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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虚妄 第十二章 神怒

    楚酋宫,位于中原本部,禹水自城南流过,楚人首领历时十数代经营,本可为固守之地。一个多月前,狄人叩边,一路势如破竹,自幽台被占,先酋长被掳后,酋宫一片混乱。

    七部长老主张坚守,酋长楚恳也属意于此。然而,其母妃陈氏在几名宫人劝说下,以郊游为名,带亲近宫女族宦弃城而去,后 庭震动,楚恳不复有一战之志,也跟着避走山林。好在出走时,时间充足,细软粮草带走不少,只乘一座空城。

    嫡卫尾随追入山林后,兵力有限,也只能在外围搜寻。此时墨都驻马城外,指着楚酋宫与洛良说道:“先生看此城,若嫡卫攻击,需要多少时日?”

    “以大酋长之能,三千嫡卫,或只须一日,”洛良说道,“只是,这城里之人。”

    “不错,先生真是妙人,知道我为这城里之人,便不会攻入城去。”墨都哈哈一笑。

    两人正议论接下来如何抓住楚酋的方案,只见北边一骑急速驰来。墨都适才放松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那一人一骑奔到近前,早有亲卫拦下来,带至墨都马前。

    “大酋长,幽台,幽台被占了。”来人急道。

    “不要着急,详细说来。”墨都适才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反而冷静下来。

    来人于是将苏哈如何将计就计出征,又如何在河口放火,后来如何接到情报等情况详细汇报。

    “如此看来,这楚戈也是行险出击,并未按楚汤心意行事。”墨都看向洛良,洛良顿时一阵尴尬,当日正是洛良认为,止戈军以区区数百之众,必然还是会东去禹西。所以建议墨都调各地嫡卫集结到必经之路上,在禹水之南堵截。

    “不过,此子绕路出击幽台,而苏哈却毫无觉察,这也是不应发生之事。”洛良也觉得之前失言,当即帮助墨都分析此事的蹊跷之处。

    “洛先生是说,袭击幽台之人,并非楚戈的止戈军。”出芒山后,无论如何隐藏行止,也难以悄无声息北上,袭击幽台。此时,洛良还不知道止戈军分作两部,所以有这样的判断也不奇怪。

    “确实如此,极有可能,楚戈还有一军,藏于暗中,伺机而动。但无论如何,幽台粮草物质不容有失,而且威胁我方北还之路,也是不得不救。”墨都也不敢大意,也不再犹豫,即刻令嫡卫集结,驰援幽台方向。一时间,三千狄嫡卫如风卷残云一般便北返而去。

    这也令楚酋宫中各部长老,松了一口气。

    苏哈自返回幽台后,听从姬伦建议,并不急于攻城,而是于城外三十里处扎营,令嫡卫不得松懈,派斥候每天周边刺探数轮,等待大酋长的指令。

    是夜,已是苏哈返程的夜晚。苏哈突然想起一事,又招来姬伦问计:“姬先生,你说这袭击幽台之军,是宗飞翻越太阿山而来?”

    “止戈军所用器具,已不可常理度之,翻越太阿山,并非不可能。”姬伦说道。

    “但我此次出击洛禹河口,并未见到楚戈军?这楚戈军不是一直另有所图?”苏哈问道,说到此时,自己也觉得有些可怕,如果有一支敌军,明明存在,但总是未出现,作为一个将领,无疑会后背发凉。

    “不好,将军,今夜当加强守卫,最好令嫡卫不得入睡。”姬伦也是一阵发寒。

    “来人。”苏哈也预感大事不妙,大声喝道。然而,就在此时,营帐一阵震动,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巨响,与当日在芦苇荡的巨响如出一辙,只是在深夜中,显得更突兀,也更能引起惊恐。

    待苏哈奔出营帐时,四周已是火光冲天,无数的火箭从天际飞来。

    九百嫡卫并不在少数,组织起来还颇为困难,但依然还算临危不乱

    此时,止戈军已经分南北两个方向杀来。这一次进攻,止戈军又与以往不同,每五人成队,分别由正副队长带队,冲击并不很快。留给嫡卫似乎还有些准备时间,但嫡卫大营吃亏在着了火,马匹惊恐,难以组织高效的冲锋,必须靠直接拼杀突破止戈军的南北包围。

    双方甫一接触,嫡卫就发现,这五人成队的止戈军,难以对付。首先,止戈军两三人持盾,又均身穿护甲,嫡卫弓箭很难穿透,铜戈也难以刺穿。其次,止戈军显然演练过这种小单位阵型,远射、近攻配合远超嫡卫骤然成形的锋线。更要命的是,五人阵中,四人只负责向前捅刺,铁矛锋利,嫡卫皮甲轻易就被刺穿。即便偶有侥幸逃脱的嫡卫,又有持盾之人迅速补刀。

    嫡卫胜在人多,锋线虽在后移,仍不断有人补上,并未崩溃,但如此一来,双方交换比几乎达到恐怖的四比一。随着战事深入,补上来的嫡卫越来越少,如果此时防线崩溃,必然形成一边倒的屠杀之势。苏哈此时已经骑上他那匹青骢马,四处呐喊指挥,时不时补上防线的漏洞,极为显眼。

    宗飞起先还听从楚棱等人的劝说,没有冲入阵地,此时,见这敌将来往奔跑,总是在即将崩溃的锋线前做出补救,那就再也忍不住了。拿上藤盾铁刀,便冲了上来。一众身边的亲卫也只有持盾跟上,到得近前,宗飞大喊:“狄狗,敢来和宗爷我大战不。”见那人不予理会,拿过身边亲卫递上的的长弓,将弦拉的圆满,嗖得一声,箭走流星,嫡卫中也自有苏哈的亲卫帮其挡下。宗飞一连四箭射出,终于在最后一箭,射中青骢马腿,这马也是灵异,居然只是慢了下来,并未将苏哈掀翻在地。但这也惹怒了苏哈,将长戈一挥,就带一众嫡卫杀奔宗飞而来。宗飞大喜,迎了上去。如此一来,嫡卫就聚集在苏哈身边,宗飞这边,也聚集了众多止戈军士卒。两边又以此为中心,厮杀起来。宗飞杀得兴起时,觉得铁刀虽然锋利,但过于轻巧,难以趁手,砍翻一个嫡卫后,丢了藤盾,双手抓住那嫡卫后腰,当作武器挥起。那嫡卫尚未断气,人被擎在空中,张牙舞爪起来,众人在火光下,看得发怵,也有心里顾及伤及同伴的向后避让。宗飞这一冲击,把嫡卫阵形顿时冲得大乱,苏哈见此情形,又碍于战马受伤,也没有换马,下得马来,大踏步冲过来,两人自此照面,战在一起。

    宗飞见对方主将杀来,也不敢大意,将那人形武器一丢,也不管其死活,举刀便迎了上来。苏哈使戈,也是气力不弱之人,善于直刺、横击。宗飞以往使戈,对这些套路也算熟悉。苏哈却对使刀的套路不熟,但宗飞又是觉得使刀过于轻巧,尚不熟练。两人均有优劣,斗了三十多息,苏哈此时才知,这铁制刀锋利远甚铜器,用戈去抵挡时,被砍得斑斑驳驳,更不敢大意。两人均为双方主帅,事关两军胜败,一众亲卫也围上来,拼命护主。

    两人又在火光下打了数十息时间,终是止戈军气势更胜,眼见身边嫡卫渐少,苏哈瞅着空当,退入嫡卫中。宗飞大喊,“狄狗,这么没种,就逃命去了。”如此一来,阵线更加后撤,眼看南北两线就要接近,嫡卫防线终于呈崩溃之势。苏哈知道今夜事不可为,指挥众人突围出去。临行前,不忘让一众嫡卫找寻到姬伦,至于那拘押着的祝丹,就没那么好运了。

    待苏哈、姬伦等人纵马走出数里,仍见后方火光冲天。收拢残卒,仍有二百余人,幸好均有战马,也不怕追兵赶来。尽管夜已深,众人只是默然走路,无人提出宿营。姬伦开口道:“将军欲向何方?”

    “这,”苏哈才发现,自己正向南而去。

    “将军当回狄西,我这边便以客卿身份,先去一趟濮人之地,待年后再返回狄北与将军汇合。”姬伦拱手一礼,算是要告别。

    “先生欲弃苏哈而去?”苏哈更加茫然

    “不然,当年先祖遗留之事,姬伦去南方做些了断。姬伦既然让将军返回狄西,自然是希望自墨都之后,将军能重振狄西一脉。”姬伦眼光坚定,不似一般谋士文弱之态。

    苏哈也无须向墨都汇报,属下尽为狄西将士,众人看看星象,确定方向后,就纵马向西北而去。

    战前,多人建议楚戈,可以寻找更好的战机,不用和嫡卫硬拼。但楚戈与宗飞均认为止戈军需要一场血战,才能得到更好的锻炼,最终选定在幽台城外,苏哈军汇合后突袭。此番止戈军与嫡卫交战,虽是突袭,实际也与野战相差无几。凭自身过硬的拼杀能力赢下此战,南线楚棱、姜陵等人过来时,见宗飞犹在大声呼喝,令人追击残敌,才露出轻松的笑容。经此一战,止戈军也正式树立了能在野战中与数量相当的嫡卫拼杀的信心。

    楚戈待楚桔、姜附等人渡河汇合,已是午后。

    “小伊姐这可是走错了方向吧。”看到田伊,楚桔又是挤眉弄眼,大声问道。使得田伊满脸飞红。

    “小桔子与姜队长去打水,准备生火造饭,都饿了一天了。”楚戈知楚桔没好话,也不吩咐那些士卒,反而命令他们两人道。

    “小将军,我可没说什么!”姜附很是不满,急道。

    “你这临阵不知道保护主帅,罚去做造饭。不然,就让风行教你识字。”楚戈不给他好脸色。

    “我,我先和桔哥儿去了。”姜附憋得脸红,怏怏去了。

    “噗嗤,你何必为难姜队长。”田伊见姜附憨厚,又有些同情。她少有这样展颜一笑,一时看得楚戈也严肃不起来了。

    “那是爱护他呢,不然跟着学坏。”楚戈嘴角微扬,明显词不达意了。田伊剜了他一眼,去帮楚桔他们了。

    楚戈十三人,又乘上三排竹筏,便往禹水下游而去。一路上,探听嫡卫情况,知道墨都大军已离开楚酋宫,向北而去,偶有斥候经过,楚戈等人便上岸追击射杀。两日后,禹水下游楚酋宫城,便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墨都引三千嫡卫北去,一路均未收到苏哈送来的消息,行至洛水东岸,已是三日后的午。见没有苏哈遣人过来迎接,心下甚是不快,沿东岸向北再行十多里,便可以看见对岸幽台城。三千嫡卫走的匆忙,也不可能携带渡河工具,墨都此时见苏哈居然不知道事先搭桥筹备,更是恼怒不已,只得命一队十余名嫡卫去寻找河床坚实处架桥。洛水虽小,但中岭一带平原少有山石,河床中长年累月积有淤泥,深入可没马顶,嫡卫自然不敢轻易渡河。

    那十余名嫡卫领命后,即向更上游寻去。时下天热,河中本有十多名村汉嬉水,见嫡卫纵马过来,上岸后四散而逃。人腿怎及马快,不久,便有四人被嫡卫擒住,只是不停告饶。

    这嫡卫正要找人盘问河情,也没下杀手,众村汉赶紧表示愿意带路。其中一村汉更是指着上游说道:“此去一里多路,有一处河床,尽皆是鹅卵石,深水处只有丈许宽,也可以搭桥过去。”

    “不要耍花样,不然,将你们村子烧了。”嫡卫威胁道。

    “军爷,小人怎敢,只求给军爷带路,能赏我些粟米。”那村汉腆着脸,见嫡卫亮出长戈,谄笑道。

    那村汉带着这小队嫡卫,不多时,就到了那处渡河处,果见宽不过数丈,河中尽皆鹅卵石,嫡卫大喜过望,正待将村汉杀了灭口,没想到村汉早有警觉,扑通几声就跳下水去。众人虽然疑惑,但想着墨都的交待,赶紧回去复命去了。

    墨都来到渡口,又命人抬些树木来,准备架桥过河。午后虽然日已偏西,但暴晒了一天的地面,此时正热气上升。墨都又命嫡卫下马步行,也让马匹饮水休息。马匹得到解放,顿时欢叫声四起,在河里恣意饮水嬉戏,众嫡卫也在上游处各寻清水解暑,只觉得洛水清凉,欢畅无比。

    大约两个时辰,宽逾丈许的木桥搭好,墨都过来查看,也甚为满意,便让嫡卫牵马次递过河。三千人马,不敢求急,直至黄昏时分,才过得对岸。

    墨都又命人搜寻苏哈军队情况,却是毫无踪迹,只得独自引军到幽台城前,安营扎寨。

    “大酋长,这幽台城安静得不寻常,苏哈将军又寻不见,恐怕有变故啊。”之前在禹西部负责劫掠的巴坦上前说道。

    “洛先生与楚人熟悉,你看这是何故?”墨都不忘问洛良这个楚人。

    “洛某也难以参透,想是这止戈军见大酋长军势过盛,不敢前来挑衅吧。”洛良考虑一番回应道。

    “无论如何,明天夺回幽台,便知详情,只是这苏哈,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墨都虽然料定苏哈出了变故,但对自己此次三千嫡卫以压顶之势而来,还是颇为自信。

    夏夜,四周枭鸣虫叫,墨都仍在考虑明天的攻城策略,却是一阵腹痛。心想,这几日骑马颠簸,居然肚腹不适了,就想着去帐外解决。时下行军,嫡卫已经有了基本的卫生常识,知道将排泄物集中挖坑掩埋。墨都刚走出帐外,发现洛良、巴坦也是匆匆出去,看这方向也是奔粪坑而去。墨都心下好笑,也顾不得多想,跟了上去。

    及到目的地,尽管墨都涵养很好,还是没忍住。这地方已是臭气滔天,实难立足,墨都毕竟一酋之长,也不便当众宽衣解带,另寻一僻静处,解决了起来。刚解决完或许是头脑清醒些了,墨都突然意识到不对。

    墨都待要急招偏将与千人队的头领时,先是听得一阵阵马蹄声传来,接着是远远的一轮箭雨,带着火苗,射入营帐。众嫡卫队长早已有相应经验,急令各自部属找武器骑战马准备厮杀。武器易找,只是嫡卫去马厩牵马时,这些马却如烂泥一般,卧在马槽边,众人大惊,知道必是有人投毒,可是又想不明白,谁人能将三千战马,全部同一时间毒倒。没有战马的嫡卫,只能任由对手在远处放箭射杀。

    这时,那远远放箭的队伍中,却传来声音:“狄人听着,我楚族与你狄族本来相安无事。墨都上违天意,来楚族强行掠夺我族,如此恶行,早已惹怒神灵。今夜止戈军请神灵降世,将狄人战马全部放倒,让你们手脚疲软。只要我止戈军愿意,本可以随意诛杀你等,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我止戈军只是略作惩处。你们谁若不信,可以拿起武器试试可有力气与我军拼杀。”

    墨都大怒,心里大骂,明明是被投毒,这止戈军将士却来蛊惑人心。正待说话喝止,却发现自己手下三千嫡卫,尽皆如筛糠般瑟瑟发抖,自己腹中,也是不争气地又疼痛起来。刚才那声音又在此时响起,内容还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有嫡卫实在忍不住,就要悄悄去解决,听到得噗噗两声,有人被止戈军箭矢射中倒地,那距离,少说也有两百步。嫡卫从没有见过这么远距离的弓弩,本来骚动的队伍,又安静下来。那声音又说道:“不认真听我等训导,那就装备身死当场。”

    墨都再也忍不住,大声斥道:“众嫡卫退后,远离二十步,小心戒备,不要被他们蛊惑。”

    墨都话音刚落,只见止戈军阵营中,点起两团大火,接着一个状若气泡的东西缓缓升入空中,不多时就飞临嫡卫营上空,只看得众嫡卫目瞪口呆。接着,刚刚声音又响起:“墨都何在,你敢再不听神灵劝告,我当飞临你处,将你射杀。以慰上天。”

    如此一来,一世称雄的墨都,此时形势所迫,也不敢暴露目标。更慑人心魄的是,那声音突然命令道:“都与我跪下,受神灵启示。”

    众嫡卫本就手脚疲软,又慑于天空中两团热气球的威势,皆匍匐地上,不敢动作。这其中有几名领队觉得蹊跷,尚在犹豫站立时,天空中又是噗噗数箭,立毙当场。如此一来,嫡卫营再也无一站立的男儿。

    “神灵震怒,墨都与嫡卫听令,前夜苏哈返西北,你等明日也请速回。否则,明日神灵临空之时,便不再是警告,而是令你等葬身中原之日。”

    此话说完,那团热火气球,就向幽台城缓缓飞去。营帐外,止戈军策马绕营帐一圈,见嫡卫未敢轻动,这才转身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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