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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更深风泠夜微凉

    那时节,桃花元君名唤虢灏,在九重天神族做神仙做得还很不起眼,整日里不是东游西逛,便是醉生梦死,一颗勘破仙情的素雅心很是令得其他仙神引以为戒。

    某一年的三月初三,蟠桃会宴散之后,负责拾掇玉台瑶池的仙娥仙婢不慎将几枚神帝啃噬完的桃核儿掉落至我青城国之内,不期那桃核儿遇土而入、遇露而生、遇风而长、遇光而成,很快就形容气候。待神帝追究至此,桃林早铸,已成无力挽回之势。

    蟠桃本属神族独有之物,此番逶迤遗漏,意外跌至我青城境中,司命星君上奏本陈道此乃为仙劫,万不可违悖天命,还许委一在箓籍之仙约束约束才是根本。

    神帝思虑两日,纳谏许之。又降旨曰:神族游仙虢灏,终日蒙顿,不思进取。今本君开恩有旨,汝欲窥天道,须先至青城刈草浇水、修剪施肥,抛撇昔行,比及良年,正果方成。

    虢灏蹑履迎旨,沐浴焚香拜听,顷刻洞悉上意,此乃帝君安辑之计,他岂能不识。然天命降达,他仙心亦所难臻,素日肆行也只为只脱仙途,回回本性,今朝遂愿矣。于是,他收拾细软,屁颠屁颠腾着仙云,跑来青城与阿爹、娘亲比邻而居。且数千年后,神帝垂赐恩慈,予了他一个“桃花元君”的仙封,并与阿爹序齿并拜,昆仲清分。再往后,他甚是倜傥不羁地瞧上了他兄弟的掌上明珠,至此祸起萧墙,造就往后恶果。

    这,都是十数万年前的事儿了。若非黎宸特意相告,恐怕都会湮灭在沧海岁月中。

    黎宸说:“桃花元君同星河宫中的司天天神同样的风流不羁,可惜,司天天神乃真风流。反观桃花元君,不过是面上装得风流,其实,骨子里懔遵循礼得比谁都正经。他是越想逃避桎梏,潜意识里又桎梏难脱,真是莫大的悲哀呐!”

    的确是个大大地悲哀!

    本仙执以为一贯自诩风流的桃花元君天高皇帝远,守着一处桃花坞两声不闻仙界事,一心只浇桃花水,快活自在的很。现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子事。

    也将将有所悟,在这真风流与假风流之间,缺的,不过一颗真诚实在的平常心罢了。

    是夜,星河璀璨,皎月熠熠。

    我躺在锦褥丝被设置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回想着今日亲眼所见证过的一幕幕、一重重,心内涟漪阵阵,兴奋莫名。

    躺了一阵儿,实在绷制不住,蒙着被角躲在里头欷欷笑得肚子疼。

    素昔望着白盏白皙的脸蛋上挂着很是张扬的笑意,本仙执很是受刺激。自打白涂因一场与桃花元君的崔错孽缘在我眼前香消玉殒之后,本仙执即生了个很不成熟的念头:风月情欢均是教人无故碎洒红泪、无端癔症癫狂的魇咒魔劫,若非活得腻歪,万不可轻易触碰。

    是以我一面警钟惕身,一面在蟠满风月佳话的天垠地荒里头参酌躲匿,虽身处红尘却置身事外,一心求撄宁道。求着求着遽然发现,情之事你越是对它敬而远之,它益发地如洪水猛兽将你裹囊其中,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既无葬身之地,那除了逆来顺之,又能奈何?

    罢了,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凡事若非死结,总会有法子也总会有解开的一天。

    不期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我还未想到甚法子如何避之大吉之际,黎宸君对本仙执展开了凛冽凶猛的攻势,他使出浑身解数,见缝插针水滴穿石,一点点地与本仙执耗着磨着。

    如此磨了百年光阴,恭喜黎宸君,法子奏效了。本仙执对他终于生有了恋慕之心。

    想到此处,我免不得要矜持一下,珍重声明昭示:非是黎宸君死缠烂打的法子奏效之果,而是本仙执念他非我不娶之心太过执着炽热,体念他而已。

    又在床上挣了片刻,旋即起身,推门,风拂,月明,星灼……

    如此良宵佳夜,有酒尚好。

    念由心生,遂踱进酒窖使用仙力弄了两坛佳酿,启了封泥,馥香之气一时萦绕在皓月清风之中。

    我脚下自径移动,墨黑似这一片夜色的双眸凝着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辰,仰颈凉凉地灌了一口凉酒。

    酒初入喉,辛辣苦涩,不禁呛出本仙执几滴凉凉的幸酸之泪出。淌过胸腔,稍舒适适应了些。堕稳肚腹,顿觉灼炽难忍……有谁悄无声息地拢近我,两手搀着我坐到院中的大理石凉凳上缓了缓。

    忒是不济,忒是不济,我单手抚着圆桌面,头枕在手膊上歇了半晌,方才悠悠顺适。

    再观来人,却是白盏。

    我大汗淋漓地觑了她一眼,讪讪笑道:“你这妮子,大半夜不睡觉,刻意出来瞧小主丢丑么?”

    她眸色凝重,一张脸色泛得比这九重天上悬着的太阴星还要茭白几分。良久,方才神色难辨地叹了一口,喟道:“小主,秋月寒夜,风凉露重,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苦笑一声:“酒乃百药之长,我观此夜风清月明,若是不喝上一杯,实在有损良宵。”

    她再哀声叹气了一回儿,用手摩挲着我的背,轻轻平掌拍了两拍,无限伤情道:“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小主,往后还是求你少吃一些吧。”

    我摇了摇头,垂首勉力挤出一丝笑靥。心忖今夜的白盏与平日的亦有所不同,可是又说不上那里奇怪。

    一阵凉风过后,她长吁短叹道:“小主,关于仙执恩公与白爹爹的事情可已有了眉目?”

    我不由一怔。恰好一阵泠风荡过,激得我周身又不由一哆嗦,凛冽沁心。

    讶然地瞧了瞧她,见她目光清透,在沉沉夜色中显得尤为分明。

    我呷了一口凉酒,郑重于她道:“娘亲与阿爹身归混沌之后,你与我一般伤绝,也真是难为你了。”抬头望天,满是悲凉地叹了一口气,又问道:“对了,白妮子,我问你,娘亲玉殒之后,你可曾在何处瞧见过她的‘轩辕剑’?”

    她望着我,想了一阵儿,摇头道:“没有。”等了一会儿,又倏尔问道:“小主,你认为此事与仙执恩公的轩辕剑有瓜葛?”

    我掬了一把月色入手,揝紧,笃定而道:“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默了默,过了一会儿,只见她倏然立起身,朝着我福身一礼:“小主,我明个就要回药山了。关于仙执恩公的大仇,你若何时有了眉目,遣传音木鹤来一趟药山知会我一声便可。”

    我一楞,怔了一怔:“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么?”

    她苦笑了一声:“明日是药王上神的寿辰。”

    我颓然在心中一叹,那就是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了。算起来,白盏这一趟归宁已有了小半个月,本仙执委实不可再不解风情了。

    我打了个呵欠:“那就回去吧。元珩明日来接你吗?”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轻如蚊哼。

    难得见她伉俪情深,总归是一件令人值得欣慰的事情。

    我沁着头,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

    我睁开眼,缓缓问道:“可是还有甚事?”

    突听得身后扑通一声,似乎有人双膝着了地。盏茶后,她才说着:“小主,见今虽你已是青城的仙执尊上,可是我……我……”

    吞吞吐吐,似有甚难言之隐。

    我扭身望着跪在地上神色忐忑的白盏,微微一笑,道:“傻丫头,我知道,在你心里,恐怕只容得下娘亲。此事我不怪你。”

    她抬头盯着我看了半天,方才释然:“小主不怪白盏就好。”

    我嗔道:“你若是再这么跪着,那本小主可是决计不会轻饶了。”

    她睫毛一盏,嘴角不期然地翘了翘。

    夜,益发地深沉了。我呆坐了片刻,一口气灌完坛内烈酒,揩干净嘴角水渍,便也回房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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