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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谁主沉浮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即墨城下

    对于伐齐,乐毅采取的策略是征服和占领,他在打下几乎齐国全境后,从大局考虑,是要长期统治齐国各地城邑和齐国老百姓,因此他的首要任务是指定政策安定民心,管理他所占领的齐国大地。虽然即墨和莒城仍未拿下,但在乐毅看来,这是迟早的事,区区两个孤城,还不值得他去劳费心神。

    即墨和莒城久攻未刻的消息不断地传到了乐毅耳中,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当他得知田单在即墨守城之后,他很想去会一会这个小师弟。与他的师父鬼谷子相比,他的师叔九天玄女给乐毅的感觉更神秘,而且她极少收徒弟,乐毅想看看她的弟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守得住区区一个即墨孤城。

    公元前282年春,乐毅亲率大军八万开向即墨而来,意欲拿下即墨,同时会一会他的小师弟。田单得知乐毅亲率大军来攻即墨,不敢怠慢,仔细巡察一番城防之后,来见了即墨城主田大夫,叮嘱他只守不攻,千万不要出城和乐毅交战。

    此时的即墨城收留了大量的齐国残兵败将,守军有一两万,守城力量还比较强大。鲁仲连带来的鲁班门人将城防工事修筑得无可挑剔,器具机械样样不缺,即墨城可谓做足了守城准备。燕军兵临城下,即墨守军坚守不出,乐毅下令连番攻城,以探虚实,结果燕军遭到了顽强的抵抗。

    乐毅打听到即墨守城大夫叫田有苗,田有苗是齐国田氏宗亲,他的祖父是齐国有名的即墨大夫,田有苗是承继祖业。田有苗从小有一个毛病,就是尿床,而且一直尿到将近成人之际,甚至讨了老婆之后还尿床,为此出了不少笑话,即墨年纪稍长的人都知道。乐毅请人编了一首儿歌,找了十几个孩子在城门口唱道:

    田里有苗口渴了,有人来把甘霖降。

    哗啦哗啦真痛快,一尿就是十八载。

    儿歌从城外传到了城中,很快传到了田有苗耳中。田有苗气得脸色发青,大骂乐毅无耻小人,揭人之短,非君子行径。田有苗也是名臣之后,素有才干,近来被鲁仲连和田单盖过了风头,国家破败之际毫无用武之地,心中本就不爽,此时又被乐毅揭短,一气之下,亲点五千精兵杀出了即墨城。他是即墨之主,田单等人明知这是乐毅的诱敌之计,拦也拦不住。

    五千精兵开城而出,田有苗坐在中军战车之上,击鼓挥旗,指挥大军向燕军冲杀过去。田有苗也不傻,虽是气急败坏,但也知道只能守不能攻,本想出城解一下气,转一圈就回来,但乐毅早有做好了准备,不肯错过一丝机会。

    双方短兵相接,燕军摆在城下的方形阵很快出现了变动,中间凹陷,两边包抄,形成了一个口袋,这是乐毅专为田有苗准备的口袋阵。乐毅的阵型并不是事先排列好的,而是在快速变化中形成的,因而田有苗出城之前看不出来。

    五千即墨精锐尽数入了口袋,燕军随即收起了袋子口,将齐军围在袋子中间。燕军将齐兵围在中间,并不急着攻打,只等城中派出救兵来解围。田单在城上看得清楚,知道这也是乐毅的一网打尽之计。然而即墨城主被围,断无眼睁睁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田单并非即墨守将,官职不高,不能强行下令。即墨守将卫攫意欲出城相救城主,田单不好阻止,也无法阻止,只得向卫攫进言道:

    “此乃燕人的回型口袋阵,将军一旦出城,必然会被另一个口袋套住,将军千万当心,莫要徒增伤亡!”

    “那先生可有办法救出大夫?” 卫攫问道。

    “我请求一人出城相助将军,将军以锥形三角阵出城,三个锥角布置战车和强弩,推进之时切莫给燕人包抄合围,救人的事自有人去做!”田单道。

    “好!有劳先生安排!” 卫攫道。

    此时褚镜尘也到了即墨,田单便让他和师父应天涯一起,带领天涯剑数十个门人与卫攫一同出城营救田有苗。

    卫攫带领三千精兵出了城门,在城门口摆起了锥形三角阵,褚镜尘师徒二人各自一架战车排在最前面。乐毅一看阵型,知道必是田单所为,于是让他的另一个侄儿乐间安排弓箭手盯住被围的田有苗。

    卫攫一声令下,三角阵开始向前推进,快要接触燕军之时,褚镜尘师徒二人驱使战车飞快的冲入了燕军之中。

    天涯剑人本是江湖中不多见的高手,武功远胜寻常士兵,褚镜尘更是得了灵均子的真传,剑术技艺早已胜过了他的师父应天涯。两家战车冲入燕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燕军猝不及防,一直给他们冲到了田有苗的军中。

    双方展开了一场血战,应天涯和褚镜尘师徒二人按照田单的吩咐,不敢恋战,立即带着齐军突围,企图将田有苗救出去。师徒二人在前面开道,其他人掩护城主突围,很快杀开了一条血路,冲到了即墨城下。

    就在应天涯和褚镜尘带着田有苗快要进城之际,乐间带领的箭队围了过来,顷刻间箭如雨下,将他们覆盖在箭雨之下。田有苗身上中了两箭,进城之后不久就气绝而亡。

    卫攫带领残兵败将逃进了即墨城中,这一仗燕军大胜,斩杀即墨守城精兵数千人之多,即墨大夫身亡,即墨城元气大伤。

    第二日上午,乐毅继续兵临城下,劝田单投降。田单大声对乐毅道:

    “师兄要我的人头可以,投降我做不到!”

    “我要的是即墨城,要你的人头何用?”乐毅回道。

    “齐国这么大,你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即墨城?”

    “师弟只要说一句话,从此归顺我大燕,即墨城还是你的!”

    “哈哈哈哈┄┄”田单大笑道:

    “师兄待我真好,不过我待你也不薄!”

    “师弟此话怎讲?”

    “昨日师兄也看见了,我的人于千军万马之中取大将首级犹如囊中探物,今日我若不是念在你我师兄弟一场,必取你头颅!”

    乐毅一听这话,知道田单所言不假,倘若昨日那两驾战车上的人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怕是千军万马也阻挡不住,故而言道:

    “你我乃用兵之将,岂能言匹夫之勇?”

    “兵法谋略我不如你,临阵杀敌你不如我,师兄若不服气,你我今日赌上一赌如何?”

    “师弟乃玄门高足,奇人异士左右相伴,玄术异能立竿见影,我自愧不如!”乐毅知道他的本事,并不上当。

    “师兄抬举我了!如今师兄手握雄兵,昨日又大胜一场,就算输一场给师弟,也是无伤大雅,何必这般计较!”田单放低姿态道。

    “师弟若是真想比试,只要是实打实战,比真本事,不是凭借异能,故弄玄虚,我愿意奉陪!”乐毅言下之意是让田单不能借助玄术和能人取胜。

    “就依师兄所言,今日你我各领一千人城下对阵,输者任凭发落!”

    “好!”

    二人知根知底,都不会以己之短攻彼所长,也不会想着占对方便宜。田单提出各领一千人对阵,虽未明言细则,但二人心中有数,谁也不会在规则上占便宜,只有体现出各自对人和时空的理解运用,才能让对方输得心服口服。

    双方首先开始选人,燕人替田单选了一千,齐人替乐毅选了一千,一千人中长矛兵、步戟兵、弓弩手、轻骑兵、战车兵各二百。双方交换选人,在人员方面的差异双方都无怨言;至于装备上的差异,分摊到五个兵种上,在冷兵器时代也不会太大,都在双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人和装备确定了,双方确定以擂台滚打的方式,在方圆四百步内,至死方休,直至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双方以最简单的规则,确定了最灵活多变的比斗过程。既是连续滚打擂台,那么就有擂主。乐毅是师兄,田单礼让一步,先出动了一个二百人的混合编队,简单演练一番之后,进入了划定的方圆四百步的战场上,等待对方挑战。田单选择作为擂主,首先将第一批人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视线之下,自然是吃亏的,但他是师弟,比斗提议也是他提出来的,自然要吃点亏。

    鬼谷子和九天玄女都是老子的弟子,二人后来分道扬镳,各自自立门户,一是因为见解相左,二是由于兴趣不同。乐毅和田单作为他们的弟子,表面上各自有专攻,所学所用各不相同,实际上依然离不开对人、对物和时空的理解运用。二人沿袭了他们的相同点,也沿袭了他们的分歧,加上各自个人的经历和理解不同,乐毅和田单对于实际战术的运用也必定会大相径庭。

    田单称乐毅为师兄只是客气,王诩是乐毅的师弟可一点也不假。田单和王诩西域一行半年有余,一路上打打杀杀,日夜相伴,有事无事就精研排兵布阵、对攻对杀之技。对于鬼谷一派的战术思路,田单十分熟悉,此时与乐毅对战,可谓是胸有成竹。

    乐毅见田单第一个二百人编队就用上了五个兵种,而且五个兵种正好是按照平均数分配的,心中暗暗吃惊,一时间看不懂对方的战术思路和其中的变化。连续擂台的方式十分公平,乐毅心中清楚,他可以用绝对的优势赢得第一擂,但后面再赢就难了。乐毅站在马车上沿着划定的战场走了一圈,心想无论对方有什么阵法和技法变化,仓促之间不同兵种之间的相互配合必定不会顺畅,除非是他们习惯性的战斗模式。

    对方不同兵种之间日常训练达到一定的默契程度也不无可能,乐毅不敢大意,决定先采用试探性策略,等到知己知彼之后再做调整。思定之后,乐毅选了一百名弓弩手,一百名步戟兵,对他们说道:

    “杀一人者奖二十金,战死者家属可得五十金,未娶妻者赏妻,无良田者赏田!”

    “好!”“杀!”“杀光齐人,一个不留!”燕人一听如此重赏,顿时士气大增。

    乐毅又将二百人以十人一组,五个弓弩手在后,五个步戟兵在前,分成了二十组,以五个方阵,一二二排列整齐进入了战区。

    双方皆已入场,乐毅站在马车上,田单骑在马上,执旗在战斗区外进行指挥。田单见对方如此布置,心中明了,知道乐毅必定是想采取守势,以试探对方阵形运动变化。

    “战车在前,步矛交叉,箭骑合一,乙型列队!”田单大声下令道。

    田单顿时将五个兵种合并成三个,四十人一组,同样分成了五块,一字排开排列在战场上。

    “进!”田单大旗一挥,采取攻势,下令全队同时向前推进。

    田单的五个大队向乐毅的五个方阵发起了进攻,五队在移动中拉开了距离,对五个方阵形成了包抄合围,从而化解了守方以逸待劳的优势。双方一接触,乐毅看得清楚,就攻守而言,攻方和守方都不占便宜。

    燕军弓箭手率先向齐兵射箭,齐兵有盾牌的举起盾牌遮挡,但齐军战车骑手没有盾牌,只能伏在马上躲避,轻骑兵带着弓弩手在外侧游走,尽量远离射程。

    几架齐军战车率先冲进了燕军队伍中,很快双方开始了短兵相接,战斗场面逐渐混乱起来。混战之时,乐毅看得清楚,燕人步矛合一,二人一前一后,武器一长一短,一攻一守,步调一致,如同一人,显然平时多有练习。再看燕人二人骑射组合,乐毅发现,与一人骑射不同,这种二人骑射虽然骑速不快,但特别适合眼下的战斗场景。

    随着战斗进行,乐毅越看越心惊,没想到重赏之下的燕军虽然个个奋勇杀敌,但战斗结果依然十分悬殊。未到半个时辰,齐军斩杀了所有的燕军,轻松胜了第一场。田单清点人数,场上留下的齐兵居然过了半数。

    对于第一场战斗,乐毅原本抱着试探的态度和策略进行布置的,所以他并不在乎胜负结果。但乐毅亲眼看见双方的战斗过程之后,发觉两军差距极大,而且齐军个个都已经适应了这种战法,显然是田单平时都是这么训练这些士兵的。

    田单赢了第一擂,依然是擂主,撤下了先前的胜利者,又换了二百人登场,与刚才一样,毫无不同。乐毅思索一阵之后,派出了二百骑兵上了战场。上场之前,乐毅将奖金翻了一倍。

    在战国时代,一般来说,以上五个兵种的战斗力骑兵排在第一位,同样是二百人的部队,骑兵的杀伤力,灵活性,速度和力量都是最大的。燕人和赵人都善骑,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燕人也加强了骑兵部队的训练和培养。乐毅倾巢出动轻骑兵,又以重赏激励士兵,对于这一擂,显然志在必得。

    双方同样还是二百人登场,这一次乐毅的骑兵主攻,一上来就往齐军方向冲。田单见状立即下令道:

    “弓弩手第一,交叉相连,左右呼应,甲型列队!”

    田单一边大喊,一边挥旗,齐兵很快分成了十个纵队在战区排列开来。除了第一排全部是弓弩手以外,后面的兵种相互交错间隔,看上去没有明显的规律,但齐兵个个心中有数,因为平时都有演练。

    燕国骑兵冲向齐人阵地,十个纵队分散了对方的冲击队形,第一排的弓弩手严阵以待,又减缓了对方前骑的冲击力。燕军冲进齐军之中,双方立即混战在一起。片刻之后,乐毅感觉不对劲,发觉他的骑兵优势被对方的一字型长条阵形化解了优势,一大半兵力陷入了阵中,骑兵本身具有的冲击性力量发挥不出来。

    王诩和田单研究出来的“棉花肚”阵法此时发挥了效用,燕国轻骑兵虽然厉害,但此时好似将利刃刺进了棉花中,根本使不上力。双方对杀了半个时辰,战场上已经基本分出了胜负。最后数十个齐兵追着两个燕骑,射杀了对方,结束了第二场战斗。

    乐毅看着再次发生的战斗结果,摇了摇头。昔日王诩和田单西征之时,白起经常向他们请教打胜仗的办法,王诩就提出了“谋值”和“杀值”这两个概念。两个简单的概念,本质上也是王诩对于人物和时空的独到理解。后来白起名动天下,战无不胜,最终也是由于对这两个概念独到的理解和运用。此时田单已经求得了最大的杀值,他心里清楚,无论和乐毅怎么打,最终谁的杀值总和最大,谁就会赢得胜利。

    最为鬼谷一门的乐毅,在燕国已经经过了大大小小数不尽的战斗,自认为并非在谋略上要胜过田单一筹,实际战斗的能力也绝不会输给他;然而此时看来,田单惊在最简单的战场上表现出惊人的差异,令他叹为观止。乐毅左思右想,找不出可以战胜对方的办法,只得对田单说道:

    “师弟平淡中见真知,毅自愧不如,今日认输了!”

    “哈哈哈哈!”田单大笑道:

    “田有苗骂师兄是小人,我倒觉得师兄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师兄今日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我的王诩哥哥!”

    “久仰王诩师弟大名,可惜都是同门,却无缘一见!”

    “胜负只在你我师门之内,师兄也无须在意!”

    “哈哈哈哈!输了就是输了,任凭师弟发落!”乐毅大笑道。

    “我怎敢发落师兄?”田单抱拳道:

    “即墨并非师兄当务之急,师兄不可纠缠于区区即墨孤城,还是小心诸国在背后搬弄是非才好!”

    田单这句话说到了乐毅心里,当初苏秦就提醒过他。如果燕国果真吞并了齐国,那燕国就一跃而成为天下第一大国,实力碾压过秦国等国,完全打破了平衡,这种结果秦国第一个会不同意,楚国和赵国等国也不希望。当初六国联合伐齐,就是因为齐国先打破了平衡。六国原本只想弱齐,并非亡齐,这与乐毅的做法并不一致,乐毅不能不防止六国翻脸,而事实上楚国已经第一个翻脸了。

    乐毅占领了齐国大部分领土,眼下秦国并未出声,乐毅有些奇怪,但并非不存在隐患,所以乐毅其实并不着急拿下这两个孤城,更不会花大力气去攻打二城,而是将“实际占领,收服人心”奉为上策。听田单这么一说,乐毅知道这个师弟不好对付,遂放弃了继续攻打即墨的打算,对田单抱拳回礼道:

    “今日师弟放我一马,我岂能不放师弟一马?今日暂且别过,他日再见之时,你我还是握手言和才好!”

    “好!倘若师兄拿下了莒城,齐人都不再抵抗了,我田单也不会和师兄作对的!”田单道。

    乐毅走后,即墨城中百姓和将士们都信服田单,他又是田氏贵族出身,就推举他为即墨城主,带领大家继续守卫即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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