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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此间匪 第八十八章 僧相

    谢李镇的名头在西边可谓是一绝。

    不过这风评属实是难听了些,盗匪天堂,娼妓之都,仿佛所有的不该都集中在了一起从而造就出片本不属于荒郊野岭的繁华。

    可就这么个使人纵欲的地方却是把气节秉承到了最后。

    城中的草匪们一直守到城破的那日,直到屠戮时成了首当其冲的对象。

    他们到死都在哀求,可手里的兵戈却从来没有放下过。山城化为了废墟,在一片焦土之中诞生了新的秩序——由林远大手一挥定下的礼仪之邦。

    这届屠城不给力呀,百姓活下来的可真多呢。

    或许,是有人替了这些羔羊吧...只不过新来的主人是不喜欢这些的,他将谢李镇的模样翻了个新,在新建成的羊圈中,无论娼妓还是乞儿只要玷污了谢李镇的门楣,那就都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更别提卖了死命的那些盗匪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死无葬地也向来是他们的归宿罢。

    ......

    林长天嘴里嘟囔着,他到每一个地方去都得挑些毛病,就好像是做个杠精也要按时打卡一样。

    “这谢李镇...还蛮不错的嘛,看着落败,但人人却都如君子一样,无论是对行人还是商旅过往问候都一个不落,仓禀实而知礼节,想必此地百姓的生活还是很富庶的。”

    说话的是陈默,他这些不是讲给别人听的,那漫天的吐沫星子都是冲一个目标去的。

    好嘛,爷就不信你林长天还能找出什么茬子来。

    “还真是有模有样的,看来林远的三子出了不少的力嘛,那这样一来,把他绑了送给马辉倒是显得咱们不仁不义了。”林长天倒是少见的没有还嘴,反而是替谢李镇说起好话来了。

    陈默撇了撇嘴,洋洋得意起来,嘿,总算是制服了这杠精一次。

    “我去探探情报,你们呆好咯,别乱跑,小心迷了路。”林长天很认真的嘱咐着众人,虽说换来的是一片白眼与笑骂。

    这人莫不是忘了自己从北域迷到中土的现世蠢了?他怎么还敢这样说的呀...

    ......

    打南边来了个和尚,与城北打探消息的杠精撞到了一块。

    和尚本不是和尚,但他是真的头秃。披着坎肩,衬了件毛皮大衣,冬夏汇在一身,倒显得格格不入。

    这要放在中土,哪怕他就是个和尚,也得让人笑上几句穷酸。

    和尚看着林长天,那人在问话,眼里很认真,嘴上说出来的就...颇为有趣。

    “我还是没搞懂,为什么父母都姓赵,你这小家伙却偏偏随了李氏呢?莫非你是长得太丑,被人扔了,又被人捡走了不成?”林长天看着跟石墩一般高的男童,递给他一块饴糖调笑着说道。

    男童笑嘻嘻着接过了糖,先行了一礼,然后便咒骂起来,足足好长的一段时间,光对一腌臜物件的称呼就杂了十几种莫名的方言,看来族谱升天是保不下来的。

    “这都是谁教给你的?”林长天也不恼,又递过去一块饴糖笑道。

    男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拿过糖塞进了嘴里,老老实实的回道:“是跟阿娘阿父学来的,他们平日里在家老这么说话,日子一长也就回了。”

    “真是北域大才,不可多得的文化人呐。”林长天感慨起来,冲男童竖着大拇指连声赞叹。

    男童觉着哪里不对,可毕竟是吃了没书读的亏怎么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你是外乡人吗?这谢李镇很不好的,你来干什么呢?”男童眨着眼,故作神秘的说道。

    林长天起了逗弄的心思,反倒是顺着男孩的话问道:“哦?我看这地也挺好的,人人都会行礼,纵观整个北域也是少见的,论教化的功夫,我是服气城里管事那位的。”

    男童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道:“阿父老说不好,阿娘会拦着他发牢骚。可不光是阿父,很多族叔也会在家里偷摸着骂上两句,但出了门就都很老实的。”

    “人家私底下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林长天故作怀疑的说道,存心是要激激这少年。

    男童指着自己的耳朵,脸上有几分得意:“我耳朵可灵着嘞,大家在一个大院里住,那家晚上熄了灯我就凑过去在墙角听会,能知道不少的秘密呢。那些族叔都算不得男人,晚上都要跟姨娘打架,把她们打的叫喊声震天呐!我长大就不学族叔,不去欺负隔壁的王二妮。”

    “这么说你是喜欢隔壁的王二妮了?”林长天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憋着笑说道:“可是晚上的“架”还是要打的,不然那才算不上男人呢。”

    男童斜着眼上下打量了林长天一番,心里暗下决心:这外乡来的人没想到也是这副模样,我才不去干打女人的下贱事呢,不过每次族叔们都喜欢拿身下的棍子来打姨娘,可同样都是撒尿的地,为何我那就软软的呢?看来得趁没有长大,给它切了!省的以后去祸害二妮...

    “不过你还没说那些人骂了什么呢,吃别人的糖把话不讲明白可非君子所为哦。”林长天递给了他身上最后一块饴糖,看起来心气很是不错。

    男童没接林长天递过来的糖,反倒是老老实实的说道:“你给的够多了,再要可太贪心了些,阿娘说了,贪心是会得蛀牙的。族叔们和阿父骂的也差不了多少,都说上面的官不把人当做人。”

    “为何要这么说呢?我看城中百姓礼数周全,想来是强摁着头让人学习,他们心有不满?”林长天把糖硬塞给了男童,蹙着眉说道。

    男童蓦地瞪大了眼,显然对林长天的说辞很是不忿。“这是哪里来的话?这些乱七八糟的礼数都是逼着我们误了农时才学来的,平日里连书都是违禁的物品,除了去学堂授道,谁敢私下教习那都是要杀头的!”

    “这都是官员们的手笔吗?”男孩望着天边,低下了头,数起地上繁多的蚂蚁来。“很早是没有那些大人物的,唔,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大人物,只是平日里吃不到的美食在他们府上的泔水里却是时常能见到。后来兵打了过来,阿父带着我去逃命,等到战事停歇才敢回家,回来就是这副模样了,好些个给我糖吃的坏蛋都让人给钉在了墙上,那官指着他们说,这就是当匪忤逆天兵的下场!我年纪小,也不知道为何被人抢了饴糖拿起拳头来反抗倒成了一种罪过。也不知道为何一夜间有人冒出来说是要教化我们,可很多天过去,除了能吃上的饭越来越少也没见得变了什么,阿娘说过,这就是劳什子的文明,要我低着头给人陪笑,见着大人物可不能笑假了,会挨揍的...”

    天边下起雨来,原来数不尽的蚂蚁是在搬着家。

    “这是些钱币,好好拿着,回家给你的阿娘,就说是你赚来的,千万别拿着买了糖去。”男童还想说些什么,被林长天在屁股上结结实实踹了一脚,给赶回家去了。

    他目送着少年离去,又仰起头任由这场酥雨拍打在舌尖之上,仿佛要尝尝天赐的甘霖是怎样一番滋味。

    “林姓,领首古之七望,论传承跟那中土里的文渊神洲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如此行事,倒也正常的很。”和尚走了过来,坐在男童原本的位置数起了蚂蚁。

    慌慌张张,从这头奔到那头,食物掉在地上,模样是比死都难受的。

    “原本的盗匪天堂,娼妓之都不见了算得上功劳还是又作了新孽?”林长天抿着嘴唇,似乎是在问和尚,似乎是在问自己。

    那蚂蚁甚是胆大,任由和尚把食物捏碎了放到它的嘴边,叼起边走,在地上画了个圈,似乎是学人作揖一样。

    “盗匪本不是盗匪,众生有农民活不下去,也有恶徒逃命至此。拿起兵戈抢些钱财,也不动镇子,去劫外来的富商,恶是有的,但不伤人性命所以也罪不至死。至于风尘女子么,勾栏里的情话,谁还没个故事?听起来是玩笑,其实挂到嘴边的心里事,是放不下的。新孽是作了的,可功劳...倒也算不上,这烂摊子除了粉饰与压榨,是没人真的愿意去教化愚民的.”

    和尚虔诚的冲蚂蚁回着礼,也不管后者看不看得懂他的意思.

    “那我把这些腌臜杀个精光,亲自来教化他们可好?提着刀只消一下,纵然是林远的三子也得人头落地。”林长天比划着手势,努了努天边,很是认真。

    和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是笑着朝外走去,也不回话。

    “禅师哪里去?出家人不谈杀生,倒是我疏忽了,小子无心之言,给您配个不是。”林长天把背挺得笔直,对着和尚的背影深深躬下了身子。

    然后又仰起了头,只不过映入眼帘的却成了片宽大的芭蕉叶。

    “雨中坐着不动,世人会以你我为另类的,还好觉醒世之后的物种也繁杂了不少,北域这地也能有这么大的树叶子来为人遮阳避雨。”和尚唱了个喏,索性把毛皮的衣物垫在了地上。

    他双手合十,把佛相让人看了个明白。

    “众生皆恶恶。”和尚指了指林长天,又指着自己,最后在天上画了个圆。

    林长天把刀放在中间的毛皮上,对着把铁器肃拜了下来。“还好我是不信佛的,所以杀人的事情做的坦然无愧,您那庙中的铜像见过中周城的惨况吗?又点醒过汝周里的浑噩么?纵使到了这让人诟病野蛮的北域,也是见不着几个衣着得体的和尚下山来普渡众生的。”

    “所以我只是头秃些,连身像样的袈裟都没有,但众生皆恶恶嘛,也可指...”和尚指了指天,拿开铁器,把毛皮衣物给拾了起来,挺着身上的坎肩越行越远,好像是因为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所以落荒而走一样。

    恍惚间飘来一句话,惊得天地把雨声作响,似乎是不愿让林长天听到的。

    可这声音铿锵有力,正使天地缄口莫言。

    “众生皆恶恶,所以,众生皆可杀!”

    林长天想躬下身子,又准备弯着膝盖顿首一礼,可这都让他的身子挺的愈发笔直,哪怕雷霆声声作响,也压不下来。

    他笃定主意,是该替北域寻个新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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