“爱卿……退下吧……”

    周墀抬起身子,泪眼朦胧。

    他正欲再拜,却陡然听到远远传自宫门城楼的鼓声。

    与此同时,丹凤门外。

    宫门监面色僵硬了半晌,他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

    这声音分外清晰,在场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听得清楚。最末的戛然而止更是令人心里为之一颤,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向最坏的情况那边猜测。

    城楼的几名金吾卫卒探出头来,向宫门监高声询问:“葛监,这声音是从建福门来的!”

    立在宫门监身后的一名金吾兵大着胆子,名为相问,实为试探:“葛监,现在怎么办?”

    在崔琯和张翊均的身后,京兆府广平军的步卒也已列队赶到。

    时间卡得刚刚好……

    崔琯摆出“该升宫门了吧”的神情,望着宫门监,静候下令。

    宫门监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先、先遣人查验一下,建福门的情况……”

    留下这句话,宫门监便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监门!”

    崔琯大吼一声叫住他,吓得宫门监身子不由得一激灵。

    崔琯此刻有了十足的底气,他一改适才好声好气的:“贼人相犯,天尊有难,尔忝职宫门,安敢见危不救,玩忽职守?!”

    末了,崔琯还觉力度不够,又声色俱厉道:“圣人若有闪失,尔必是赤族之罪!”

    宫门监被崔琯这番恫吓吓得杵在原地,他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最后干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崔琯并不要他的叩头,扬指向宫门。宫门监这才慌慌张张地下令:“快!快升宫门!同、同时派人去建福门问问情况,要快!”

    城楼金吾卫卒得了令,自鼓声响起后便在绞盘旁待命的卫士马上行动,伴随着绳索摩擦的吱呀声,数丈高的丹凤门徐徐延启,宽阔威仪的御道现于张翊均眼前。

    张翊均顾不得称叹雪漫宫城的壮美景致,连忙回身翻身上马。领头的骑手将广平军虎头番旗高高扬起,精骑身后步卒校尉纷纷传令,千名广平军武卒,脚下不停,疾步趋入丹凤门。

    飒玉骓上,张翊均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

    最简单的一步,终于完成了……

    与此同时,万年县,十六王宅。

    最先遭遇袭击的,是一名刚从十六宅出来,往南步行而去的小吏。

    宵禁将至,又是旬休,临近宫城的位置早已没了行人,小吏原本是给十六宅的宿卫送哺食的,待向东侧坊门口的护卫交割了餐食,驮马身上的食盒霎时间轻了一半。他刚拉着驮马往南,正要转过坊角,接着往西侧送餐食,身后和面前却突然多了十数道黑影。他方瞪大眼睛,咽喉处便插了一把飞刀,闷声倒地。

    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东侧坊门的十六宅护卫正端着食盒,坐在两把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负责警戒的两名兵士忽觉耳边生风,未及反应,身子便同时一僵,被两支弩箭射穿了太阳穴。

    飞出的脑浆溅在正在吃饭的护卫食盒里和身上,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慌忙把食盒丢在地上,纷纷探手去取长槊,却为时已晚,他们甚至都没来得急示警,便被数道窜来的黑影结果了性命。

    为首的黑影活动了下脖颈,将面甲掀起,望着流满地的血浆,用脚尖踢了踢倒在跟前仍在抽搐的护卫,冷笑一声:“柏公选在吃哺食的时候举事,还真他妈的管用啊……”

    待身后的几名黑影都又搭好了弩箭,为首的鬼兵向地上吐了口痰,将面甲戴好:“走,去给颍王府的那位殿下送惊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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