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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教训

    在场之人都觉得,姜云应该落井下石,应该有大仇得报之感。在他们看来,她当感到解恨、感到畅快。在这还能反扑的时候,姜云该狠狠撕开陵阳侯府的皮,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但姜云岂会只图一时之快。旁人以为她身陷绝境,她就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笑到最后的人。

    陵阳侯府的主子们各怀鬼胎,粉墨登场,在这当口瞧来,竟叫人觉着仿佛正身在歌台戏苑。姜云深深地叹了口气,换上一张怒其不争的脸。

    她先是沉沉叹道:“父亲这说的哪里话。”然后转向明燎,略怀歉意地低语,“家宅不宁,殿下见笑。本想着今日归宁,要给您说些趣事,谁成想……”

    姜云俨然一派端庄,可眼里的兴味已经无从压制,谁都听得出她明里暗里的讥讽。

    明燎会意,抚过姜云手背以示安慰:“无妨。”

    身前或立或跪的一众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忽略。对于姜励父子流露出的,或真或假的神情,二人也皆视若无睹。

    姜云状似脸上无光,颇有些难以启齿,然而顾及身份,她仍将太子妃该有的气度拿捏十足:“殿下宽宏,姜云愧受。”

    夫妇二人一唱一和,把姜家的罪名坐实。姜励当然看得懂这简单随意的手段,却不可能在此时打断他们。

    姜云趁太子的势借题发挥,但姜励不能让事态继续扩大。然而他愿忍,姜云可不会只满足于空口白话。

    她皱眉沉声道:“长兄与阿嫂这是怎么了,光天化日的,怎好在人前吵吵嚷嚷。”

    落人话柄的是李氏,姜云却轻飘飘地把矛头指向姜齐:“眼下这个时候,岂能传出这个名声。”

    她有意将声音压轻,还透着三分低哑,像是恨他们不知轻重,也像是想起了某些要事。

    明燎也似灵光一闪,恍然道:“侯公子年近加冠,该是请封世子的时候了。”

    姜齐心中一紧:“殿下……”

    姜励喝道:“闭嘴。”

    气氛陡然转急,“来者不善”四字浮上众人心头,姜励恼恨程氏把姜齐养得毫无眼色,却也不得不出面替他圆场。

    此时的陵阳侯倒像他的女儿,也是一副似哀似愧的样子:“殿下垂幸陵阳侯府,姜家门楣生辉。可今日……唉!家务事不足说道,却不料一时不察,让您瞧见不堪之事。老臣愧对太子妃,愧对殿下。”

    跟随他多年的老管家,方才就站到了姜齐身边,见状,他悄悄地用手肘抵向姜齐。

    姜齐也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他干脆地将身子一伏,哀声诉苦:“太子妃恕罪,今日之事其罪在我,实与内子无关。”

    他沉着嗓子说道:“家中妾室……有了身孕。”

    半悲半叹,姜齐的声音几不可查,直听得太子夫妇眉眼上扬,这可真是好戏一场。姜齐说得隐晦,但众人都听得明明白白。他意在暗指李氏善妒,容不下妾生子。

    而李氏闻言大怒:“妾?那就是个卖……”

    “双宁!”姜齐侧身低喝,强忍着无奈再度告罪,“冲撞殿下和太子妃,还盼二位恕罪。”

    嚯。姜云遗憾只身边没有座位。此情此景,合该舒舒服服地坐下,捧着滋润的茶水细细品味。

    过了半晌,她犹犹豫豫地问道:“阿嫂是说……”

    卖?虽然被姜齐打断,但众人都没有错过核心。李氏刻薄的嗓音令人生闷,而如此尖锐之词,也如刀锋一般扎穿粉饰,将丑事彻底掀开。

    姜云身为太子妃,当为天下命妇做出表率。今逢此逾矩之事,她岂能视而不见?

    姜齐像是要说什么,姜励却冲他微微摇头。李氏左顾右盼,到了这一步,她忽然不敢再说。这妇人被惊变冲昏了头,不够清醒,但她还是陵阳侯府的一份子,还要在姜齐手下过日子。

    姜家人绝情冷血,她身在后宅,看得一清二楚。面前的姜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逼着自己狠下心,偷偷掐着小臂,挤出些眼泪来:“殿下,太子妃,臣妇想为夫君留下骨肉,但至今未能……才叫嫉妒给遮了眼、蒙了心,臣妇有罪。”

    姜云静静看着他们卖弄,装出失望的模样长长一叹。她又悄悄看向明燎,像是在留心他的反应。良久,她一把将李氏扶起,并温声安抚道:“罢了,也是人之常情。”

    李氏没想到她会如此,但姜云也不在乎对方的僵硬。她又将目光转向姜齐身上:“长兄心爱美妾,倒也无甚干系。只是正室无子,又怎能……”

    侯门之人心思活络,许多事无需言明。如姜云这般不知从何说起的姿态,反而是最为恰到好处的样子。

    至此,明燎终于出声:“流连烟花之地,宠妾灭妻……”

    他噙着克制的怒,字字有力:“太子妃不追究,孤便也不再插手。但堂堂陵阳侯府,当朝贵胄,家宅不宁,私德不休,姜侯与侯公子,明日各呈一道自省的折子。”

    “尔等,皆要牢记此事。”明燎气度尊贵,一身储君威仪。

    自姜云话音坠地,他的目光便没有离开姜励。明燎说得何止姜齐,他分明意指侯府主人。姜云的生母,不也见过这般苦楚?

    姜励明知他心怀恶意,却不得不千恩万谢,谢他网开一面。他不怕明燎,但不能不顾皇帝。

    明燎没有大错,错只错在有一个连累他的母亲。可皇帝也不能因此废太子,礼法不容违逆,即使皇帝真有此意,也总要过些时日,寻些能服众的理由。

    殊不见,即使明燎身染恶疾,皇帝依然请护国寺设法解厄?他没有趁此机会另立太子,其他人就绝不能在明燎面前放肆。

    储君只能由皇帝决定,纵然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打算,也必须装成不知情的样子。

    揣测帝心是罪,会逢立储之事,更是不赦之罪。旁人不仅要向明燎低头,还要比往日更加谦谨,他们要陪着皇帝,将这场戏演到结束,演到皇帝愿意收尾。

    姜励必须把明燎当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所以,他必须受教,必须谢恩。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是。”

    在姜励的身后,合府下人齐齐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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